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淡月籠紗薄薄一層照映在瓊玉小樓，俯瞰而下整個瑨王府唯有瓊玉閣高高獨立，是這般的顯眼，鋒芒畢露豈能要得了的，倒是真應了那句獨倚危樓。

床榻間梁子虞輾轉反側終是難眠，半夜仍是未眠，起身點火焚香。

桌案上是堇瑟送來的熏爐，是蓮花青白釉爐。青白釉，爐體光亮，呈半圓，下托圓形底盤，上有鏤空的蓮花形蓋，蓋上有一圓鈕，伴著黃澄澄的燭光卻也顯光亮通透。

打開檀木匣，其中分有數小格，梁子虞指尖輕捻起紅棕色的花苞，是丁香。花苞已曬干，打開熏爐蓋將花苞以指腹捻成碎末置于爐中，再以燭火點燃，合上爐蓋，薄煙繚繞香氣緩緩而出，余香裊繞。

丁香，安神靜氣……虛渺飄忽……

梁子虞吹了蠟，將熏爐置于床榻旁，迷迷糊糊的睡去，只求一夜無夢。

可這一夜梁子虞終究是入了夢境……

女子端坐在桌案前喃喃自語，蓮花宛若盛開于舌尖之上，卷席間吐氣如蘭，“杜衡，月麟香，甘松、蘇合、安息、郁金、捺多、和羅、丁香、沉香、檀香、麝香、烏沉香、白腦香、白芷、獨活、甘松、三柰、藿香、藁本、高良姜、茴香、木香、母丁香、細辛、大黃、乳香、伽南香、水安息、玫瑰瓣、冰片、龍涎……”

師父說香料可修身養性安神靜氣，但萬物又有相克，香可安神亦可索人性命于無形。

女子不解的遙遙頭，香怎么取人性命，師父只是笑而不語。

女子自小無父無母，名字是師父給的，九伶九伶倒也瑯瑯上口，只是沒有姓氏。

師父是西厥的制香匠，只為西厥皇室制香研香，那年師父帶九伶入宮，正值初春御花園內百花盛開爭奇斗艷。那大朵大朵的血紅色的花兒絢麗綻放，師父說這花兒叫牡丹，來自中原。

微風中，艷紅的花瓣輕舞著，舞出妖嬈的弧度。九伶看的癡迷，這樣妖艷的花兒是她從未見過。

直到后來與紅衣白發的男子相遇，九伶才知道原來這世間還有男子生的比花兒還要美艷的，說是顛倒眾生也不為過的。男子是西厥的二皇子律焱玨，不得皇寵的二皇子。

從律焱玨喚她那一聲“九伶”起，九伶便是徹底跌進了這顛倒眾生的容顏里。

律焱玨日里教她讀書識字，教她詩詞歌賦，教她琴棋書畫。夜里教她男女之別，纏綿悱惻卻又不曾越矩，律焱玨對她說：“我的好九伶，你可知你有多美嗎？”

律焱玨滿眼柔情看得九伶一片迷離，唯有癡迷的搖晃著腦袋，律焱玨伸手撫上九伶眉間的一點猩紅朱砂痣。緩緩深陷欲望中眸色混沌，律焱玨親吻了下去，那是九伶第一次親吻，絲絲甘甜像是藿香又像是麝香，就這樣香氣溢滿喉間使得九伶不可自拔。

至此律焱玨成了九伶的天，成了九伶的地。

可時日久了九伶卻漸漸發覺律焱玨變了……

“九伶，九伶，九伶。蝶香死了，我的好九伶。”

“九伶好九伶，容妃死了，容妃死了。哈哈哈……”

牡丹園中，律焱玨毫無顧忌將九伶抱起，原地打轉著，笑著大喊，“天啊，看我得到了什么樣的好寶貝，九伶你可真是我的好九伶。”

師父說，香亦可修身養性益壽延年亦可取人性命于無形，無形下九伶竟為律焱玨奪取了一條條鮮活的人命。無形下，她也成了律焱玨的一枚棋子，僅是棋子而已。

血色染紅了牡丹也染紅了大地，牡丹愈加艷麗是猩紅的血色。湛藍的天色之下，紅得惹眼，血腥味又嗆的九伶眼前是水汽朦朧的，耳畔依舊是聲聲誘哄。

律焱玨哄著，“九伶再替我為一人焚香，我的好九伶，我答應你這是最后一次，待我取得天下，我便娶你為妻，以江山為聘，讓你成為世人羨煞的女子。”

律焱玨唇角上揚，笑的邪肆，那一瞬看得九伶觸目驚心。她怕了，分不清律焱玨究竟是個怎樣的男子……

九伶低低啜泣起來，任憑淚迷了眼眸。

律焱玨又說：“九伶，我不受父皇器重，給不了你一生的安穩……我一人受這些已是足夠，豈能叫你同我一道受這些罪。九伶你可知，這世上我最見不得便是你落淚。”說罷便握住九伶柔軟的小手按在自己的胸口，喂喂蹙眉道：“你若落淚，這里會痛，鉆心刻骨的痛。”

九伶含淚點頭，我的心何嘗不痛……

……

天色微亮，九伶輾轉間悠悠醒來，已是大汗淋漓一身的黏膩。

既然見不得我落淚，為何要親手為我做嫁衣、又親手將我送上他人的花轎。九伶坐起身將手捂在自己的胸口，還在痛嗎？不得而知，這種痛怕是早已化入血里滲進骨髓，不知其味。

伸手拿起一旁的熏爐，香料放的并不多已是燃盡，熏爐也已冷卻，指尖觸及沁涼一片，唯有淺淺余香繚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