“呵呵,原來是張兄,有禮了,有禮了。”蘇揆臉上堆滿了笑容。
張齊賢還禮問道:“蘇兄為何在此處?”
蘇揆抿了一口茶,腦子飛轉后,壓低聲音說:“衡州押綱去京城,湘水難行,府中其他衙將又生病了,我只好跟著綱船送到了這里,哈哈!”
張齊賢輕聲說道:“這押綱應該是通判的事務吧?”
蘇揆繼續(xù)臉上堆笑,繼續(xù)壓低聲音說:“新任通判尚未上任,我暫且代勞一下,代勞一下,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兒?!碧K揆說完,擦了擦額頭上沁出的汗珠,再次壓低聲音,說:“我有上司應允,并非擅離職守。”
既然蘇揆如此說,張齊賢只好拱手行了一禮,哈哈一笑。不過,蘇揆是否擅離職守,并不能一味聽他嘴上所說。若他真的擅離職守,也要與他擺脫干系,不能受他牽連。張齊賢暗暗決定,要防他一防。
交談中,張齊賢不提自己的通判身份,蘇揆也不提自己的知州身份,兩人都心知肚明,卻選擇在面上做足了融洽的氣氛,互稱著兄臺。二人狂聊一通后,各自歇息喝茶了。
王常從一開始就聽出張、蘇二人話中有話,好奇心起,他也不說話,只豎起了耳朵,靜靜地聽著熱鬧,聽了妙處,還時不時地偷笑一聲。崔姑聽張齊賢與那人聊了半天,有許多話沒聽到,聽到的又挺迷糊,只好偷偷地湊到張齊賢身邊,耳語道:“那人是干什么的?”
張齊賢也耳語道:“我說了,你可別驚訝,也別聲張。他,就是一個殺豬的。”張齊賢說完,自己抖了一抖。
崔姑偷瞄了一眼蘇揆,繼續(xù)耳語:“不對吧,你們倆剛才互稱為兄,他還會吟詩作對,一個殺豬販子能有如此雅興?”
張齊賢傻笑一聲,“大約是吧,不信你問他?!?
“懶得理你,我還是看他們玩飛花令吧。”崔姑料定張齊賢是在誆她,干脆閉嘴不理張齊賢。
將近中午時分,大廳中的人陸續(xù)散去。蘇揆一把拉住了張齊賢,盛情邀請道:“走,今日我請客,為你洗洗風塵,你千萬別推辭。”
張齊賢意外地逮住這個活寶,定要狠狠敲他一頓飯。既然對方開口,張齊賢求之不得,并特意改稱對方為先生:“蘇先生,我等的確餓壞了,是該飽餐一頓的。不知這附近有店家嗎?”
蘇揆答道:“城西就有一家,我?guī)銈內?。?
張齊賢問:“是岳州最好的酒樓嗎?”
蘇揆愣了一下,答:“這個,肯定是最好的了,再說,我請客,你總要客隨主便吧?!?
張齊賢說:“好好好,那就隨你去吧,不過我們人可多著呢?!?
“無妨!”
二人商定好以后,一行人都隨著蘇揆下了岳陽樓,向那城中而去。程逸人因另有好友相邀,與張齊賢寒暄一陣,獨自離去了。
張齊賢一行人走過一條街,進入了一處店家。王常前去將孫氏等人接來,一眾人便圍了一張大桌子坐下。
張齊賢將眾人一一介紹,輪到介紹蘇揆時,只說:“這位蘇先生為人低調,大家就稱呼他為蘇先生吧?!?
蘇揆忙補充道:“對,張兄說的對,大家稱呼我一聲蘇先生即可?!?
隨即,蘇揆張羅著點菜,“各位,這個牛肉,先來幾盤?”
張齊賢說:“蘇先生,我可不跟你客氣,我先要十盤牛肉吧?!?
“十……十盤!能吃得了嗎?”蘇揆驚訝道。
張齊賢說:“蘇先生莫不是不想請客了?”
“沒有的事兒,你們只管點菜,哈哈……”
“這十盤只是我一個人的量,我身邊的這幾位還沒點呢。”
王常、徐滿見張齊賢如此說,頓時心花怒放,齊道: “再來十盤牛肉?!?
“啊……”蘇揆長大了嘴巴,繼續(xù)驚訝。然則,內心中早已后悔了一萬遍。
“還有,好酒好菜都端上來,對了,饅頭、蒸餃各來兩百個……”
……
這頓飯,張齊賢一行人吃得昏天黑地,卻把蘇揆哭暈在桌底。
等大家都放了碗筷,蘇揆感嘆道:“你們是五百年沒吃東西嗎?這么能吃!這一桌子的菜都被你們吃完了!”
張齊賢擦擦嘴,笑道:“不瞞蘇先生,我自小家窮,經(jīng)常吃不飽飯,今日算是人生第二次吃這么飽?!睆堼R賢繼續(xù)說了一大頓感謝的話,并許諾:“今日多謝款待,他日若與蘇先生有緣,我定當請你吃酒?!?
蘇揆聽了一大堆廢話,唯獨最后這個許諾有著弦外之音。這是張齊賢給他的一個臺階。蘇揆也知趣,接住了,說:“多謝張兄,那我就先行回家,靜候佳音了。”
蘇揆所求之事,無外乎是不想有人告他擅離職守。張齊賢還沒正式上任,但是,也不能這么便宜了他。張齊賢隨即笑道:“那就說定了。對了,蘇先生,你該去結賬啦?!?
蘇揆剛剛拾起的脆弱小心臟又跌落在桌底下,只好磨磨蹭蹭地把飯錢付了。
酒足飯飽出了店家后,蘇揆拱手道:“張兄,不知你還有幾日到衡州?”
張齊賢看看天,說:“哎呀,吃得有點撐了,這身體有些吃不消啦,湘水又難行,恐怕要遲幾天才能到衡州了?!?
蘇揆說:“既然如此,我只能與諸位告辭了,家中還有急事,有急事?!?
張齊賢說:“蘇先生客氣,慢走,不送?!?
蘇揆得以脫身,一溜煙地跑沒影了。與這群人,千萬不能再客氣了——囊中羞澀呀。
張母孫氏目送著遠去的背影,稱贊說:“這人真是好客,有風度。”孫氏稱贊完,又轉身責備張齊賢:“三郎,你今天怎么如此的不懂禮貌,人家請客,你好歹客氣一下不行嗎?還有,人家要辭行了,你也應該挽留一下吧?!?
張齊賢笑道:“沒事,沒事,他走不遠,以后有的是機會?!?
先前乘坐的官船在洞庭湖碼頭??亢?,就折返回去了。張齊賢只得吩咐著徐滿、王常、王富生,另租了一艘船。
船工們揚帆起航,向南駛出洞庭湖,進入了湘水。
月上柳梢頭時,張齊賢在船艙中點了一盞油燈,燈光下,是一張簡單的地圖。
“從此地向南走,大約只需四五日就能到衡州了。到衡州之前,必須經(jīng)過潭州,我聽說趙承宗在此地任通判,若有機會,我還真想去拜訪一下,敘敘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