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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女先生

  • 七言刀歌
  • 斜刀
  • 3240字
  • 2020-10-24 00:16:11

清水鎮并不大。

穿過鳳銜樓所在的華琴街,沿著窄腰小溪一路向西,約莫再走上半個時辰,便能到達阿難寺。

身穿錦衣腰懸寶劍的劉秀石,心情顯然不錯,大步走在前頭,劍穗上的鈴鐺叮咚作響,與溪水相應成曲,不時回頭大喊,“走快點!楚不折,你是屬烏龜的么?”

屠戶少年耷拉著腦袋,不緊不慢地跟在后頭。他原本不想來,可劉秀石說,待講經一結束,便陪他一道去八方客棧討債。雖說這位劉家大少爺的舌頭比泥鰍還滑,作出的承諾有時就像碰運氣一樣不靠譜,但他畢竟出身小鎮三族大戶,倘若當真愿意出面斡旋,諒那陳公雞也不敢駁了他的面子。退一萬步講,就算劉秀石爽約,至少能吃上一頓免費的上好素齋。

如此算來,倒也不虧。

通往阿難寺的小路,平日里冷清慣了,今日卻異常熱鬧。一路所見,大多都是前去聆聽教誨的善男信女,行色匆匆,步履急促,生怕誤了時辰。偶有識得劉秀石的小鎮居民,倉促駐足,點頭示意,復又向前走去。

一雙少年并不性急,且行且歇,時而斗嘴嬉鬧,時而遍賞山花,時而摘下路邊一株狗尾草,銜在嘴里,滿口皆是木葉芬芳。春風拂面,臉頰涼爽,同時吹動狗尾草的須毛,別有一番春意。

正當愜意之時,忽聽得身后響起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二人剛要向路旁閃避,兩匹棗紅駿馬,便徑自從他們身畔疾馳而過。馬蹄掠起的泥星,直濺了二人一身。

錦衣少年大叫一聲哎呦,高高揮舞起拳頭,大罵道:“哪個不長眼的趕著去投胎啊?!”

屠戶少年平日里被別人欺負慣了,生氣倒不至于,只是無端臟了衣衫,心中難免氣結。他抬起頭遙望遠去的人馬,只見其中一匹馬上端坐一褐袍老者,兩鬢星霜虬髯,如風中勁草,兀自翻飛。雖只瞧見寬闊背影,卻不難看出他身量高大,正是那日在鳳銜樓后院,匆匆見過一面的李府管家。

另一匹馬上騎著個身穿水藍白浪紋錦緞長袍的少年,頭戴雁翅紫金冠,頂發束成利落長辮,懸垂腦后。高頭大馬,好不威風。藍衣少年半轉過頭,稍展側顏,看起來與劉秀石、楚不折同齡。只是顴骨微凸,使原本稚嫩的臉龐,平添幾分冷峻刻薄之氣。奔馬雖快,但他仍是看見身后劉、楚二人的狼狽模樣,眼中卻沒有絲毫歉意,反而譏笑一瞥,徑自回過頭去,繼續揚鞭縱馬。

如此囂張跋扈的高粱子弟,放眼小鎮,恐怕已找不出第二個。屠戶少年自然認得,此人便是小鎮三族大戶——李家少爺李慕青。

他剛要說些什么,劉秀石已奔出幾步,遙遙大罵,“李小狗,你這個王九蛋、二百六!當年你爹定是和你家的老母狗睡了覺,所以才生出你這么個豬狗不如的玩意兒!”

劉秀石罵人向來很有“藝術感”,以至于楚不折總是聽得一知半解。他愣了愣神,小聲問道:“為什么是王九蛋、二百六,而不是王八蛋、二百五?”

劉秀石摩挲著錦衣上的泥星子,氣呼呼道:“因為他比王八蛋、二百五更可惡!”

楚不折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隨即又問,“就算李老爺真跟他家的老母狗睡過覺,最多生出個連狗都不如的東西。為什么會是豬狗不如的玩意兒?”

劉秀石顯然對自己罵人的本事很滿意,玩味笑道:“這都不明白?只有豬跟狗睡過覺,才會生出豬狗不如的玩意兒。橫豎都是罵,不妨罵得狠一點,連他老爹一并咒罵,豈不痛快!”

經過劉秀石一番解釋,楚不折只覺豁然開朗,心中不由得肅然起敬,忽然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

罵人果然是門藝術。

“翩翩少年,緣何滿嘴污言穢語?”

少年交談之際,只聽身后幽幽傳來一個溫和女聲。

二人隨即轉身,只見不遠處停著一頂青布簾的樸素小轎,兩名轎夫正不停扇動掛在項脖間的汗巾,驅散熱氣。

轎簾掀起,就看見施施然走來一位三十余歲的白衣美婦,姣好的面龐上沾染著些許歲月痕跡,卻絲毫不影響她淡雅素凈的氣質。眉宇間除了南疆女子特有的溫柔嬌柔,還多了幾分讀書人的儒雅之氣。

她明明是個美嬌娥,偏作男子打扮,白袍及地,搖扇綸巾,有如一件清麗脫俗的青花瓷器,恰襯出一種別樣美感。此時仿佛故意板起臉來,明眸慍怒,凝注一雙少年。

饒是像劉秀石這般,平日里灑脫隨性慣了的少爺郎,見了這位男裝美婦,立時收斂嬉笑面容,與楚不折一道恭敬施禮,齊聲道:“阿秀姐姐。”

名叫阿秀的男裝美婦合起折扇,在錦衣少年頭上輕輕一敲,溫聲道:“劉秀兒,正所謂君子不爭,非禮勿言。你的圣賢書都讀到哪里去了?”

二人對男裝美婦的態度甚為恭敬,楚不折低下頭去,不敢爭辯。劉秀石卻忍不住解釋,“阿秀姐姐,我劉秀石再紈绔,也不會沒來有的罵人。是他李慕青縱馬弄臟我們的衣服在先,我這才忍不住咒罵幾句。”

他越說越生氣,聲音也愈發響了起來,“阿秀姐姐,李慕青年幼時也曾是你的學生,他的圣賢書又讀到哪里去了?只怕那些儒家經典早已給他撕爛扯碎,當作擦屁股的廁紙了。”

此言一出,楚不折就看見男裝美婦的臉上變了顏色,趕緊伸手去拉劉秀石的衣服,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可錦衣少年此刻義憤填膺,哪里停得下來,“那李慕青平日里囂張跋扈也就罷了,居然敢欺負到我頭上來。今日他縱馬污我衣衫,他日看我不騎馬踩斷這龜兒子的腿!”

男裝美婦凝注滿臉漲紅的錦衣少年,過了一會,目光逐漸柔和起來,似是擔心方才下手重了,憐愛撫摸他的額頭,輕嘆一聲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劉秀兒,你之所以討厭李慕青,就是因為看不慣他平素行徑。倘若你做出與他一樣的事,豈非也變成了你自己所討厭的那種人?”

只有自家爹娘和男裝美婦叫他乳名才不會生氣的錦衣少年,自覺無法反駁這話中道理,可年少氣盛,心中就是怒氣難平。此時索性耍起性子,別過頭去,小聲嘟囔,“我才不管這些道理呢,這口氣我就是咽不下去……”

看著他耍賴的樣子,男裝美婦不禁想起劉秀石年幼時,每每理虧,都會如此。這么多年過去了,這一點倒是沒變,不由得莞爾一笑。

美婦本名佟秀,是小鎮三族大戶佟家長女。佟家夫婦早亡,佟秀便由佟家二爺佟不為一手帶大。

佟秀自小便與其他大家閨秀不同,不愛珠寶玉石,綾羅綢緞,唯獨喜歡讀書。八歲遍讀經典,十二歲出口成章,十六歲女扮男裝前往天啟都城舞陽城趕考,一舉高中探花。可天啟國向來沒有女子讀書為官的道理,最后佟秀因身份敗露,皇榜除名,為此還受了一年牢獄之災。

回到清水鎮后,佟秀并未灰心。既然一心求學考取功名不成,索性在文昌街上辦起了書塾,教授蒙學孩童讀書識字,成了小鎮唯一的女先生。小鎮從沒有過像樣的書塾,佟秀實有探花之才,辦學又不收取任何費用,是以小鎮居民都樂意將孩子送到書塾學習,就連李慕青、劉秀石這般出身三族大戶的高門子弟,當年也都是她的學生。

楚不折年幼時,佟秀是除了劉秀石以外,唯一不嫌棄這個咸水巷出身的泥腿子少年的人,多次讓他有空可以來書塾旁聽。屠戶少年當時覺得,生活遠比道理重要得多,所以便婉言謝絕了。不過,他心里多年來一直記著這位女先生對自己的好,不曾有一刻忘記。

小鎮唯一的女先生佟秀,但見錦衣少年的小嘴越嘟越高,轉頭差轎夫拿來一方包裹嚴實的錦帕。打開錦帕,立時芳香四溢,內里原來是一些精致糕點,她拿起一塊白糖糕,在錦衣少年面前晃了晃,柔聲道:“小小年紀,哪來這么大的氣性?來,嘗嘗阿秀姐姐親手做的白糖糕。”

劉秀石斜眼瞧了瞧白糖糕,忍不住暗暗吞了口唾沫,很快又將目光移開,鼻孔里出氣,輕哼一聲道:“阿秀姐姐還以為我是小孩子啊,一塊白糖糕就想把我打發了?我現在是大人了,我娘說,大人生氣零食糕點是哄不好的!”

看著一臉矯情的劉秀石,楚不折趕緊接過白糖糕,一個勁兒往嘴里塞,“你不吃啊?你不吃我吃!”

錦衣少年這才急了,連忙伸手去奪。可屠戶少年別的本事沒有,吃飯的本事卻是一等一的好,三兩下就把整塊白糖糕全部塞進嘴里,氣得錦衣少年直跳腳,“楚不折,你是強盜么?!”

美美吃了一頓獨食的屠戶少年,腮幫子鼓如青蛙,含糊不清道:“你是大人,大人不吃白糖糕!”

看著二人斗嘴的模樣,佟秀將盛滿糕點的錦帕遞了過去,氣笑道:“別搶別搶,都有。都是大孩子了,怎么還像小時候一樣搶糕點吃。”

劉秀石揀了一塊桂花糕咬了一口,笑瞇瞇道:“那是因為,阿秀姐姐做的糕點實在太好吃了。”

楚不折一抹滿嘴的糕點碎屑,一個勁兒點頭,表示贊同。

既為先生,又被二人親昵稱呼為姐姐的佟秀,伸手摸了摸他們的額頭,然后微笑著說了一句他們都沒聽懂的話,“這么多年過去了,整個小鎮,好像只有你們兩個沒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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