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意料的是，拜會的故人，是兩堆黃土。

師傅恭恭敬敬地在兩塊碑前彎腰作揖，我看不見他的表情，但想必也多是懷念與懊惱。

我就這么陪著師傅，靜靜地看著眼前的兩座墳，軒轅宇，余清芳。若是可以，愿他們在冥界能相逢相守相知。待師傅招呼我回去的時候，已經(jīng)是傍晚了。他在那這么一呆就是半天，期間沒有說一句話。

回到道觀，小師妹已經(jīng)起來了。

師傅本來走在我的前面，還沒進(jìn)門的時候，他停下腳步，問道：“去XZ的車什么時候出發(fā)？”

我一驚，今天這么一鬧騰，我早已經(jīng)把這事忘得干干凈凈！匆忙掏出懷里的火車票，對著時間一看，才悄悄松了口氣。

“還有3個小時出發(fā)。”我裝作很淡然的樣子回答。

“唉，去叫上你師妹，收拾下行李，我們等會就出發(fā)。”師傅說罷，便回了自己房間。

我深吸一口氣，平復(fù)住自己被今日發(fā)生的諸多事情影響到的起伏心情。走到師妹的房門前，我敲了敲門，“師妹，在嗎？”

門開了一條縫，師妹從里面探出頭來，頭發(fā)上還滴著水，道：“怎么了師兄？”

“收拾一下，我們今晚上去XZ。”

“哦，我能不去嗎？”師妹神色有些黯然。

“別鬧了，你一個人在這個鬼地方，師傅跟我能放心嗎？”

“哦，我還在洗澡，師兄你等一下吧?！闭f完師妹就關(guān)上了房門。

或許你們會說我難道沒有一點反應(yīng)嗎？一個活色生香的女孩在你面前說我正在洗澡！那個時候的我，滿腦子都是師傅跟師妹的不愉快，哪有亂想的時間。

回到自己房里，我清點了一下自己的行裝，其實我孤家寡人一個，哪有什么拖拖拉拉的，一個旅行包，塞進(jìn)去幾件換洗的衣服也就是全部的家當(dāng)了。

1個小時后，我跟師傅在道觀門口等著小師妹出來，師傅換了一身便裝，但仍然遮不住他的老態(tài)。

師妹最終還是出來了，走到旁邊的時候，她正眼都沒看過師傅一下，只跟我說：“師兄，我們走吧?！?

我無奈地朝師傅看了看，師傅面無表情地自己先走一步，但我卻分明看到了他暗淡無光的眼神。人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在我看來，再合適不過了。

從道觀到火車站的確是有著一段蠻遠(yuǎn)的距離的，等到我們抵達(dá)火車站的時候，已經(jīng)離發(fā)車只有半個小時了。在火車站買了些食物跟水，我們便早早地上了車坐下。在座位的選擇上，也變得十分別扭，師妹一定讓我坐中間，夾在兩個人中間，那滋味，要多難受就有多難受。

不過很快，火車便開動了，“哐當(dāng)哐當(dāng)”的聲音回響在車廂里，夏日的車廂里滿滿的都是人，從兩節(jié)車廂的過道傳來的陣陣煙味，夾雜著人多擁擠產(chǎn)生的些許汗味，廁所門大開，座位上的人們面前的食物，種種味道混合在一起，那樣的氛圍，是我這輩子第一次實實在在地感到味覺上的難受，而師妹，早已經(jīng)滿臉通紅的在憋氣。

師傅本來是轉(zhuǎn)頭看著車窗外的，瞥見我們?nèi)绱?，掐了個手印，用極小的聲音道：“啟?！?

忽然地就傳來一陣林木的清香，遮掩住了滿車廂難聞的雜味，我一陣輕松，再看看小師妹，也放松下來。我再偏過頭去看看師傅，他卻再次看向窗外，如同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

就這么過了一天一夜，窗外的景觀已經(jīng)變得大不一樣了。極遠(yuǎn)處，隱約可見滿目的黃土溝壑。

“信天游，信天游，不知道那位朋友，是否還健在？”恍惚間，我又似乎聽到師傅在說話，但仔細(xì)看看，卻還是那個老樣子，看著窗外一動不動。

車廂里突然地在這時候傳來了一陣哽咽的歌聲。

“我低頭向山溝，追逐流逝的歲月風(fēng)沙。茫茫滿山谷，不見我的童年。我抬頭向青天，搜尋遠(yuǎn)去的從前。白云悠悠盡情地游，什么都沒改變。大雁聽過我的歌，小河親過我的臉。山丹丹花開花又落，一遍又一遍。大地留下我的夢，信天游帶走我的情。天上星星一點點，思念到永遠(yuǎn)?！?

聲音到后面慢慢地愈來愈小，但是聲音里的激動之感卻愈加濃烈。

這時候的車內(nèi)，好幾個粗獷的漢子，聽到這歌聲，竟是大喊起來：“哈哈，俺回來了，俺回來了！”

師傅這時候轉(zhuǎn)過身來，沿著那歌聲找尋過去，我的目光也隨著看過去，那是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人，雙眼望著窗外，渾濁的老淚一滴滴滾落下來，依舊在輕聲低唱著。

不知道是不是對我說的，師傅在一邊緩緩地道：“他的魂魄已經(jīng)出來大半了，怕是今日都撐不過去了。葉落歸根吶，這輩子死都要死在故土，若不是這個信念支撐著，怕是早已魂歸他鄉(xiāng)。”

說罷，嘆道：“也不知他，現(xiàn)在在何方?！?

在之后，師傅再沒說過話。車到后一站停住的時候，那位老人下了車，雙腳踏在地上的那一刻，他便倒在了旁邊攙扶的人的懷里。

火車仍然在繼續(xù)前行，當(dāng)窗外慢慢出現(xiàn)大量山體的時候，我知道，我們上高原了。

本來就平日沒少偷懶的我，這時候，便慢慢出現(xiàn)了高原反應(yīng)的癥狀。

先是胸悶，難受的程度也在緩緩增加，緊接著呼吸有些感覺不暢，頭痛耳鳴。以前覺得的高原反應(yīng)真心不過爾爾，但自己真正體會來了，便知曉了其中的厲害。

一邊的小師妹，表情也是極其痛苦，這樣的環(huán)境，她也是第一次來。

“速效救心丸，一人2粒，不可多吃。這里還有些葡萄糖液，服下去好好休息一會?！睅煾挡恢朗裁磿r候從他那里拿出了幾個藥瓶，擺在面前，然后繼續(xù)看著窗外。

師妹有些不愿，我不管她的態(tài)度，強行塞進(jìn)了她的嘴里。

說實話，服下這些以后，那些不適的癥狀的確減輕了很多，慢慢地到后面只用葡萄糖液也能解決問題了。

不久，火車經(jīng)過一架鐵路橋的時候，下面出現(xiàn)了幾只藏羚羊，這些高原的精靈提醒著我，目的地，要快到了。

“列車前方到站，LS火車站……”當(dāng)報站的聲音終于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深深地呼了口氣，火車上一坐50多個小時的滋味，我這輩子都不想再嘗試！

師傅領(lǐng)著我們出了站，然后走到車站的一邊，用嘰里咕嚕的語言跟旁邊的一個當(dāng)?shù)厝私徽劻藥拙洹?

“跟著我，咱們先去安頓好?！睅煾嫡f道，然后用很輕的聲音對著我說，“帶好你師妹。”

一路都是經(jīng)典的藏式建筑，一度讓我覺得我穿越了時空。直到看到那座傳言中的布達(dá)拉宮，我才知道，這里的確是LS。

拉薩很美，當(dāng)然我這樣的建筑藝術(shù)民族藝術(shù)之類的的門外漢，完全不懂得LS的藝術(shù)感，我說的，僅僅是LS的天。

澄澈的天空沒有一絲雜質(zhì)，白色的云彩就這么浮在其中，天甚至是一種極致的藍(lán)，心神沉溺其中無比舒坦愜意。布達(dá)拉宮就矗立在天空下，它后方的山映襯著，讓人只覺得這一切那般和諧，生不出一點褻瀆之意。

師傅跟師妹仍然在僵持著，但這些不是我能解決得了的。

計程車到一家賓館面前的時候，師傅讓司機停下了車。上樓，安頓好，這些都是題外話不提。

師傅跟我一個房間，洗漱完畢后，想必都是累壞了，倒頭就睡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晚上8點了。師傅已經(jīng)早早地坐在床上凝神靜氣，聽到了我醒過來的動靜，沒有轉(zhuǎn)過頭來，師傅便只是說了一句話。

“收拾一下，跟我出去接個任務(w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