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云山土匪夜襲赤城的舉動使山本太郎大動肝火，雖然日軍沒有遭受多大損失，而且土匪的陰謀也沒能得逞，但他徹底憤怒了，猶如叢林中一頭被激怒的雄獅，佐藤在他面前就像一只戰戰兢兢的獵物，唯有垂眉等待這場暴風雨過去。

怒火過后，山本太郎當即又催問佐藤對特別行動組的訓練情況。

佐藤一大早便趕往被襲擊的城防去查看了被襲擊的情況，此時剛回到司令部便接到山本太郎的命令，他遲疑了一下才過去，知道一定是為了昨晚城防被土匪襲擊的事。

山本太郎滿面陰沉，當佐藤出現在他面前時，他微微抬起眼睛看了佐藤一眼，冷笑道：“我讓你負責整個赤城的城防，為什么支那土匪會輕而易舉地接近城防，而且還殺了我們的人？”

佐藤不清楚山本太郎會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當即一愣，不過一想到赤城也就這么大點地方，山本太郎作為總指揮官，當然會有眾多耳目在四處監視，所以他這么快便了解了城防被襲擊的整個情況并不足為怪。

“密云山上的土匪實在是太狡猾，他們是沖著我們的糧倉去的，幸好我早作好了準備，他們的陰謀才沒有得逞。”佐藤知道如何匯報戰績，所以避開了他們的損失，還為自己邀了一功。

山本太郎聽了這話，果然沒有繼續追問傷亡情況，他了解兩軍交戰的重點所在，如果糧倉被破壞，糧食被搶，那無論對哪一方來說都會很被動。所以他緩緩點了點頭，抑揚頓挫地說道：“沒想到那群烏合之眾竟然會在糧食上做文章，說明支那人還不全是笨蛋，我們得加快步伐了，如果不盡快除掉他們，將會后患無窮。希望你盡快訓練出特別行動組，我倒想看看支那人還能折騰多久。”

佐藤眼睛里射出一道冷光，接著說道：“不過正是昨晚的行動，暴露了他們的致命點。”

“你說得對，我找你來就是想告訴你這件事，寒冬還沒過去，糧食問題將成為支那人的死穴。”山本太郎早想到了這一點，他打斷佐藤的話，狂笑了幾聲，而后緩緩點著頭說道，“我希望他們過不了這個寒冬。”

佐藤明白他的意思，立即說道：“野狼行動隊已經籌建完畢，所有隊員全都是大日本帝國軍人中的精英，具備優良的單兵作戰能力，只要稍加訓練，便可馬上投入戰斗！”

“很好，你便是行動組的頭狼，一切行動都由你親自負責。記住，你當前最緊迫的任務便是剿滅密云山上的賊寇，希望你能把這支隊伍的威力發揮到極致。”山本太郎雖然對佐藤這幾次的表現不是非常滿意，但對他那種雷厲風行的做事風格卻非常贊賞。他目光里閃過一道冰冷的光，那張瘦削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耐人尋味的笑容。

佐藤正要離開，山本太郎又在身后說道：“最近冀東戰場傳來消息，八路軍派出了一股秘密特工，目標不詳，目的不詳，但赤城最近麻煩太多，所以我們最近要加強防范，發現可疑的人馬上向我匯報。”

“他們是沖著赤城來的嗎？”

“很有可能，但還沒得到準確消息，總之要多防范，不能讓八路軍的特工混入了赤城。”

“是。”佐藤眼中閃過一道冷光，然后轉身離開，不過他在門口站住，仰望著漂浮在天空的朵朵陰云，心底浮現出一種蔑視的冷笑。

在離日軍司令部不到兩公里的位置，那里有一片地域被全部封閉起來，幾棟像碉堡一樣的樓房在群樓中格外顯眼，而且周圍安置了足夠多的日軍崗哨，他們手中的刺刀和架在崗哨上的機槍都讓人心生膽寒。

這里便是日軍野狼行動隊訓練營，一片相對獨立的圈子，就連日軍普通士兵都被禁止接近。

此時，兩排全副武裝的隊員背著雙手兩邊相對而立，面目冷峻，所有隊員頭頂都纏繞著一條白色布帶，布帶正中間是一輪血紅的太陽。

佐藤剛從司令部回來不久，此時正冷冷地盯著行動組的隊員，各種虛幻的畫面在他腦海中一一閃過。過了很久，他才開口道：“我要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壞消息是一股土匪昨晚襲擊了我們的城防，所以司令官現在急切需要你們；好消息是你們即將奔赴戰場，去完成你們的使命，為大日本天皇陛下拋頭顱灑熱血。”

“是！”所有野狼行動隊隊員異口同聲地嚎叫起來，那一雙雙眼睛像極了饑渴的狼，正在等待嗜血，等待殺戮。

佐藤從隊員們目光中看到了精神，對這支隊伍非常滿意。所有隊員都是他親自挑選的，而且要求極為嚴格，必須是有豐富實戰經驗和技能的人，當然所有成員都必須有不怕死和隨時準備效忠天皇的武士精神。

“很好，你們都是大日本帝國的勇士，從你們身上，我看到了勝利的希望，看到了大日本帝國的崛起。我相信你們不會令我失望，記住你們當初在天皇面前許下的誓言，作為帝國的軍人，你們要有隨時準備為帝國犧牲的精神和勇氣。”佐藤的面部肌肉微微抽動了一下，目光從這些隊員身上一一掃過，接著說道，“接下來是該輪到你們表現自己的時候了，好好訓練吧。”

當他轉身離開時，身后傳來一陣陣像狼似的嚎叫，那些嚎叫聲像電波一樣撞擊著他的神經，他臉上不禁流露出一絲自信的笑容，對自己說道：“該是你雪恥的時候了。”

密云山，剛剛經歷了一次不大不小的風波，眾人的情緒受到了一定程度影響，尤其是李三，這個性子火暴的家伙，對渡邊正雄的怨恨又增了幾分。

宋子明頭痛不已，山上能吃的東西湊在一起也最多只能堅持一個星期，而寒冬仍未過去，如果出現斷糧的情況，加上日軍的封鎖，山上的弟兄即使不被鬼子殺死，也難以挺過這個冬天。所以他一邊非常焦急地想著辦法，一邊召集手下弟兄共謀納糧之策。

“城里所有的糧食都被鬼子給搜去了，老百姓也是逃的逃，死的死，能活下來的恐怕日子也不會好過，現在只有鬼子手里有糧食了，但要想從鬼子手里弄到糧食，恐怕比登天還難。”宋子明沉聲嘆息道，“現在山上的存糧已經要見底了，所以我想讓大家幫忙想想辦法，看還有什么辦法能弄到糧食。”

“經我們這么一折騰，現在小鬼子知道我們缺糧，一定會更加提防，要弄到糧食更麻煩了，早知如此就不該聽……”李三冷冷地哼了一聲，所有人都聽出了他話中有話，但沒人附和，現場頓時陷入一片沉寂中。

宋子明當然考慮到了這方面的問題，但是現在既然已經暴露了自己的死穴，山本不是笨蛋，而且他身邊還有個佐藤，此時恐怕早已陰謀在心，只要他們一露面，無異于自投羅網。

“早晚都得餓死，還不如跟鬼子好好干一仗，也算是為張家莊的村民報仇了。”一個聲音突然響起，此言引得一片噓噓聲。

“大哥，弟兄們都跟你干了這么多年，以前是跟蔣介石的王八兒子對著干，現在鬼子來了，咱弟兄們說到底也是中國人，不能讓那些狗日的騎在頭上拉屎拉尿，只要你點頭，兄弟們絕不含糊，反正這條命早晚都會去跟鬼子換。”另外一個聲音響起，頓時像一顆炸雷在眾人中炸開，大家的激情更高了，討論更加熱烈。

宋子明聽著不同的聲音，轉身望著所有弟兄，目光停留了很久，才緩緩擺了擺手，沉重地說道：“這些天我這腦子一直在轉，想來想去，想多了就糊涂了。你們說得對，以前我們跟蔣介石的軍隊對著干，那是為了討生活，為了保命。但是現在鬼子來了，我們這行當混不下去了，別說討生活，就連命都保不了了……”他連聲咳嗽了幾聲，掃視了一眼眾人，又接著說道，“在這之前我們就已經跟鬼子打了無數次，雖然損失了不少弟兄，但鬼子也沒占到什么便宜。經過那晚一鬧，小鬼子已經提高了警惕，知道我們山上缺糧，所以一定會想盡辦法逼我們就范。唉，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我們必須要挺過這個冬天，只要等到開春，就能想辦法弄到糧食，那時候也才有再跟鬼子干下去的資本，但關鍵問題是現在怎么辦？怎么才能挺過這個冬天？所以當務之急是弄到糧食，我今天召集大伙在一起，就是要你們幫著出出主意，硬拼不是辦法，活著才是最重要的，活著才能繼續打鬼子，為死去的親人們報仇！”

眾人沉默了，沒有誰有主意弄到糧食，要是有的話也早說出來了。宋子明明白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聽著大伙兒鬧騰了好一會兒，他才緩緩點了點頭，微微嘆息了一聲，正想再說什么，李三在一邊開口了，“還鬧騰個啥，不就是搭上爛命一條嗎？兄弟們，你們怕不怕死？”

“不怕！”所有人當即同聲回答道。

“好，大哥你也說了，現在當務之急就是弄到糧食，但是赤城所有的糧食都被鬼子搜去了，與其餓死不如戰死，所以我們只有找鬼子要糧食去……”他看了一眼宋子明，見宋子明不動聲色地站在那里，他又接著說道，“第一次行動失敗了，但是第二次絕對不能失敗，既然偷不行，那我們就明搶。現在我需要幾個兄弟主動站出來，跟我去鬼子駐地去弄點糧食出來。”

“我去、我去……”

“就五個，五個夠了。”

“李三，這就是你的主意？你想帶著弟兄去白白送死？”李三正在吆喝，宋子明插話了。

李三一聽就急了起來，吼道：“不去也是死，去也是死，難不成我們就這樣等死？總該去試試啊，興許就成功了。”

“不行，這次沒有十足的把握，誰也不能再下山，鬼子正張開羅網等著我們往里鉆呢，我們不能再貿然送死了。”宋子明走到身邊的椅子上坐下，一只手按在桌面上，另一只手緊緊地攥在一起，渾濁的目光里隱藏著重重陰晦的表情。

強子站在人群中聽著各種各樣的聲音，思維卻早已跑出了界線，在大伙鬧得不可開交時，他偷偷出了門，想一個人安靜一下，但一抬頭，卻看見渡邊正雄的房間里亮著燈，他凝視著搖曳的燈火，正想走開，渡邊正雄突然從房屋里走了出來。

渡邊正雄沒有參加今天的會議，他知道很多人不喜歡他，所以干脆一個人在房屋里悶著，過了好長時間，想閉上眼睛休息，但腦子里卻翻滾出紛繁復雜的畫面，從日本到中國，從被山本太郎拋棄到來到密云山，一切的一切都讓他的內心充滿了無盡的痛，那些痛像毒蛇一樣咀嚼著他的靈魂……他無法繼續合眼了，突然想出門走走，透透氣。

強子和渡邊正雄同時看見了對方，一時間誰也沒有言語，過了一會兒，渡邊正雄才慢慢走到了強子面前。

深邃的夜色沉沉低垂，仍然寒冷的風在夜色中游蕩，讓人感覺像在冰窟窿里待著，兩人在夜色中站了很久，像兩尊沉默的雕塑，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

“你在想念你的父母，對嗎？”過了很久，渡邊正雄才開口問道，但還沒等強子回答，他又接著說道，“我的母親跟你的母親一樣，很慈祥，很愛我，我也很愛她很想念她……我們已經分開很久了，但是我不知道她現在怎么樣了。”

強子的心猛地顫動了一下，他本來沒想這些傷心事，但被渡邊正雄這么一提，爹娘臨死前的表情又清晰地印在了他腦海中，此時又浮現在眼前，仿佛音容笑貌還在眼前晃動。

“我應該早點告訴你，你的父母很想見你，他們以為你死了，但你為什么不去看望他們呢？如果我早點告訴你的話，也許你還可以去跟他們團聚的。”渡邊正雄充滿懊悔地說道，自己當初被救時的情景歷歷在目，不禁長嘆了一聲，接著又說道，“老人跟我的母親一樣，都是好人，是善良的人，他們到另外的世界去了，但是也會幸福……”

“別說了！”強子打斷了他的話，聲音冰冷地說道，“至少你的親人還活著，你們還能相見……但我已經失去了所有親人，這個世界上就只有我一個人了，我再也不會見到他們了。”

“還有我，強子，我就是你的親人。你的爹娘救了我的命，在我心里，兩位老人就是我的父母……”

“你？”強子突然冷笑了一聲，說道，“我的爹娘就是死在你們日本人手里，如果不是你們，不是狗日的小鬼子，他們也不會死，我恨死日本人，我發誓，只要我還活著，我一定會親手為爹娘報仇。”強子這話說得斬釘截鐵，沒有一絲含糊，他的目光像黑夜中被點燃了的火焰。

渡邊正雄聽了這話，不禁痛苦地閉上了雙眼，雙手蒙住了臉，長長地嘆息了一聲，這聲嘆息中包含了太多的無奈和酸楚。

強子發泄完，終于冷靜下來，他心里突然想對面前的人說一點讓自己舒心的話，但卻怎么也開不了口。

“強子，我知道你心里有恨，我也恨，恨自己的同胞為什么會來中國，會在中國的土地上干著那些殘忍的事。你使勁罵吧，只要你心里能好受點……對你父母的事，我只能說非常對不起，沒有人愿意那些事發生，如果可以，我希望能代我的民族對你說聲抱歉……”渡邊正雄說完這話，沖強子深深地鞠了一躬，抬起頭后繼續說道，“我是日本人，但我的民族卻遺棄了我，他們想讓我死，是你的父母救了我的命……在這場戰爭中，我的國家給這里的人造成了傷害，帶來了災難……”他腦海中又浮現出日軍在中國土地上燒殺搶掠時的情景，心里頓時充滿了無盡的罪惡感，頓了頓才繼續說道，“這是一場戰爭，我們被卷入了其中，作為我，我是非常不愿意看到的，我希望……一切和平……這也是我當初被山本太郎拋棄的原因。”

強子從這些話里聽明白了一些道理，卻并未理解其中更為深刻的道理。他緩緩轉過眼去盯著渡邊正雄的眼睛，那雙眼在黑暗中顯得非常明亮，他從對方臉上看不出和自己有什么區別，心里不禁冒出一種極度仇恨的思想，在心底憤然罵道：“為什么，這究竟是為什么？為什么會發生這一切？如果我的死能改變這一切，我可以去死。”

但是沒人能明白他的心情，也許所有的事情都已經無法回頭，現在唯一可做的就是等待戰爭的結束，被侵略的民族重新站起來，侵略者受到懲罰。

正在此時，他們身后一陣嘈雜，回頭一看，所有人正從房屋里走出來，看來會議結束了。

“相信我，我們面對的是共同的敵人！”在他們離開這里回到房屋時，渡邊正雄突然這樣說道，然后回到房里關上了門，對他來說，目前最希望的事便是得到大家的信任，他要跟這些中國人一起戰斗，對抗侵略。

強子在原地呆立了半晌才回過神，還在回味渡邊正雄的話，心中充滿了無盡的感傷和悲痛。

夜，更加沉靜了，山風吹過，卻不能帶走他的哀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