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隨他走進松林深處。我們一路很少交談，整片樹林散發(fā)出的莊嚴又陰郁的氣息將我們緊緊環(huán)繞。我們經(jīng)過越來越高大的樹木——樹齡更長，也更獨特，其中有些因為年代過于久遠而顯得古怪又可怕。漸漸地，樹木開始變得稀疏。

“你看到那棵山楂樹了嗎？”我的向?qū)ЫK于開口了，他的喙指向一個方向。

我看向樹林逐漸過渡到荒原的地方。

“我看到一個蜷曲的留著一大把白胡子的老頭。”我說。

“再看仔細點，那是山楂樹。”

“看起來的確像是一棵古老的山楂樹，但這不是山楂開花的季節(jié)！”我反駁道。

“山楂開花的季節(jié)就是它開花的時候，這棵樹就長在你家農(nóng)莊教堂的廢墟上。打雷的那個上午，你正要跟你的代理人說怎么處理教堂墓地的事，不是嗎？”

“我是打算跟他說，我想把那塊地方變成一塊長著玫瑰樹的荒地，并且不得在這塊地三碼之內(nèi)開挖耕地。”

“你聽！”烏鴉屏住呼吸。

我仔細地聽，并且聽到——那是遠方一陣動聽的風在輕輕嘆息的聲音嗎？還是一首原本歡快的樂曲留下的余音？我真的聽到什么了嗎？

“他們還會去那里。”

“誰？去哪里？”

“一些曾經(jīng)在這里做禮拜的人還會去教堂的廢墟那里。但我想他們?nèi)サ娜兆硬粫L了。”

“那他們現(xiàn)在為什么去？”

“他們需要別人幫忙才能想問題、有感悟，所以他們就一起說啊唱啊，然后他們就會說，了不得的想法從他們心中涌現(xiàn)，就像巨輪在漲水時出現(xiàn)在河里。”

“他們現(xiàn)在還禱告和唱歌嗎？”

“不，他們發(fā)現(xiàn)獨自在心里默默祈禱是最好的——有些人永遠在祈禱。快看！快看！說著就來了一個！”

他指向天空。一只雪白的鴿子正盤旋向上飛舞，好像正登上一座看不見的虛無縹緲的旋梯。它越來越快地扇動它的翅膀，陽光也隨之在上面閃動。

“我看見了一只鴿子！”

“你當然看見了鴿子，那兒確實有一只鴿子！我卻看到一聲飛向天際的禱告——我真想知道那鴿子媽媽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大概有人在我的墓園里蘇醒了！”

“鴿子怎么會是禱告？我當然明白鴿子的象征意義和它與禱告的近似之處，但心里怎么會飛出一只活生生的鴿子！”

“你當然會疑惑！你不疑惑都是不可能的！”

“禱告是一個想法，那是精神上的！”我還想爭辯。

“的確！但如果除了你自己生活的世界你還對別的存在有所了解，你就會更了解你自己所在的世界——當一顆心真實存在時，它的想法就能變成生靈。有那么一顆心，它的思想全部都是強壯而快樂的生物，它的每一個夢就是一個個鮮活的生命。有些人祈禱，不過是把沉重的思緒從地上撿起，再讓它們落下。還有些人把他們的禱告幻化成生靈：這種或那種，與他們的禱告最相近的生靈。所有的生物一開始都是思想，所以被思考的人拿來用也很正常。當一個人對一位偉大的思想家說‘這是我的一個想法，我現(xiàn)在正在想它！’，那就是一句禱告，一句渺小的心靈對偉大的心靈說的話。看，又來一個！”

這次烏鴉用嘴向地面努了努，指向一塊花崗巖腳下的某個東西。我往那兒一看，是一朵小花。我從沒見過這樣的一朵花，無法描述它在我心里激起的那種感受。它那優(yōu)美的充滿信賴的姿態(tài)，它的顏色和香氣都好像來自一個歷經(jīng)滄桑后終于煥然一新的世界。我只能說它看起來像銀蓮花，有著泛白的玫瑰色調(diào)，花心是金色的。

“那就是一株祈禱花。”烏鴉說。

“我從沒見過這樣的花！”

“沒有另一朵跟它一樣。所有的祈禱花都不盡相同。”

“你怎么知道它是祈禱花呢？”

“通過它的表現(xiàn)。我只能這樣告訴你。你明白就明白了，不明白也就罷了。”

“你不能教我在看到一株祈禱花時就認出它來嗎？”

“不能。就算我能，你又能得到什么好處呢？你不會從中了解它或你自己！既然你不了解這個事物本身，何必又要去知道它的名字？除了你自己還能有誰來打開你的雙眼？然而萬物存在的目的就是要愚弄你，直到你看清自己就是個愚人。所以趕快變聰明起來吧！”

但我確實發(fā)現(xiàn)這株花與以往我所見過的都不同，于是我知道我一定是在其中看到了祈禱留下的痕跡。想到正在傾聽花中禱告的那顆心靈，一種巨大的敬畏感頓時席卷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