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利里普特(小人國)游記(6)
- 格列佛游記
- (英)斯威夫特
- 5259字
- 2020-10-23 16:36:44
介紹利里普特的居民、學術、法律和風俗——他們教育孩子的方式——“我”在利里普特的生活方式——“我”為一位貴婦人辯護
雖然我想專門寫篇文章描寫這個王國的一切,但同時我還想在這里大致介紹一下基本情況以滿足讀者的好奇。當地居民一般身高六英寸以下,因此其他所有動物、草木都嚴格遵守與之相稱的比例。例如,最高的馬和牛在五到六英寸之間,羊大約一英寸半,鵝比麻雀大一點。依此類推直到最小,我幾乎看不見了。不過大自然使利里普特人適應了適合他們視力的一切物體,他們能看得很清楚,但看不遠。我非常高興曾經看到一個廚師給一只蒼蠅大小的百靈鳥捋毛,一位年輕姑娘拿著我看不見的絲線穿一根看不見的針。
那里最高的樹大約七英尺,我是指王家花園里的那幾棵,我舉起拳頭剛好能夠著樹頂。其他蔬菜之類的也遵循同一比例,讀者可以自己去想象。
我只說一點兒他們的學術。經歷了許多年代,他們的學術發展成許多分支,都很發達。但是他們的書寫方式十分特別,既不像歐洲人那樣從左到右,也不像阿拉伯人從右到左,更不像中國人從上到下,而是斜著從紙的一角寫到另一角,和英國的太太小姐們一個樣。
他們的殯葬方式是讓死人的頭直接朝下,之所以這樣源于一個理論:一萬一千個月以后死人就會復活,那時地球(他們認為是扁的)會倒過來。用這種方式埋藏,復活時就會站著。有學問的人都承認這條教義很荒謬,但為了附和習俗,一直就這個樣子。
這個國家的一些法律和風俗很特別,如果不是與我親愛的祖國截然相反,我真想為他們說句公道話,希望我們也能實行。我先要提到的是有關告密者的法律。一切背叛國家的罪行都將被處以最嚴厲的懲罰。但如果被告能在開庭時證明自己的清白無辜,原告很快就被立即處死,落得個可恥下場。同時清白的人可從原告的財產和土地中獲得四項賠償:損失的時間,經歷的危險,監禁的痛苦以及所有的辯護費用。如果財產不足賠償,大部分由王家負擔。國王還要公開對被告有所恩賜,向全城發布公告,宣布被告無罪。
他們視欺詐為比偷盜更嚴重的犯罪,欺詐者很少有不被判處死刑的。他們認為一般人只要有點常識,小心謹慎,提高警惕,自己的東西就不會被偷。但手段高明的欺騙會令誠實的人防不勝防。人們永遠需要進行買賣,必須要憑信用交易。如果縱容欺詐,不去制裁它,誠實的生意人就會吃虧,流氓無賴就會得勢。記得一次我在國王面前替一個拐騙了主人一大筆錢的人說情。他奉主人之命去收款,攜款逃跑。我對國王說,這只是一種背信棄義的行為,希望能減輕刑罰。國王認為我替這種最應加重處罰的罪行說情,簡直荒謬。我無言以對,因為一個國家有一個國家的習俗。應當承認,我那時確實羞愧難當。
雖然我們經常把獎勵和懲罰作為政府運作的樞紐,但我還從來沒見過哪個國家像利里普特這樣把它真正應用于實際。無論任何人,只要他能拿出充分的證據,證明自己在七十三個月里嚴格遵守了法律,就可以享受一定的特權。他可以根據其地位和生活境況的不同,從專用基金里得到一定數目的款項,同時可獲得“斯尼爾普爾”,即守法者的頭銜,但這種頭銜不得傳給后代。我告訴他們,我們的法律只有刑罰,沒有任何獎勵,他們都認為這種政策有很大弊病。正是如此,法庭上他們象征正義的偶像有六只眼睛,兩只在前,兩只在后,左右各一只,表示縝密周全;右手握有一袋黃金,袋口開著,左手持一柄寶劍,插在鞘中,表示她傾向于獎賞而不是懲罰。
在選人任職方面,他們注重優良的品德勝過卓越的才能。他們認為,既然人類需要政府,那么相信一般才能的人就能勝任各種職務了。上天不會把公共事務弄得十分神秘,只有個別非常杰出的人才能管理,這樣的天才一個時代也只能出三個。相反,每個人身上都存在真誠、正義、節制諸如此類的美德,他們只要通過實踐積累經驗,加上一顆善心,都可以為國家效力,只不過還需要一段時間的學習罷了。如果一個人沒有德行,才能再高也沒用,任何事務決不能交給這種人去管理。一個品行端正的人如果由于無知而犯錯,至少不會像心存腐敗的人那樣,給公眾利益造成致命的后果。這種心存腐敗的人能加倍地投機鉆營,掩蓋自己的腐敗行徑。
同時,不相信上帝的人也不適合擔任任何公職。利里普特人認為,既然國王們都宣稱自己是替上帝履行職責的,就沒有什么比任用一個不承認他憑借的權威的人更荒謬了。
聯系上面提到的以及下面所述的法律,讀者應該明白我指的是他們原先的制度,而不是這些人蛻化墮落后形成的腐敗政治。至于說到那些憑借在繩上跳舞獲得要職,在御杖下跳躍爬行而邀得恩寵和勛章的可惡行徑,讀者要知道,都是當今國王的祖父在位時最先形成的,隨著黨派紛爭的加劇,演變到今天的地步。
忘恩負義在他們看來也是死罪。我們在書上讀到過其他國家也有類似的法律。他們的依據是,以怨報德的人應該是人類的公敵,知恩不報的人不配活在世上。
他們關于父母和子女的職責的觀念也和我們不一樣。因為男女結合是基于自然的法則,為的是傳宗接代。利里普特人也一樣,他們認為,和其他動物沒什么區別,男女結合是性欲的驅動,照顧子女也一樣是自然法則。根據這個道理,他們從來不認為由于父親母親生育了孩子,孩子就應對父母盡義務。想想人類生活的悲慘,生育本身也不會給父母帶來益處,做父母的相愛時也沒有想到生兒育女,心思還在別的方面呢。因為諸如此類的理由,他們認為最不應該讓父母教育自己的孩子了,所以每個城鎮都有公共學校。除了農民和勞工,所有孩子,不論男女,一到二十個月大,他們認為可以懂事了,都要送到公共學校接受教育和培養。這種學校分幾種,適合不同地位、不同性別的孩子。教師經驗豐富,他們培養孩子養成一種適合父母身份,又符合自身能力和愛好的生活方式。我先介紹男校情況,再介紹女校。
接收貴族或出身名門子弟的男校配有嚴肅博學的教師,還有幾名助教。孩子們的伙食和衣著都很儉樸。他們受到榮譽、正義、勇敢、謙遜、仁慈、宗教和愛國等原則的培養。除了短暫的吃飯睡覺時間以及兩小時娛樂,包括身體鍛煉以外,總是有事做。四歲以前由男仆給他們穿衣服,以后都要自己穿。女仆年紀有我們五十歲那么老,做最粗的活。孩子們不許和仆人講話,只允許一小伙或成群一塊兒玩耍,并且總要有教師或助教在一旁陪著。這樣可以避免像我們的孩子一樣,幼年時代養成愚頑的惡習。他們的父母一年來看望兩次,探望時間不會超過一個小時,見面時或分手時可以親吻自己的孩子,那時總有一位教師在旁邊,父母不許對子女耳語,不許表示親熱,不許帶玩具、糖果之類的禮物。
每個家庭必須交納子女的教育及娛樂費用,逾期不交者,國王可派官吏上門征收。
接受一般紳士、大小商人和手藝人子女的學校也差不多是一樣的管理模式。只不過做生意人的孩子十一歲起要到外面去當學徒,而貴族的子女要繼續培養到十五歲,相當于我們的二十一歲,但最后三年的管教漸漸松了。
女校里,貴族出身的女孩子接受教育的方式和男校相似,只是由整潔的女仆給她們穿衣服,并且總有一位教師或助教在旁邊,一直到五歲可以自己穿衣服的年齡。一旦發現女仆給孩子們講一些恐怖愚蠢的故事,或者像我們的侍女那樣用一些把戲給孩子們取樂,她們就要被鞭打著繞城游街三次,還要監禁一年,流放到這個國家最被隔絕的地方去。因此女孩子和男孩子一樣,鄙視懦夫和呆子,看不起輕佻不潔的打扮。除了鍛煉時的劇烈程度稍輕以外,我還沒看出女孩子的教育和男孩子有什么區別。她們要學一些家政方面的規則,研究學問的范圍較小。她們的最大信條是:貴族人家的女主人永遠應該是一個理智和藹的伴侶,雖然她不可能永遠年輕。女孩子十二歲就到了結婚的年齡,父母或監護人把她們帶回家,對教師千恩萬謝,姑娘和伙伴分離免不了涕淚漣漣。
在較低一級的女校里,孩子們學習適合她們性別和地位的各種工作。打算當學徒的七歲可以退學,其余的可以待到十一歲。
對條件較差的家庭,把孩子送到這種學校里,每年除了交納低得不能再低的學費外,還要每個月將收入的一小部分交到學校財務總監那里,作為孩子財產的一部分。因此所有父母都由法律限制他們的開支。利里普特人認為,為了自己一時的欲望,把孩子帶到這個世界上,卻要公眾來負擔,沒有什么比這更不公平了。貴族也根據自己的情況,保證給每個孩子一筆款項。這部分基金會得到完善的管理,絕對公平地使用。
農民和勞工自己撫養孩子。他們的勞作就是耕田種地,因此他們的教育對公眾影響不大,年老生病的人由養老院負擔。這個國家沒有乞討這一行業。
好奇的讀者非常想知道,我在這個國家住了九個月零十三天,這段時間里我是怎樣生活的。憑著頭腦的機智才能,也是生活所迫,我用王家花園里最粗大的樹木為自己做了一套舒適的桌椅。雇了兩百個女裁縫為我做襯衣、床單和桌布,用的都是能找到的最硬最粗的布料,可還得幾層縫在一起。因為他們最厚的布和我們的上等麻布相比,也要精細得多。他們的亞麻布一塊通常三英寸寬,三英尺長。我躺在地上讓女裁縫們給我量尺寸,她們一個站在我的脖子那兒,另一個站在我的小腿那兒,將一根繩子伸開,各執一端。第三個用一根只有一英寸長的尺子來量繩子的長度。量過我的右手大拇指后,她們就不量了。因為按照數學的計算方法,拇指兩周是手腕的一周,脖頸和腰的粗細也遵循這一比例。我把自己的舊襯衫鋪到地上當樣板,她們照著樣子,做出的襯衫很合我身。又請了三百個縫紉師為我做外衣,他們用另一種方法給我量尺寸,我跪在地上,他們把梯子從地面架到我的脖子上,一個人爬上來,在領子那里放下一根帶鉛錘的線,線到地板的高度就是大衣的長度。我自己量了腰和手臂的尺寸。衣服全是在我屋子里完成的,因為他們最大的房間也放不下這樣大的衣服。完成的衣服就像英國太太們縫的百衲衣,只不過我的全是一種顏色。
有三百個廚師照顧我的飲食,為了方便他們都帶了家人住在我寓所附近的小茅屋里,每位廚師給我做兩個菜。我用手拿起二十個侍者放在桌上,另一百多個在地上伺候,有的端著肉,有的肩上扛著一桶桶的酒和飲料。桌上的侍者用一種巧妙的方法,按我的要求拉動繩子往上吊,就像在歐洲人們從井里提水一樣。一盤肉正好夠我吃一大口,一桶酒也只夠我喝一口。他們的羊肉沒有我們的好,牛肉味道美極了。我曾吃過一塊牛腰肉,那么大,三口才吃下去,不過這種情況很少見。我的仆人們見我連骨頭一起吃下去,就像在我們國家吃百靈鳥的腿一樣,非常吃驚。鵝和火雞我通常一口一只,必須承認,味道也比我們的好。更小的家禽,我用刀尖一次叉起二三十只一起吃。
一天,國王陛下聽人說起我的情形后,提出要帶王后、年輕的王子和公主與我一起共享吃飯的快樂(他喜歡這么說),后來真的來了。我把他們放到桌上的御椅里,正對著我,侍衛一旁站立。我看到,手持權杖的財政大臣弗林奈普不時酸溜溜地看著我,我當作沒看見,比平時吃得還多,一是為了親愛的祖國,二是為了讓朝廷驚嘆。我私下里覺得國王這次駕臨,又給了弗林奈普一個在主子面前算計我的機會。暗地里這位大臣一直與我為敵,表面上好像與我很親密,這與他乖戾的性情格格不入。他向國王報告,現在財政很不景氣,向下撥款都要打折扣,國庫券價值比票面低百分之九才能流通;我已經花去了陛下一百五十多萬“斯普拉格”(這是他們最大的金幣,有我們衣服上的亮片大小);從整體考慮,一有合適機會把我打發走是比較明智的。
這里我要為一位品質高貴的夫人的名譽辯護一下,她是我的無辜受害者。財政大臣真是可笑至極,竟然猜忌起自己的夫人來。有人居心叵測,嚼舌頭說他的夫人瘋狂地愛上了我。這一丑聞在朝廷傳播開來,說她一次竟偷偷到過我的寓所。我鄭重聲明這事純屬捏造,毫無事實依據,夫人不過是用完全天真無邪的坦誠和友誼對待我罷了。她是經常到我家來,但每次都是公開的,馬車里還帶著三個人,通常是她的姐姐、她的小女兒和某個要好的朋友。宮里其他夫人也經常是這樣的呀。我還問過身邊的仆人,什么時候他們看見過有馬車停在我的門口,里面坐著不認識的人。每次一有人來,總是先有仆人通報。我的習慣是立刻迎到門邊,問候之后,十分小心地用手拿起馬車和兩匹馬(如果是六匹馬,車夫總是先解下四匹),放到桌上。桌子周邊我安了個可拆卸的護板,五英寸高,防止發生意外。桌子上經常有四輛馬車,里面坐滿了人,我坐在椅子上,把臉俯向他們。我和其中一輛車上的人交談時,其他車上的車夫就駕著馬車在桌子上四處走。在這樣的交談中,我度過了許多愉快的下午。我向財政大臣和那兩個告密的人(我要說出他們的名字,讓他們好自為之)克魯斯特里爾和德倫洛提出挑戰,讓他們證明除了內務大臣萊瑞索以外,什么人隱姓埋名來找過我。我前面已經提到過,萊瑞索是國王特派的信使。如果不是涉及一位高貴夫人的名譽,我也不會嘮叨這么多,名譽受損對于我倒無所謂。我的爵位是“那達克”,財政大臣卻不是。眾所周知,他只是一個“克拉姆格拉姆”,比我低一級,就像英國的侯爵和公爵一樣。但是我知道,實際上他的職位比我高。那些虛假的謠言我是有一次偶然得知的,至于怎么知道的我就不提了;這些謠言使財政大臣好一段時間給他太太臉色看,對我就更沒好臉色了。雖然后來他有所醒悟,和夫人重歸于好,但我還是徹底失去了對他的信任。國王對我也很快失去了興趣,他實在太受制于這位寵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