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章
三十輻〔一〕,共一轂〔二〕,當(dāng)其無,有車之用〔三〕。
埏埴〔四〕以為器,當(dāng)其無,有器之用。
鑿戶牖〔五〕以為室,當(dāng)其無,有室之用。
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六〕。
【注釋】
〔一〕輻:車輪中連接軸心和輪圈的木條。古時候的車輪由三十根輻條所構(gòu)成,這個數(shù)目是取法于月數(shù)(每月三十日)。
〔二〕轂:車輪中心的圓孔,即插軸的地方。
〔三〕當(dāng)其無,有車之用:有了車轂中空的地方,才有車的作用。“無”指轂的中空之處。
〔四〕埏埴:埏,和。埴,土(河下公注);即和陶土做成飲食的器皿。
馬敘倫說:“《說文》無‘埏’字,當(dāng)依王本作‘挻’,而借為‘摶’,……《說文》曰:‘摶,以手圜之也。’于義較當(dāng)。《風(fēng)俗通》曰:‘俗說,天地初開辟,未有人民,女媧摶土為人。’‘摶土’與‘摶埴’同。”
〔五〕戶牖:門窗。〔六〕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有”給人便利,“無”發(fā)揮了它的作用。依王弼的注是:“有”所帶給人的便利,只當(dāng)它和“無”相配合時才顯示出它的用處來(“有之所以為利,皆賴無以為用也”)。
王安石說:“‘無’之所以為天下用者,以有禮、樂、刑、政也。如其廢轂輻于車,廢禮、樂、刑、政于天下,而求其‘無’之為用也,則亦近于愚也。”按這里王安石是對“無之為用”而忽略“有之為利”的情況之批判。
張松如說:“老子借器物的‘有’和‘無’來說明其‘利’和‘用’。有與無相互發(fā)生,利和用相互顯著。”
馮友蘭說:“《老子》所說的‘道’,是‘有’與‘無’的統(tǒng)一。因此它雖然是以‘無’為主,但是也不輕視‘有’。它實在也很重視‘有’,不過不把它放在第一位就是了。《老子》第二章說:‘有無相生。’第十一章說:‘三十輻,共一轂,當(dāng)其無,有車之用。埏埴以為器,當(dāng)其無,有器之用。鑿戶牖以為室,當(dāng)其無,有室之用。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這一段話很巧妙地說明‘有’和‘無’的辯證關(guān)系。一個碗或茶杯中間是空的,可正是那個空的部分起了碗或茶杯的作用。房子里面是空的,可正是因為是空的,所以才起了房子的作用,如果是實的,人怎么住進去呢?《老子》作出結(jié)論說:‘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它把‘無’作為主要的對立面。”(引自《老子哲學(xué)討論集》第一一七頁)
【今譯】
三十根輻條匯集到一個轂當(dāng)中,有了車轂中空的地方,才有車的作用。
揉合陶土做成器具,有了器皿中空的地方,才有器皿的作用。
開鑿門窗建造房屋,有了門窗四壁中空的地方,才有房屋的作用。
所以“有”給人便利,“無”發(fā)揮了它的作用。
【引述】
一般人只注意實有的作用,而忽略空虛的作用。老子舉例說明:一、“有”和“無”是相互依存,相互為用的。二、無形的東西能產(chǎn)生很大的作用,只是不容易為一般人所覺察。老子特別把這“無”的作用彰顯出來。
老子舉了三個例子:車的作用在于運貨載人,器皿的作用在于盛物,室的作用在于居住。這是車、器、室給人的便利,所以說:“有之以為利。”然而,如果車子沒有轂中空的地方可以轉(zhuǎn)軸,就無法行駛;器皿如果沒有中間空虛的地方可以容量,就無法盛物;室屋如果沒有四壁門窗中空的地方可以出入通明,就無法居住。可見得中空的地方所發(fā)揮的作用了,所以說:“無之以為用。”
本章所說的“有”“無”是就現(xiàn)象界而言的,第一章上所說的“有”“無”是就超現(xiàn)象界、本體界而言,這是兩個不同的層次。它們符號型式雖然相同,而意義內(nèi)容卻不一。“有”“無”是老子專設(shè)的名詞,用來指稱形而上的“道”向下落實而產(chǎn)生天地萬物時的一個活動過程。這里所說的“有”就是指實物,老子說明實物只有當(dāng)它和“無”(中空的地方)配合時才能產(chǎn)生用處。老子的目的,不僅在于引導(dǎo)人的注意力不再拘著于現(xiàn)實中所見的具體形象,更在于說明事物在對待關(guān)系中相互補充、相互發(fā)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