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逃回到自家包廂之后，一進門就見到舅媽正笑容可鞠地在倒茶，看起來正為了什么事情而開心，母親趕緊招呼我在身邊坐下，低聲對我耳語了一句：“你舅舅剛才打電話來跟你舅媽說了，你現在還不適合去他們那樣應酬的場合，讓你就待在我們包廂，他等下就過來。”

我終于知道舅媽為什么那么開心了，可能她覺得我的表現不好，被舅舅嫌棄地趕出來了。我無奈地笑了笑，對母親大人說了一句：“好的，我知道了，我也并不喜歡那樣的場合。”

“密密剛畢業，還有很多東西要學習，比如這種酒桌上的應酬禮節。”舅媽聽到我和母親結束了對話，立刻就把酸話都端了出來，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樣子，看來剛才舅舅帶我進包廂的確讓舅媽心里非常不開心。

母親一副息事寧人的模樣，在一旁默不作聲地陪著笑臉，我則不冷不熱地回了一句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學那個干啥？我既又不會喝酒，也不會抽煙，伺候不了那些大領導，沒辦法上酒桌。”

舅媽大概沒想到我會直接懟她，立刻收起了那讓人惡心的笑容，也閉了嘴。母親立刻和外公外婆假裝不經意地聊天，看起來不想趟這渾水。過了沒多久，舅舅就出現在包廂，他進來就一臉笑意地看著我說道：“王總還在問，你怎么不見了。”

“啊？”我沒想到就見了一面，連名字都不知道的一個人居然還念著我，不由得兩眼瞪的溜圓，驚訝到擠出了抬頭紋。心想：怕不是擔心我沒面子，特地過來幫我圓一下吧？

舅舅仍舊意味深長地看著我，我不明所以，不知他到底是想笑我被客戶惦記，還是笑我不懂酒桌禮儀。我被他看得“毛骨悚然”，總覺得這兩樣都不是什么好事情。舅媽的臉色則從一開始的竊喜變為嚴肅，看得出，她本打算當著舅舅的面嘲笑我，現在這副表情則明擺著希望落空了。

母親巧妙地打破了這個尷尬的氛圍，對我說道：“你快去幫你舅舅倒點水，他喝多了，要醒醒酒。”我這才發現，舅舅面紅耳赤，感覺的確是上頭了，我趕緊找到房間角落放的飲水機，彎腰撅屁股幫他倒水。

我感覺到舅舅的視線仍在盯著我，于是轉過頭，他正在打量我的臀部，怕被我發現，趕緊收回了目光。我心頭一緊，總覺得這股視線火辣辣的，把手中倒好的水遞給他之后趕緊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即使幾個月前在澳大利亞，舅舅仍舊是把我當成小女孩一樣看待，但是剛才有那么一瞬間，他看我的眼神像是在打量一個成熟的女人一般那樣耐人尋味，我的心里不自覺產生了恐懼。

母親在一旁調侃舅舅：“你們喝了多少酒啊？臉都紅成這樣了！”

舅舅轉頭說了一句：“才喝了一瓶，還早著呢。你們等下吃完了就直接走吧，我來買單，然后打車回家。”

“你都喝成這樣了，自己能回家嗎？我還是在這里等你吧。”舅媽用擔憂的口吻說道。舅舅不回應，轉身出了房間，看樣子應該是繼續去應酬了。所謂的老夫老妻可能就是這樣，互相之間已經足夠了解，言語的表達反而多余。

我和母親大人吃完飯后，準備一起回「朝霞新村」的家，臨走之前，母親趁著軍軍和外婆聊天的時候，把外公和我叫到身邊，盡量壓低了音量說道：“爸爸，我給密密買了一套新房子，跟我家離得很近，就隔了一條上霖公路，等裝修好了，我準備讓你和媽媽到時候搬過來，和密密一起住。”

“好的，這套房子花了多少錢啊？錢夠嗎？我們這還有點存款......”外公直點頭，看來他對于搬出舅舅家一點留戀也沒有，不用說，一定是因為舅媽平日的態度。

“哈哈，不用，我已經全款付清了。”外公也沒想到母親有那么多存款，小小的眼睛瞪了個溜圓，看來母親果然是個不輕易露財的人。母親見外婆和軍軍聊的差不多了，就趕緊與外公分別，走之前不忘記叮囑：“你記得先保密，我怕媽媽沉不住氣，說漏嘴了。”

“好的，你放心。路上小心啊！”外公戴上墨鏡，派頭十足，朝我們淡定地揮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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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渾渾噩噩，轉眼間就到了周一，又是一個要早起的日子，想到接下來五天都要持續早起，頓覺人生無望，內心的小懶蟲在不斷地鬧騰。早上的班車里依舊呼嚕聲此起彼伏，我非常迅速地融入了這一背景音，也昏天黑地的睡著了，直到終點站工廠的大門吱吱呀呀地打開，大家才紛紛打哈欠、伸懶腰，從美夢中醒來。班車上的男同事們看到我都很客氣，上車會讓我先挑座位，下車的時候也會特地讓我先走，我都禮貌地一一道謝。

剛到三樓放下包包、打開電腦，立刻收到了維尼發來的消息，說是新員工入職培訓即將在總經理辦公室旁邊的大會議室舉行。偌大一個工廠，沒想到只有一間大會議室，走進去的時候，維尼已經在調試PPT，她熱情地招呼我坐下，說還有幾位新員工也是今天入職，再等十分鐘。我好奇地看著她一頁一頁翻著PPT，覺得設計很是美觀大氣，忍不住夸贊，維尼很不好意思地說這是公司的固定模版，并不是她自己制作的，她只是個搬運工。這是我第一次現場參加公司的培訓，很是興奮，我主動地陪維尼瀏覽每一頁內容，從公司背景介紹、產品介紹，再到公司文化，最后翻到【組織架構圖】這一頁的時候，我仿佛看到了前幾天在人事部小會議室里面的白板上畫著的許多方塊組成的圖案，這些方塊層層疊疊的，里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英文。

我依稀看到了舅舅的名字Bill Mi，于是請維尼按了暫停鍵，維尼說等講到這一頁的時候，會給我們時間作筆記。于是在培訓開始后，前面的內容我沒怎么入腦，一心只想著看最后的這一頁內容。大約四十分鐘后，終于講到了這一頁，我拿出準備了很久的筆記本，瘋狂地記錄著我看到和聽到的內容。

組織架構圖內容如下：

ThermoRolle System（中文：「世墨系統」）

Organization Chart of China Region， Air Compressor（中文：空氣壓縮機事業部，中國區域組織架構圖）

1. Jean Xing， President（中文名：刑劍鋒，中國區總裁）

2. Christine Fan， Director of Finance Department， directly reports to Jean（中文名：范麗麗，財務總監，直線匯報領導：Jean Xing。）

3. Leo Du， Director of Sales Department， directly reports to Jean（中文名：杜邁全，銷售部門總監，直線匯報領導：Jean Xing。）

4. Bill Mi， Director of Operation Department， directly reports to Jean（中文名：密海，運營部門總監，直線匯報領導：Jean Xing。）

5. Thomas Lam， Director of Marketing Department， Stationary Air Compressor， directly reports to Jean（中文名：藍有成，[固定式空壓機]市場部門總監，直線匯報領導：Jean Xing。）

6. Johnathan Law， Director of Marketing Department， Portable Air Compressor， directly reports to Jean（中文名：羅威，[移動式空壓機]市場部門總監，直線匯報領導：Jean Xing。）

7. Linda Ng，Director of Human Resource Department， directly reports to Jean（中文名：吳麗君，人事部門總監，直線匯報領導：Jean Xing。）

8. Shawn Liu， Director of Legal & Ethic Department， directly reports to Jean（中文名：劉晉偉，法律&合規部門總監，直線匯報領導：Jean Xing。）

9. Rebecca Lin， Executive Assistant to President of China Region， directly reports to Jean（中文名：林芳，中國區總裁執行助理，直線匯報領導：Jean Xing。）

數字1代表中國區職級最高領導，因為Jean Xing（刑總）是空壓機事業部的中國區總裁，直線向美國總部匯報，所以圖內并未顯示美國總部的領導姓名。除了舅舅以外，還有六位總監級別的領導以及一位執行助理向刑總匯報，每一位總監下面帶的團隊幾乎覆蓋了中國區總部、工廠、以及全國各地的各個辦事處。總監下面還有經理、主管、專員等層級，每個層級的員工數量也是遞增的關系，如此龐大的團隊少說也有幾千人，他們有著清晰的直線匯報關系，同時為了方便解決問題，在業務層面上有時也會虛線向美國總部匯報。

根據維尼介紹的高層組織架構及邏輯，我縷了一下目前認識的這些同事的匯報路線：

總部的銷售經理金世華向Leo Du【杜邁全】直線匯報；

總部的運營主管William Qiu【邱北顏】向Bill Mi【密海】直線匯報；

工廠的廠長Wilson Wang【王力行】，也就是【威爾遜】，向Bill Mi【密海】直線匯報；

工廠三樓移動式空壓機的工程部領導Michael Su【蘇長德】，向廠長【威爾遜】直線匯報，同時向美國工程部虛線匯報；

工廠三樓移動式空壓機的工程部主管Xiao Lin【林曉】，向Michael Su【蘇長德】直線匯報；

工廠三樓移動式空壓機的市場部專員Rachel Zhu【朱盈盈】，也就是【瑞秋】，向Johnathan Law【羅威】直線匯報；

工廠的招聘主管Helen Zhao【趙箐】，也就是【海倫】，以及薪酬福利主管Peter Liu【劉盛波】，也就是【皮特】，二人均向Linda Ng【吳麗君】直線匯報。

經過與維尼確認，她肯定了我的邏輯，并幫忙一起完善了一些信息。所幸我現在認識的同事并不多，否則她恐怕也認不全，畢竟公司實在太大了。比如總部的金世華和邱北顏，她也是頭一次聽到這兩個名字，并且覺得奇怪，當場問我為何與他們有交集。現場所有的新員工也都用一雙雙好奇的眼睛盯著我，頗為尷尬，我趕緊急中生智、裝作接電話跑出會議室。

當我回到會議室的時候，維尼已經發給大家每人一本裝訂成冊的【人事行政規章制度】，讓我們回去仔細閱讀，在最后一頁簽字，一周內交給她。隨即進入培訓最后的環節——參觀整個工廠。我猶如行尸走肉般地跟著大部隊走下樓，內心仍然沉浸在組織架構圖給我帶來的震撼中，這一頁內容看似簡要而官方，卻在無形中給我上了一課，讓我意識到：這看似復雜的架構卻只是「世墨系統」其中的一個事業部，而我還只是一名專員帶的小徒弟。對于這樣一家大企業來說，我是如此的渺小，而舅舅能夠在這么多人中脫穎而出，到達今天的這個位置，其中飽含了多少不易。

維尼建議我們先繞著工廠走一圈，再參觀內部。走出辦公樓后，一陣屬于郊區的風迎面吹了過來，我總算是回過神來，心想：與其陷入這種混沌的思想中無法自拔，還不如著手于提高自己的實力，用工作來證明自己業務能力過硬，然后終有一天我也可以爭取自己的一片天。我也下定決心，以后一定要向師傅瑞秋多請教，把能學到的東西都盡量學到手。

這次有機會繞著工廠走一圈，我終于見到了平時發貨專用的另一個工廠側門，只見工人們絡繹不絕地從倉庫里面用叉車運出一個個很大的箱子，往工廠外面停靠的大卡車上面裝貨，同時也用叉車把貨物運進來，由于機器和叉車的聲音太響，時不時能聽到司機和搬貨的工人們大聲用羋海話扯著嗓子溝通工作，我們一群人路過的時候正好聽到了下面這段對話：

“儂當心滴好哇，各么子又重又巨，瓦特了儂貝伐起（普通話：你當心點好么，這東西又重又貴，弄壞了你賠不起）。”

“曉得咧，里廂是撒么子啊（普通話：知道了，里面是什么啊）？”

“一大早他們生產部門開會強調過的，那臺最新型號的固定式螺桿機主機和配件，從德國空運過來的。領導講過了，現在是重中之重，已經加急排產了，是給客戶的樣機。”

“好額，有數了（普通話：好的，我知道了）。”

我記得周六的時候舅舅他們還在討論這件事情，那個時候好像還沒空運出來，沒想到今天就到貨了，實屬不可思議。

參觀工廠內部的時候，我們集體換上了防護服、護目鏡以及工作鞋套，這次維尼帶我們近距離參觀了靠近工廠內部的鈑金車間以及倉庫，她不懂技術，說不出個門道，但是從緊閉的房間里發出的焊接零件的噪音，以及工人們手中拿著的面罩來看，這里應該是調整零部件專用的地方。我們還路過了采購部、生產部門、質保部、以及倉庫，他們都有自己的封閉型辦公室，雖然都沒有進去參觀，但是聽說這采購部和倉庫這兩個部門在工廠的地位僅次于財務部門，十分重要。其中倉庫是負責發運機器和收貨的，與我們市場部合作緊密，所以我格外留意了一下位置。

結束整個參觀流程的時候，已經差不多上午十一點了，我氣喘吁吁地順著金屬樓梯爬到三樓，林曉見到我以后立刻站起身走過來問道：“你平時下班以后用什么聊天軟件？”

我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瑞秋的座位，她不在位子上，蘇工他們幾個人都在埋頭工作，于是回答道：“我平時用MSN，你呢？”

“那我把帳號寫給你吧，你記得加我。”這時瑞秋正好走進了辦公室，我手里攥著林曉遞過來的便簽紙，差點當場石化，趕緊塞進了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