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幾天的觀察下來，可以確定的是，師傅瑞秋性格偏文靜，她不喜張揚、膽子也小，不會輕易外露自己的想法，但是她對我的態度充滿了善意，只要我不與林曉有互動，她的行為舉止就一直很平穩。因此，林曉主動要求加我MSN聯絡方式的這件事情，我不敢說、很怕刺激到她的神經，畢竟她是我的第一任師傅，如果對我印象差了，說兩句不好聽的，我在公司以后的路也會難走。為了避免她對我產生敵意，我都盡量順著她的話去說，逢人就夸她好，可以說態度十足的諂媚，但是她看起來也挺享受，并沒有阻止我的意思。

只是有一點讓我很著急，距離我入職已經過了兩個星期，她也并沒有安排一個像樣的活兒給我做，不是讓我跑腿，就是轉發一些郵件讓我“學習”。自從看了公司的高層組織架構，我就覺得自己迫切需要做一些實事，要不然都不知道到哪一天才能像舅舅一樣出人頭地。雖然我有舅舅這個靠山在，但是總不能不學無術，像爛泥一樣扶不上墻。眼看著就要到十月份國慶假期，總覺得心里空落落的。林曉倒是一直私底下鼓勵我，說我的英文很好，總會有用武之地，但是我卻覺得未來仿佛還很遠，不知道自己的能力什么時候才能得以展現。

三樓在工廠就像是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其他樓層的同事們很少來串門，偶爾會有倉庫的同事上來給我們送送發貨單，但是數量也并不多，放下單據后看我兩眼就走了。除了移動式工程部經理蘇工、主管林曉、主管芮工、專員萬工以及他旁邊的一位博士畢業的錢工之外，幾乎沒有見到其他同事過來拜訪。我與其他部門同事的唯一交集，也就是在一個風大的早上，我的短裙被吹了起來，一位年紀頗大的男同事在一旁看著我耐人尋味地笑著，讓我想起了那天在順風大酒店的包廂里，客戶王總看我的表情，覺得“毛骨悚然”，趕緊上了三樓。

這天下午，剛過一點鐘，大家都有點昏昏欲睡，沒想到我辦公桌上的分機居然響了，著實被嚇了一跳，因為平時都是瑞秋的分機響，我隨即趕緊接起來：“喂，喂，喂”，聲音有點結巴。電話那邊劈頭蓋臉就問我一臺移動式的機器何時可以發貨，而且態度很是強硬，語氣兇巴巴的。瑞秋見我支支吾吾的，趕緊把電話接了過去，開始安撫對方：“您好......哦，那臺機器我們說好了是月底給您發貨，今天才剛剛二十號，還有十天呢。”

對方的聲音聽起來依舊很強硬，并沒有打算放過的意思，但是瑞秋并沒有一味迎合，而是言之鑿鑿地說道：“這點我們的銷售經理金世華跟我打過招呼，的確按照一開始的合同日期應該是九月中旬交貨，但是因為你們后面對機器有改動要求，所以又簽了一份補充協議，對吧？按照這份補充協議的條款，應該是九月底交貨。”

對方的聲音很明顯變小了，瑞秋客氣了兩句后就掛了電話。

我趁機跟瑞秋提了自己的想法：“姐姐，我能不能做一些工作幫你分擔呀？今天接了電話以后，都完全不知所以然，挺懵的。”

瑞秋怎能不知道的我意思，但是她把頭側了過去，避免對上我期待的眼神，然后笑著說了一句：“問題是我這里沒有什么工作可以分給你做啊。”

“啊？為什么呀？”

“因為我就是一個專員，手頭上的工作量也就這么多，我們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分給你的話，我自己也沒什么事情可以做了。”

我沒想到竟然是這么個結果，雖然早就知道自己的這個崗位是額外開出來的，但是竟然在瑞秋的眼里是如此多余。我有些心虛，懷疑她是不是已經知道了我和林曉會在下班以后通過MSN聊天。

瑞秋見我突然沉默，隨即把頭轉過來問我：“你跟誰說了你的分機號碼么？怎么代理商會打給你呢，挺奇怪的。”

“我還沒有告訴過別人。”

“那估計就是前臺轉過來的了，我會跟維尼講一下，以后這種電話還是直接轉給我。”

聽了這句話，我更加感覺自己就像是個沒有用處、完全被排斥在外的人了。這時林曉聽到我們的對話，走了過來，好奇地盯著我詢問道：“這么快已經有代理商打電話給你了嗎？”

林曉對我的關心和調侃，讓我此時只有尷尬。我不好意思地對他說了自己現在的窘況，自己還沒接手什么工作，也聽不懂代理商問的事情，很想幫瑞秋分擔一些，但是她說自己的工作量也沒有很大。林曉聽完，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走到瑞秋面前對她說了一句：“我記得你這邊有好幾個操作系統的，她實在沒事情做也無聊。萬一人事部問起來，她回答不上來也不好。要不你先交給她幾個基本的系統操作，這樣你平時雜事少了，能更加專心在業務上。”

瑞秋沒立刻答話，對著林曉的眼睛望了許久，我感覺瞎子都能看出來她對林曉寄予的情感，心想：辦公室里面搞這么明顯真的好嗎？林曉也并不躲閃她的眼神，對她點了點頭，拿起她桌上的一本產品手冊，一邊潦草地翻閱，一邊自言自語地說道：“這本冊子上的內容還沒更新啊，總部市場部的動作有點慢啊。”

沒想到瑞秋拍了拍我的肩膀，對我說：“這樣吧，明天我先教你一個系統操作，MFG。等你熟悉了，我以后再慢慢教給你其他的系統。”

“好啊好啊！”我兩眼放光，十分興奮地輕輕拍起手來，接著問道：“MFG系統是用來做什么的呢？”

“明天你就知道了，這個系統賬號需要付費，而且不便宜，整個工廠一共就五十個，你用我的賬號登陸就行。”

“好耶！”我忍不住叫出聲，蘇工和芮工忍俊不禁地笑出了聲，但是他們的目光仍聚焦在自己的電腦屏幕上。林曉見我突然兩眼放光，也放下了手中的產品手冊，饒有興致地盯著我天真爛漫的樣子，我就差沒高興地跳起來了。

我心里明白這件事情全靠林曉在幫我，也能明顯感覺到他對我的好感，但是我回頭看了看瑞秋的臉色，決定還是給予她尊重，不搶她喜歡的人，在明面上與林曉保持好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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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這個黑綠色的圖標，你先雙擊點開……進入界面了對吧，你輸入賬號和密碼……然后點擊旁邊這個菜單欄就可以進入查詢模式，你輸入這個機器編號就能知道現在的進度，這里顯示這臺機器目前是在【生產中】。等到倉庫發貨了，我們就會拿到之前的發貨單，然后財務部拿到發貨單之后就會在系統里改為【已發貨】的狀態。”按照之前說好的，瑞秋現在可謂是非常耐心地手把手在教我如何使用與市場部工作相關的MFG系統操作流程。

“好的，這看起來像是DOS系統誒......”

“是的。”

“那么MFG三個字母到底代表了啥意思啊？”

“你是澳大利亞名校畢業的，英文這么好還不知道嗎？”瑞秋這毫不留情的問話來得很是突然，充滿了嫌棄的意思，讓我覺得顏面掃地，不知如何是好。

這時林曉及時站起來救場：“Gloria英文很好啊？那我來考考你吧！你知道CEO（中文：首席執行官）分別是哪三個單詞的首字母縮寫嗎？”

我回憶起昨天下班回家后，通過MSN與林曉私底下討論過美國總部CEO近期要卸任換人的事情，還特地去【飛馳網】驗證了這個詞的完整說法，現在他來問我，看來是默認我知道這個單詞的全稱，為了幫我挽回面子。于是我觀察了一下瑞秋的臉色，不想得罪她，便裝作事先并不知情的樣子，支支吾吾地給出回應：“讓我想想啊……是不是Chief Executive Officer這三個單詞啊？”

“嗯，對的，完全正確，國外讀過書果然不一樣呀！”這捧哏捧的有點明顯，我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啊……真的嗎？我剛才隨便瞎說的，沒想到說對了……”我一邊看著瑞秋的臉色，一邊繼續假惺惺地謙虛著，生怕她又莫名其妙地給我臉色看。我心里隱隱覺得今天這件事情必然事出有因，瑞秋對我的不滿過于明顯，林曉的出現也太過及時。

沒想到，瑞秋見到林曉的態度后，反而不再難為我，而是直接回答道：“具體的我也不清楚，我只有【查看權限】，【使用權限】都分配在其他部門，只知道這是一個關于生產的系統。”

“那么應該是manufacturing（中文：生產制造）么？”我不死心，仍舊在試探著瑞秋的態度，同時也想學習更多知識。

“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吧。”瑞秋還是一副不在意的應付態度。

“看上去使用起來并不難。”我仍舊樂觀地在嘻嘻哈哈，一臉沒心沒肺的樣子，期望能降低瑞秋對我的防備心和敵意。

“的確不難，一般我每天都會上去看一下幾臺機器的排產情況，確保能按照合同交付，萬一排產拖延了，必須要向生產部門了解情況。我剛才給你的【機器編號】在MFG系統里面代表的就是昨天代理商打電話來問的那一臺機器，這個機型一般裝配需要三十天，生產部門會按照我們市場部給的截止日期，提前四天裝配好，因為需要預留時間給質保部作【出廠檢查】，不合格的需要返回線上重新調整，你算一下日子，快到日期了就要問一下倉庫，進行確認。雖然九月三十號是周日，但是應該會與假期對調，應該還是工作日；而且倉庫一般月底是會加班發貨的，所以只要是當天發運，即使再晚都不要緊，我一般也都會在這里等到最后的確認發運通知。”

“好的，沒問題，姐姐你辛苦了，以后我也可以月底等在這里幫你一起看著發運。還請姐姐把這幾臺機器的編號和交貨日期都給我，還有倉庫的電話也給我一下吧。”

瑞秋聽見我主動要求來幫她加班，臉上浮現了溫馨的笑容，語氣柔和地對我說道：“沒事，等發運很無聊的，我家離這里很近。你去問維尼要一個工廠通訊錄，上面有每個人的座機號碼。我等下轉發幾個郵件給你，上面有九月份這幾臺要發貨的機器編號和交貨日期，你記得務必按照MFG系統里面的時間，提前四天找倉庫主管Jordan（喬丹）確認一下狀態。”

“好的，我現在就去問維尼要通訊錄。”直到現在我才終于有種自己在上班的踏實感，因為接觸了切實的工作內容，我異常興奮，懷揣著一顆想干一番事業的心，暗自悸動著。

“剛才謝謝你啊，林曉哥哥：）”我特地把對話框拖到了電腦屏幕最下方，用自己的身體擋著，確保瑞秋看不到，悄悄地發了一條消息出去。不知何時開始，我已經習慣了用私人聊天軟件MSN與林曉溝通，而不是用公司自帶的工作聊天軟件Sametime，消息發送出去以后我才察覺現在還是工作時間。

前幾天為了裝載這個MSN軟件，我悄悄地去找了IT部門的經理羅斯，她最近班車上都和我坐在一起，聊得很開心，我送給她一款澳洲的護手霜—牌子是Jurlique（茱莉蔻），她也回贈我一瓶香水。在她的幫助下，IT部門專員凱撒幫我安裝了MSN和QQ這兩個公司本來不允許安裝的聊天軟件，這樣我可以隨時與琳兒等朋友在網絡上聊天。

“客氣啥啦，小事情。”沒想到林曉迅速地回復了我從MSN上面發給他的消息，然后趕緊投入到自己的工作中去了。原來工作的時候，林曉在MSN是隱身的狀態，但是他不小心對我暴露了這個秘密，感覺有一點開心；而且他的電腦也裝了MSN，看來不止我一個人享受了IT部門的特權啊！

從瑞秋發給我的那些郵件內容，可以看出有好幾臺機器都是集中在九月底發運，但是MFG系統里面顯示的排產日期都已經到了十月一號，那個時候已經放假了，于是我回復了她的郵件，說明了這一情況，為了展示自己的專業度，我特地用了英語：

“Dear Rachel，

Your email is well received. I really appreciate the information that you shared. I just checked the MFG system and confirmed that the assembling due date is October 1st， whereas our aligned delivery date should be September 30th. To meet the required delivery date in the contract， maybe we should contact with our colleagues in the production department as soon as possible. Look forward to your reply.

Best regards，

Gloria Mi”

（中文如下：

瑞秋您好，

我已經收到您的郵件。很感謝您分享的信息。我剛才查看了MFG系統，并且確認了里面的裝配截止日期為十月一日，但是我們說好的發貨日期應該是九月三十日。為了滿足合同要求的發貨日期，也許我們應該盡快聯系生產部門。期待您的回復。

祝好，

落款：密斯栗）

瑞秋收到郵件以后，立刻在身后對我說了一聲：“你的郵件居然是用英文寫的呀？生產部門的同事平時是看中文的，我原先準備把你的郵件直接轉發給他們，抄送給你的......不管了，我先轉發，之后再打個電話說明一下吧。”

“哦......好的。”我突然意識到自己認為的“專業”可能是多余的，還給同事增加了麻煩，有點泄氣。忍不住又給林曉發了消息：“那個......我剛才用英文給姐姐發送郵件了，她說生產部門平時是看中文的，我做的事情是不是有點多余啊？”

“沒有，還好吧，誰都有剛進公司什么都不懂的時候，別灰心。”幾次下來，我直覺林曉總能及時幫助和安慰我，所以看到這句話的時候滿心歡心，雖然姐姐有點難搞，哥哥總算能靠的上。

沒想到過了半小時，生產部門主動來了電話，打給了瑞秋的分機，電話那頭說的是羋海話，一把煙嗓特別洪亮：“瑞秋啊，伐好意思，吾剛剛樂概粗概里廂，么苦到儂額消息，儂以在伐得了，手屋頭搭寧了，英文愛老來噻額嘛（普通話：瑞秋啊，我剛才在車間里，沒看到你的消息。你現在不得了，手底下帶人了，英文還很厲害的嘛）！”我聽見自己被提到，身體朝椅背后面傾斜，微微側過頭，想聽得更清楚一些。

“呵呵......是額是額，伊斯澳大利亞額搭奧比涅額。木歪儂幫忙鬧個僧拆捏脊改改好哇，郵寄里廂夏了改，發乎捏脊是九月三十號，烏棗儂歌德額進度，應該斯九月二十六號送到質保部，夏夏。（普通話：是的是的，她是澳大利亞的大學畢業的。麻煩你幫忙把生產日期改一改好么，郵件里面寫著的，發貨日期是九月三十號，那么按照你這里的生產進度，應該是九月二十六號以前送到質保部，謝謝）。”

“蠻好蠻好。各生產涅吉額事體吾曉得了，么問題，吾會得修改額（普通話：挺好挺好。這個生產日期的事情我知道了，沒問題，我會按照郵件修改好的。）”瑞秋隨即掛了電話，她臉上浮現笑意，看來我英文好的這件事情讓她臉上有光了。

趁此機會，我再次開啟了【十萬個為什么】的模式，問道：“姐姐，如果機器裝備好之后，送到質保部發現有問題，四天來不及修理怎么辦啊？不會影響交貨嗎？”

瑞秋愣了一下，大概是沒想到我會問出如此有難度的問題，她思索了片刻才回答道：“你這個問題問的挺好......是這樣的，我們工廠的排產進度還是很緊張的，移動式空壓機本來訂單數量就少，沒有固定式空壓機賺錢，肯定不會是重點關注對象，他們生產部門一般都是盯著那幾臺特別賺錢的固定式新機型優先排產的。移動式機器沒有特別大的技術難點，一般很少會出錯吧......反正我入職以來都是這么操作的，沒有出過問題。”

“哦哦，好的，明白。”我筆劃出OK的手勢，拼命微笑點頭。看得出，瑞秋現在心情挺好，也耐心了很多，可能是因為剛才生產部門的同事在電話里對她的抬舉吧，我知道自己的英文郵件再也不會被她嫌棄了，心里著實舒了口氣，也提醒自己以后要更加小心謹慎，低調做人。但是瑞秋提到移動式空壓機訂單數量少、沒有固定式空壓機賺錢這一點，對我來說是新知識，心想：“不知道以后是否有機會到固定式空壓機那邊輪崗呢？應該能學習到更多知識吧。”

沒想到這時林曉又非常適時地站起身，走到我旁邊空著的工位，斜靠在辦公桌上，雙手插袋，一副英氣逼人的樣子，開玩笑道：“看來你英文好的這件事情馬上就要在工廠出名了，哈哈。你姐姐也要沾光了。”

我不禁靦腆地低下頭，輕聲細語地說了一句：“哪有哪有，都是姐姐教的好。”

瑞秋一句話也沒接，我感覺自己的后背涼涼的。林曉則繼續毫無顧忌地盯著我笑而不語，我覺得很奇怪，心想：瑞秋就算了，坐在我對面的蘇工和芮工一向敏銳，以前也曾經在言語上酸過林曉，但是最近對于林曉向我示好的舉動卻是不管不問，一副專心工作、豪不在意的樣子，難道不怕他來找我聊天不務正業嗎？但是這個問題我目前無從解答，也不好意思直接問林曉，只能暫且擱下，專心熟悉來之不易的MFG系統操作，忙好手頭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