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至冬季河面結冰之后，巴鎮的人都會鑿洞下網，或者冰釣，之后再將魚曬制成魚干，如此，鄉民們冬天也便有了些吃食。

拂曉時分，巴山腳下的一條河邊，卻是有著一個小男孩在撈魚，也不知是誰在河上開了一個窟窿，一群魚便似要歡悅著跳出。

只是小男孩雙手有些笨拙，抓住一條便又會被偷溜了去，而在男孩的兩側，卻還蹲著兩頭貌似不太友善的山間野獸。

有猴子齜牙咧嘴，有老虎耽耽虎視。

老者見此情景就欲要出聲提醒，卻終是緊緊閉上了嘴巴，生怕驚擾到兩頭野獸，會致使那孩子有生命危險。

片刻，小男孩終于抓住了一條小魚，小臉上盡是笑意，就要往嘴里塞去，那兩只野獸也是微微一動。

蘇桃已是一手扶巨劍、一手握劍柄，這柄形如石板、名為山雀的劍，今天怕是要出鞘？

然而出乎眾人意料，猴子與老虎卻是折返身軀，各自向著山上跑去，眨眼已是獸影全無，只剩那小男孩一口咬在魚上，就欲咀嚼著咽下。

“小蟲子，不要！”

老者這時才敢出聲提醒，同時更是小跑了過去。

這邊河中的魚魚刺皆是尖密，生吃很容易卡著喉嚨，更何況還是四五歲的小孩。

小男孩好像聽到了什么，茫然的朝四周看了看，一行鼻涕卻是緩緩流下，男孩使勁抽了抽，便直接拿袖子抹了去。

孩子天生癡傻，更是口不能言。

蘇桃一行走至小男孩身前，老者將男孩手中咬了一半的魚奪下，卻是朝著不遠處的一間房舍氣急敗壞地喊道:

“老太婆，這魚能生吃嗎？你就不曉得照看好你孫兒！”

河邊撈魚的小男孩眼見著沒了吃食，愣了片刻，便“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吵什么吵！老不死的！”

屋門終是緩緩打開，昨天蘇桃撞著的那位老婆婆滿臉不耐地走了出來，指著老者就是一通臭罵。

只是待瞧著自己孫兒在那大哭，便再顧不上其他，火急火燎地跑了過來，將男孩輕輕抱入懷中，柔聲安慰。

“你個老不死的，竟是欺負我孫兒！”

等小男孩消停后，老婆婆原本柔和的臉瞬間變得憤怒，說著就欲要上前動手。

“老太婆！”

老者氣得渾身顫抖，一只手指著老太想要說些什么，卻終是沒有再說。

“老婆婆，您有沒有見到一個錢袋？就是昨天我們掉……撞到您的時候。”

“上面秀有一個‘妍’字！”

蘇桃適時的開口詢問道，同時也不忘了多提醒一句。

只是老婆婆聽得此話后卻是輕蔑一笑:

“要賬的？要賬的可別找老太太我啊！我可沒見著你什么錢袋，話說昨兒個你撞了我都還沒賠呢！”

老婆婆在說這話時，仿佛年輕了幾十歲，神態盡是倨傲不屑。

“老太婆，外鄉人趕路不容易，你若拿著就還了吧！”

老者也是有些生氣，但還是溫言相勸道。

“不容易？誰都不容易！想要錢袋？行啊,你讓這小子給我挑水做飯，做上一天的家務，我就給！”

老婆婆雖然還是言辭凌厲，但終是有所松口。

蘇桃卻毫不猶豫的點頭答應，老者見狀也只能輕嘆著離去。

老婆婆彎腰將小男孩輕輕背起，嘴里喊道:

“小蟲子，回家嘍！”

旭日初升，有一老太背著小男孩，身后跟著一名青年和粉衣女孩，向著河邊屋舍緩緩行去，就只余小狼犬在那鑿開的冰洞前歡快撈魚。

屋內陳設雖然簡單，但一應家具卻盡有。

老婆婆將小男孩抱至床上，輕輕為男孩蓋上了被子，那孩子也乖，片刻已是憨憨睡去，只是這時老婆婆卻突然說道:

“小女娃，不要緊張，老婆子只是想和你們做個交易！”

一路上不發一言的桃夭夭此時如臨大敵，聞言警惕道:

“不知前輩所為何事？”

蘇桃雖然不通世故，但此時也是察覺到情況不對，身后巨劍斜指面前老太。

“小娃兒，你家長輩沒教過你禮數嗎？”

老婆婆雙目微瞇，一身妖識蓬勃而出，眨眼已至蘇桃面前，蘇桃只來得及做出抬劍的動作，整個人便倒飛了出去，屋前結冰的河面上更是出現了一個窟窿！

“蘇桃！”

桃夭夭抬腳就朝著老太踢去，身形更是瞬間拔長，原本稚嫩的小臉已是漸趨冷艷。

然而就在這時，屋外有一道身影狂奔而來。

“殺狼！”

一柄巨劍轉瞬已是自下而上朝著老太劈出，老婆婆身形竟也是堪堪躲開！

“崩蟻！”

只是瞬間，蘇桃的身影已站至床前，腳跟輕點小男孩的眉心，時間在這一刻好似靜止。

老婆婆一身妖識激蕩不已，周身更是殺氣四射，但片刻后卻還是強忍著收回，再度變回普通老太的模樣，淡淡說道:

“小伙子，夠了吧！”

蘇桃聞言卻是紋絲不動，一身濕透的衣服中更是有水滴緩緩滴落。

老婆婆皺了皺眉，這才輕聲解釋道:

“若是老婆子我想殺你們，你們根本就走不到鎮上！”

“你們御劍失控雖是我暗中作祟，但也只是想引你們過來做筆交易而已！”

說到這里老婆婆便不再言語，只是那雙渾濁的眼睛卻是緊緊盯著蘇桃。

桃夭夭這時已經恢復原樣，朝著蘇桃微微點頭，蘇桃這才收腳，身形踉蹌地靠在了床上。

“靈識未聚，卻是使得一手殺生術！”

老婆婆也不知是贊許還是感慨，輕輕揉了揉太陽穴，便再度坐回了床上，目光溫柔地看著床上的小男孩。

“蛇仙的事你們應該已經聽說了嗎？”

“聽老伯說起過。”

蘇桃這時候有些拘謹，吶吶地回道。

“這就是我要和你做的交易了！”

“殺蛇妖！取蛇膽！蛇膽給我那孫兒，我給你一場機緣，助你聚靈識！”

蘇桃與桃夭夭相視一眼，蘇桃這才接著問道:

“前輩為何不早殺”

“三年前，老太太我本是可以將那蛇妖斬殺，但那時候卻是存了私心，想著待那蛇妖化形之后取其蛇膽，治好我孫兒的天疾！”

“卻沒想到竟是害死了鎮上那么的孩童，其中就包括茶舍老板的孫兒……”

老婆婆這時候一張老臉更顯蒼老，那雙枯瘦的雙手輕撫男孩臉頰，顫聲道:

“之后我便每天去那鎮上，那蛇妖也是不敢再作亂，但我終究還是沒有殺它……”

“我做錯了，但我不后悔！”

“我不是那種舍己為人的神仙俠士，做不到救苦救難，我只是一個守著孫兒的孤寡老太！”

蘇桃有些沉默，只是在他心中有一個道理，想著大聲說出來，卻終是沒有言語。

見死不救，便是殺！

老婆婆這時卻是輕輕放出一絲妖識，桃夭夭仔細感知了一遍，小嘴輕掩，輕聲道:

“這是……”

“壽命不多嘍！”

“拖到了現在，那蛇妖也還是遲遲沒有化形，但若是吃掉我這頭大妖的話估莫著也差不多了！”

“蛇妖我自有法子來殺，到時候你只管取蛇膽，我那孫兒天疾一好，自會告訴你機緣何在！”

“這個交易，做是不做？！”

老婆婆這時雙目如電，緊緊盯著蘇桃。

“好！”

老婆婆聞言干枯的老臉上欣慰一笑，將被角為小男孩輕輕掩好，然后一只紅色的錢袋便朝著蘇桃扔了過來。

“一刻鐘后，來山澗！”

話罷，老太身影已是飄然掠出。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戶照在屋內三人的臉上。

床上有小男孩緊緊抓著被角，一張小臉上似是有些痛苦難言，地上坐著一名身負巨劍的青年，卻是微微低著頭似是發呆，有身穿粉色棉襖的女孩靜靜站立在青年身邊，不發一言。

一刻鐘后，青年站起身子就欲要出門，只是卻在這時聽得一聲貓叫。

有黑瘦貍貓靜靜站立在窗前，嘴中叼著一只血淋淋的蛇膽！

一雙豎瞳環視屋內眾人，最終目光緩緩停留在小男孩的身上，貍貓嗚咽一聲就欲要向著床上躍去，只是才躍至一半，身形就已漸漸消散，嘴中蛇膽更是“啪”地一聲就掉在了地上。

然而卻更像是砸在了眾人心上！

有貓妖老太，不舍而來，不舍而去！

蘇桃彎腰將蛇膽輕輕拾起，竟突然覺得有些沉重，轉身卻是看到一雙清澈的眸子。

“小蟲子……”

小男孩已是起身，靜靜地盯著蘇桃，嘴巴微微張開，卻終是沒有聲音發出。

蘇桃手有些顫抖，但還是將蛇膽輕輕遞至男孩嘴邊。

小男孩嘴角下彎，弧度越來越大，最終卻是聽得放聲大哭:

“奶奶……”

哭聲漸大，聲音漸清。

有猴子老虎下了山，帶著小男孩上了山。

有青年自巴鎮而出，卻終是沒有機緣，終是沒有御劍。

這樣的機緣，不要也罷！

他想要用自己的雙腳去走一走這天下，看一看這世間的萬般事，那悲歡離合苦樂癡！

有生得桃花眼的英俊青年北上。

有一場白頭之約，書向鴻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