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雙目翻白,棲身在一棵榕樹之下,樹桿邊斜斜的靠著一柄竹竿,竹竿上掛著一條黃紋白布,白布已經泛黃,看似有些年頭。上書的“人命關天”四個字,倒有些個與眾不同。
微風過后,榕樹上的樹葉簌簌作響,只見斜靠的竹竿應風而到。瞎子大驚,連忙掐掐手指,臉色驟變,大叫一聲:“不好”。
話音剛落,一塊大石頭從天而降,正砸中瞎子的攤位,那破舊的桌子,瞬間四分五裂。
“禍兮,福之所倚!很好。”瞎子笑了笑,一掃先前的慌張,像是被這塊石頭壓定了心神。
“很好?待會會更好。李牧,上!”玄明站在橋上,拍了拍手上的灰塵。領著李牧一同欺身上前。
“玄明?”瞎子側著耳朵聽著。
“正是小爺!”
“你怎么回來了?”瞎子有些不敢相信,似乎是認定了玄明是有去無回。
“哼,小爺福大命大自然是回來了。你奶奶個驢蛋,騙小爺去碧落黃泉送死,小爺豈能輕饒你?李牧,把瞎子丟進水里。”玄明說話間,雙手已經拉住了算命瞎子的一只胳膊,李牧拉著另一邊。“瞎子,你可算到自己有今天這下場?”
瞎子連連搖頭,一臉的惋惜:“玄明,你不該回來的。”
“大哥,休要再聽他胡言亂語,要不是他,我們那會遭這么大的罪?把他丟到水里,那都是輕的。”李牧說完,協同玄明將瞎子拉下橋去。噗通一聲,瞎子掉落在水里。橋下水流緩緩,倒不至于將瞎子沖走,只是他眼睛全然看不見,撲棱撲棱的找不著東南西北,連著嗆了好幾口水。
不多時,耗力頗多的瞎子撲騰不動,眼看就要撐不住沉下水里去了,玄明緊握著橋上的護欄,一絲憐憫,從心頭升起,再不猶豫,雙手一撐,縱身躍進了水里,拖著瞎子的后頸往岸邊游去。
兩人上岸后,玄明坐在一旁,看著被水嗆的半死不活的瞎子道:“瞎子,你害小爺差點喪命,小爺沒加倍還給你,已經是慈悲為懷了。”
瞎子坐起了身子,咳吐著河水,待呼吸稍見平緩后,轉頭“看”著玄明,玄明回視過去竟覺毛骨悚然,因為瞎子那森白的眼珠子里,竟然出現了自己的倒影,繼而倒影翻轉,身后跟著一個碩大的骷髏。玄明大驚,連忙揉揉眼睛,再睜開眼,瞎子那泛白的眼珠里,什么都沒有。幻覺?玄明搖了搖腦袋,努力讓自己清醒一些。
瞎子站了起來,平靜的理了理身上的長衫,又點了點頭:“命理倒是改變了,總算沒有白走一躺。”
瞎子說話又開始高深莫測了,玄明撓了撓腦袋。
“瞎子,你又故弄玄虛了,小爺上次就上了你的當,這一次,你說什么小爺都不會信。”
“不管你信不信,我救了你一命,現在你不知道謝我,將來一定會將我視為再生父母。”變成落湯雞的瞎子,惆悵的捋了捋胡須,本來想營造一派仙風道骨的摸樣,此時看來,甚為狼狽。
“信你祖宗!”李牧咆哮著,屁股上的結疤尚在,瞎子居然還在這里大言不慚。
“信你祖宗。”稚嫩的聲音重復了一遍。
玄明看到龍潭,頓時計上心頭,對瞎子道:“要我信,也不是不可以,你尚需算一件我知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如果算的對了,我就信你。”
“好。”瞎子點了點頭。“普天之下,還沒有老夫算不了的命,你知道老夫的眼睛是怎么瞎的么?那是老夫泄露天理命格無數,上蒼懲罰老夫所致。這算命……”
瞎子正要滔滔不絕,玄明一把拉過龍潭。“那你就幫我算算他的出生。”
算命瞎子伸出右手,玄明遞上龍潭的左手,瞎子一絲不茍的摸了起來。
“咦。這孩子膚質嫩滑,倒像個新生的嬰兒,保養的不錯哈。”瞎子猥瑣的笑了笑,笑容尚未蕩漾開來,緊接著,瞎子的臉色驟然驚詫。“死了的人,一個死了的人。造孽啊、造孽啊。害了多少人?害了不少人啊。”
“他不是人。”瞎子毅然決然。
“你說什么?”玄明丈二的和尚摸不著腦袋。
“碧落黃泉里,怎么會有人,他明明是個孤魂。一千年,哦,不,也許更久。他殘忍,害人無數,他竟然躲過了天罰,修煉成人。孤魂祀,對孤魂祀!”瞎子語無倫次,蹲在地上,在碎了的桌子中間翻找著什么,碎木屑劃破了手指,瞎子全然不知。
瞎子終于摸出了一本書,書有些破舊,腐敗的味道從書上傳來,上面的字跡,玄明看的不太清楚,依稀可辨‘命由天定’四個字,瞎子顫抖著雙手翻開扉頁,一頁,兩頁。終于瞎子定了下來。
“孤魂祀,噬孤魂,一煉千載忘平生,生平禍,生平歿,生平一念……”緊接著的字跡全然看不清楚,大抵可知,所謂的孤魂祀與孤魂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龍潭是孤魂修煉而來?滑天下之大稽!若不是樹妖與雁蕩絕谷的老家伙言之鑿鑿,今天又讓這個大言不慚的瞎子給欺騙了。
玄明將瞎子手里的書一把扯了過來,嘴里罵道:“你奶奶個驢蛋,還好小爺知道他的來歷,不然倒讓你這老小子給騙了。”說完便將書本撕得粉碎,這瞎子,滿口胡言亂語,事到如今,居然還來欺騙玄明小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孤魂祀、孤魂祀。天下大禍將至,哎,我萬萬不該點化與你,你與佛有緣,我本是渡佛贖罪,未曾想,卻令天下蒼生身陷囹圄,罪過罪過!”
瞎子拾起地上的竹竿,一步一點地的走了。
“此時不逃,更待何時。逃命去咯。”瞎子的步伐越來越快,接著可以用健步如飛來形容。一點不見龍鐘老態,眨眼間,瞎子已經消失在煙霧蒙蒙的街角之中。
“大哥,瞎子說的是不是真的?”李牧此時有些動搖。
“開什么玩笑,瞎子幾時說過真話?”玄明望著瞎子消失的方向,白眼珠里怎么會有自己的倒影?骷髏是怎么回事?那骷髏好熟悉……
“但是,龍潭……”
“沒有但是,龍潭是你我的兄弟。”玄明說完,轉身便走,這一通忙活,肚子又在咕咕叫,有些懷戀王大叔的饅頭,李牧與龍潭快步跟隨。“他奶奶個驢蛋,李牧,我們會不會便宜了瞎子?”
“有一點。”李牧摸了摸屁股上的結疤,幽怨的看著玄明。
“他奶奶的。”龍潭說的惟妙惟肖,玄明與李牧對視一眼,這小子什么不學,偏學那臟話粗話。
“大哥,他好像只學你不好的地方。”
“他奶奶的,你不也一樣。”玄明撓了撓腦袋,這教壞李牧事小,李牧已經明白了人情世故。龍潭終究是個嬰兒,教壞了一個嬰兒?佛曰:“罪過。”
“看來以后少說為妙,小爺忍著。”玄明揮舞著拳頭。
“小爺!”龍潭跟著咕嚕。
玄明怔怔的看著龍潭,果真是好的不學。李牧無奈的聳了聳肩,三人并肩向北鎮鎮頭走去,晨光的溫和逐漸散去,天氣慢慢的變得燥熱。
躲在南鎮的人待三人走后,紛紛跑了出來,其中就有撐著竹竿的瞎子。
“瞎子,你不是說玄明再不會回來了么?”一個皮膚黝黑的老者,指著瞎子的鼻子質問。
“老夫當然說過,只是世事難料,老夫也有失手的時候嘛。”瞎子不知什么時候換了一身衣服,須發也已經干了,瞎子捋了捋胡須,仙風道骨。
“他都回來了,你還有什么好說的?還錢,還錢……”要錢的聲音此起彼伏,憤怒的人群欺身向前,包圍著瞎子。
“還什么錢?還什么錢?老夫怎么說也支開他那么多天,再說了,他回來了,老夫吃飯的活計都沒有了,今后只能云游四海,棲身別處,還什么錢?你們給的錢,權當跑路費了。”瞎子一邊甩著胳膊,一邊耍著無奈。
“瞎子,你恁地無恥……”
“老夫怎么無恥了?老夫免費給你們算了那么多年的命,幾時收過錢?即便玄明回來了,你們湊得這點錢,老夫拿的也理所應當。”瞎子伸著脖子爭辯。
“你還好意思提算命,你幾時算準過?”
“那是、那是老夫給你們破了歹命……”
“歹你老母,你算老娘十八春心犯桃花,老娘今年三十八了,說好的桃花呢?”一個長得粗獷的婦女竄出人群,噴的瞎子一臉口水。
“你的桃花被人半路給劫了,早跟你說了,怪不得老夫。”瞎子摸了摸臉上的口水。
“你說過……”
“你說……”
南鎮咒罵的聲音此起彼伏,皮厚如瞎子,絲毫不為所動,一個一個的解釋,毫不慌張。終于眾人討了個沒趣,罵罵咧咧的離開,似乎咒罵越厲害,損失的錢財也越少。
人群盡散,瞎子挺直的身軀,驟然彎曲,雙手扶著竹竿,喘著粗氣。
“你說的孤魂祀是真是假?”聲音不知道從什么地方傳了出來,瞎子本就看不見,豎著耳朵也分辨不出方位。
“信則真,不信則假。命理這個東西,向來如此。”瞎子凝神蹙眉,高深莫測。
“孤魂祀,孤魂祀。”那人默念了幾遍,聲音飄渺,顯然已經行至遠方。
瞎子搖了搖頭,溪水鎮,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