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呢，全聽大哥你的吩咐。”

林開吹了聲口哨，撐在方向盤的手轉了幾圈，便直接開向大道。

坐到車子上，窗外的寒風瑟瑟，卻沒有影響到任何一個人。

林彥月望了眼身邊，躡手躡腳地想關上窗。

鬼無厭擺擺手，溫和笑了笑。

“你大概是誤會了，我還是挺喜歡新鮮空氣的，讓它開著吧。”

“哦，我以為你怕冷。”

“他一直都這樣。”

林開插了句話，語氣無奈。

“你就把他當個怪人看就沒事了，無論氣候如何，反正我就沒見過他不戴圍巾的時候。”

“是嗎？”

聯想到鬼無厭異常的表現，林彥月若有所思。

鬼探，這個稱呼總覺得有些深意。

“先休息會兒，到了喊我。”

鬼無厭聲音微弱地說道，語氣難掩倦意。

該睡一覺了，這幾天都沒一個安穩的晚上。

“嗯，我們知道了。”

思緒漸漸沉寂，耳邊兩人的說話聲也識趣地消停。

大概是乏了，入眠很快。

無盡的黑暗伴隨浪潮，一遍遍沖刷在礁石，擊打在破裂的甲板上。

鬼無厭猛然驚醒，他四顧回望，自己手里握著一把船槳，衣服則被沾滿了沙。

潮濕和魚類的腐臭味，沖激鼻腔。

又來到夢里了嗎？

他站起身，將船槳仔細放在眼前端視，隨后又打量起自己的衣著。

木頭材質，是常見的樟樹，輕且硬度較高，但很奇怪，明明四周都是海水，自己也濕透了，可船槳沒有一點干燥。

它兩邊細長，槳葉很窄，中部凹下去，可用來抓握，唔，是格陵蘭船槳，我記得是常使用來皮劃艇比賽的。

鬼無厭的思緒暫且中斷，他低下頭，所幸的是自己衣物并沒有什么變化。

尤其是那圍在脖子上的圍巾。

現在，問題來了。

自己究竟是闖進了哪一個鬼的「殘穢」？

“嗯，還沒等我想好，答案就已經送上門來了啊。”

突然，刺骨的寒冷感讓身體不由顫抖，鬼無厭喃喃道。

來了。

不知什么時候起，眼前的場景又發生了變化，純黑色的夢里，除了藍色的海水，又多了一個影子。

不對，夢里是沒有時間概念的，現在才是它真實的面貌。

濕透了的中年警官僵直站立，直勾勾看著鬼無厭，那沒有神采的眼睛格外滲人。

記憶里的印象瞬間反饋，他是龍芝。

“你有什么要說的，就趕緊吧。”

鬼無厭毫無神色變化，自顧自說道。

在科學上并沒有證據說明“鬼”存在，時常被這種類似夢境折磨的鬼無厭，本人也傾向于“殘留的磁場影響”，但他更喜歡另一種說法。

這些鬼，都是案子的證人。

說完，他隨即發現不對勁，龍芝的視線好像并不是看向自己。

“身后？”

鬼無厭轉過頭，這海里有一艘沉落的船，一半不到露出海面，而甲板被掀起的波浪一遍遍沖刷。

端放好姿勢，手指緩緩摩挲下顎的胡茬。

“船的甲板裂縫很多，出了海難嗎？雖說離得有些遠，可整體還算看得出大概，這種體型...嗯，外圍的綠漆面刷得也不夠均勻，出了海難的漁船，海...最近的也就是，龍城靠海的北港，常有漁民趕海打魚啊。”

分析完畢，是艘北港漁民的漁船，發生海難，綠色漆面，拋去發現的時間，通過漆面被還很新的樣子，船遇難的日期應該能在記錄在案前一個月不到，要不然，木甲板上早留滿了海藻之類的痕跡。

“不愧是老刑警，記憶能記得如此詳細。”

順利地推斷，讓人不由哼起小曲子。

將手指揣回兜里。

鬼無厭搖搖頭，只知道這些信息不夠，他必須要下海去看個究竟。

然而很可惜，也許自己游不到那里就嗝屁了。

好吧，要是某世界的小說人物福爾摩斯那樣的身體素質，就好多了。

鬼無厭邁開步子，向尸體走去。

在這之前，龍芝想要告訴自己的秘密，或許還藏在這具身體上。

男人飽經風霜的面容，此每一處肌肉僵硬，導致表情死氣沉沉，也沒有一點動作。

龍芝，在殘穢里，竟是一座實實在在的雕像。

這實在令人想不通。

究竟是什么原因，殘穢里遺留的不是亂七八糟的負面情感，而是大海、一艘來歷不明的漁船、一個木漿？

果然，鬼，也是有區別的啊。

心里升起幾分敬意。

“如果其他的鬼像他一樣安靜負責，我就會少很多苦惱了。”

思緒陷入平靜。

從男人的褲腿鞋子，到手指上的厚繭子，再到衣服的色彩樣式......

不斷觀察的過程，發現了一個異常之處。

腳步同時停止，在離片半米的氛圍，鬼無厭猛然明白了最關鍵的一點。

是衣服。

龍芝穿的是一身淡黑色的便衣，而不是警服，腰間，配著一把配槍。

唉，我真是不仔細，過去這么久了，差點陷入了盲區啊。

“衣服的樣式偏休閑，袖口和領結都沾上了油脂，刑警雖說也有放假時期，難道是在家里穿的時候嗎？嗯，應該沒錯。檔案里寫了，龍芝五年前就和前妻離婚，在家常是自己做飯。”

不管怎么說，能弄到一身油，這廚藝看來不行啊。

可推理還是漏洞太多，還有站不住腳的地方。

鬼無厭揉了揉眉心，壓下心中的疑惑。

還需要跟林彥月核對一下——龍芝最近有沒有回過家，那一天又是什么時候。

“兇手殺死龍芝的原因，已經漸漸浮現水面了。和那艘船有什么關聯的話，什么因素導致他不得不殺死龍芝，唔，如果我沒猜錯的話...”

此刻，鬼無厭陷入沉思，腦海里，他又一次回到了龍芝倒下的房間。

他踱步在地板上，看著地下倒下的尸體、布局、血跡，開始自言自語起來。

首先，殺死龍芝對于我沒有什么好處，其作案手法也并不精細，完全是一時起意，很容易被看出。

再從案發現場看，殺死龍芝后，我甚至連留下“創作空間”的想法都沒有，顯得倒是有些急迫了。

等等？我為什么刻意補槍？迷惑視聽...不對，沒有這么簡單，槍聲會讓其他人聽見，可當時沒有人報案，這種風險，我也沒必要承擔。

那究竟是為什么呢？

鬼無厭低下頭，線索又被中斷了，殺死龍芝的槍恰好是警局發放的配槍，發現時是放在龍芝的口袋里。

可以肯定的是，龍芝發現了什么關鍵線索，讓我不得不設計殺死他，避免這個線索泄露到他人手里...

哈哈哈，實在是太有趣了。

“瞧，想法大概已經出來了，鼓掌感謝，各位，我的大腦零件它還沒有那么老化。”

突然，不自覺扶著額頭大笑了起來。

通過將自己帶入兇手的視角去思考案件，多年來已經成為鬼探的習慣。

但同時，代入死者的視角也是必不可少的一點。

“唔，是時候該走了。”

鬼無厭慢悠悠說道，手下意識地往兜里摸過去。

手又縮回，差點忘了，夢里可沒有煙讓自己抽。

拍拍龍芝的肩膀，“謝了。”

說完，鬼無厭眼睛一閉，腦袋用力撞向不遠處一塊尖銳的礁石。

.......

“你去喊下他。”林開小聲說。

離警局就還有幾分鐘的時間。

“你咋不說，你們關系不是很好嗎？”

“老鬼有起床氣，睡醒的神色看上去就不好惹。”

林開嘀咕道，一臉蛋疼：我有過一次深刻的體驗，就再也不想了。

“快到了，鬼探先生。”

無奈的林彥月轉過頭，提醒說。

誰知鬼無厭早已醒來，正用手揩在滿是汗水的臉，氣色好像更難看了。

二人視線恰巧觸碰。

“你已經醒了啊...”

林彥月咽了咽口水，對方卻沒有想象中會冷漠回話。

鬼無厭嘴角流露興奮的笑意，點頭：“嗯，快到了是吧，我知道了。”

“你看上去很高興，是有什么好事嗎？”

“難道是有什么新發現？”

林彥月摸不著頭腦，茫然問道，耐不住好奇心。

“當然，值得我過段時間親自去一趟的小驚喜。”

“但在這之前，我想問你個問題。”鬼無厭說，神色嚴肅起來。

心里隱約猜到什么，林彥月立馬答應，“隨你，什么問題盡管問，只要對案件有幫助就好！”

說出稍微變動的問題，鬼無厭看著林彥月思考的表情，平靜地等待。

還驚訝于問題的私密，林彥月還是如實回答：“是的，就在前四天，他請假回家了一趟，但下午就又趕回了警局，路上還跟我撞面了。”

“他要去的方向是檔案室吧。”鬼無厭笑了笑。

臥槽，你這也知道？說，是不是裝攝像頭在警局了。

林彥月點頭。

“檔案室...好吧，應該是的，他那焦急的樣子我也第一次見。”

“時間？”

“快五六點的樣子。”

“他衣服沒換警服，卻帶有配槍？”

“你不說，我差點沒注意，的確是，不過持配槍的原因是，為了保護警官安全，畢竟現在是非常時期，龍警官還是案件的負責人。”

林彥月記性很好，平時觀察也注意到別人往往忽略的地方。

就是他心里奇怪：這熟悉的問題流程，目的是為了收集信息驗證，哦，這不就是我們警官問嫌疑人的那一套喂！

“最后，警局沒什么異常吧，就是很特殊的案子之類的，隨便哪一個都行。”

“你說這個的話，倒是有一點。”林彥月不再吐槽，認真地加了一句。

“就在七天前吧。聽他們說，北港那邊發生了一件案子，性質好像還挺嚴重的，不少警員也被調過去協助北港的警局了，目前依然沒什么頭緒。”

鬼無厭微微額首，也沒有在這個話題停留過多。

看來，推測到目前還算順利。

“有什么問題嗎？告訴我唄。”

林彥月心里著急，鬼探這肯定是有了什么新思路。

“只是想法而已。”鬼無厭回答簡單。

新得到一條線索，然原定計劃還是不變，先去龍城警局，找太平間的“證人”。

“各位，不知當講不當講，我們已經到站了哦。”

深知沉默是金的林開，舉起手，試圖秀一下工具人司機的存在感。

林彥月才反應過來，向窗外看去，因為思考問題，不知不覺已經到警局的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