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橋頭
- 紅塵決
- 瘦鴻
- 4913字
- 2020-10-31 22:42:56
張軍單身在外,難免有緋聞。緋聞對于名人,和緋聞之于百姓,有著本質的差別。名人不惜用緋聞證明自身的活躍度,讓天下人知其風光尤存,老百姓想方設法掩蓋糗事,實在不想自己的行為在光天化日之下散布得滿城風雨??墒虑橐坏┰谧约阂膊恢挥X中超出了自己控制范圍,真作假時假也真,假作真時真也假,有些事情明知錯了,然而深陷期間,欲罷不能,其實很多人太善于給自己尋找善果,而給他人整理出惡因,身處其中的人,對那些捕風捉影或實有其事反而無關緊要,“死豬不怕開水燙”,往往無視結果。
橋頭與單身生活區僅僅隔一條馬路。
江南多橋,小河小橋,大河大橋,有單拱,有雙拱,也有直板無拱。每座橋都以各自近似或迥異的風貌橫跨河流兩岸,不僅僅起著聯姻兩塊陸地的作用,更為江南水鄉平添了多少韻致。古往今來,文人墨客筆下形成了江南獨有的迤儷風光和婉約氣質。
那迤儷而婉約的綠必將是綠進江南水嫩的肌膚了,才會讓淙淙流水樂此不疲亙古而來,前朝舊事和兩岸景色在粼粼微波中緩緩堆積、蕩漾,然后會同泥沙或凋枝殘葉駛進大海。江南兒女多情或溫和的秉性也許跟這樣的景致相互交融了,才擁有如此勤勞而聰睿的共性。
小橋仍在,只是大部分今非昔比,多呈病體之勢了。
據全縣橋梁普查統計,危橋之多令人望橋色變,一如經過醫院門口,蓋無例外會驚悚于血肉模糊、缺胳膊少腿的傷者慘狀。橋大多有名有姓,在電視畫面上淋漓盡致露出傷痕,甚至有些橋面一端已經坍臺下來,但行人、牛羊依然箭步如飛,這該是經過多少次錘煉而造就的膽識與果敢啊!有些橋兩端赫然樹立著警示牌:危橋,嚴禁通行!且在橋兩端各用涂刷了紅黃相間的警示色的圓柱形水泥墩子加以阻攔,可兩水泥墩子之間,一些農用車、小貨車及私家車依然置若罔聞,暢行無阻。對著記者話筒,他們的話語擲地有聲:不走這兒,你讓我們走哪兒?其實,他們只需繞道幾十米,一座新橋放眼可觸。當然,在鄉村,年久失修的橋,一旦被灌以“危橋,嚴禁通行”的警告,其實就像安慰已知內情的癌癥患者“沒事,過兩天就好”,顯得一樣蒼白乏力。
據村民介紹,這條運河前些年清澈見底,莊戶人家常常來這里洗洗衣服,甚至淘米、凈菜也是常有的事,有條件的地方可以圈一個網格,養殖魚蝦,雖然偶爾有好事者順手牽羊,但收入的增加毋庸置疑??勺罱@兩年不行了,河面上飄著太多雜物,散發出陣陣臭味,往昔清清河水,今日污濁不堪,村里派出人員清理,可是,污染無止境,你前面剛改造得面貌一新,后面就垃圾不斷。況且廠家們不愿出錢、出人,協助村民共同治理,新興的廠區越來越多,開發商蜂擁而來,一眼望去,簇新的建筑和亮麗的外墻,讓人賞心悅目,可各種建造時傾倒的圾到和投產后陸續制造出的垃圾到處亂倒,在明明樹立了“禁止傾倒垃圾”牌子前,垃圾傲然屹立,令不行禁不止,村里們也只好放任自流,臟由他臟去,看習慣了,忍習慣了,一切也就坦然了。中國人民有的是對付的辦法,常于山重水復之中驚見柳暗花明。
橋頭的橋,不再構成主要交通要道,更寬闊的公路和更多簇新的橋成了主流,橋頭的橋便轉變成一種交易的紐帶,在新形勢下默默地完成了一次轉型。運河只有幾米寬,橋也無需引,單孔直接跨架過去,天長日久,橋一面的水泥欄桿全無,另一側欄桿也殘缺不全,也許,正因為這樣的殘缺,才有了那些賣菜人士在橋上支撐起太陽傘,抵御江南的綿綿細雨和炎炎烈日,像八仙桌的上席,能占據橋面作為營銷據點,人氣、財運似乎更加旺盛。
橋的這邊是工業園區,橋的那邊是當地居民區,一條運河和公路自然分割了工農兩業的界線,雖然工業園區的工人常常深入農村,農村的務農人員也常常支援工地,互利互惠,但界限是明顯的,個人的立足之地和休息時間往往在各自應遵守的范圍內。工人們更多看到的是一個月下來自己的勞動與收益之間的關系,農民們看到的是各種作物在人力及自然的恩澤下產量怎樣,彼此相互羨慕,一方面有地可種還有另外的收入進帳,一方面只能仰仗老板或公司老總看得見自己的辛苦并適當提高工資性收入,角色不能互換,盡管彼此都有換一換試試的沖動。越來越多的工廠、企業扎根這里,自然就有越來越多的人員住在這里,由此成就了當地老百姓自發地把自己的菜拿到這里賣,既省了攤位費,又省了往城里販賣的運輸費,至于價錢,比城里的便宜些,生意人都是老頭老太,一斤菜價錢討來還去最終敲定后,一份也不能少,當然,你多給一分,他們也絕對不會同意,飯盒或布袋里有的是分分角角零錢,不怕找補不開。剛開始只是些蘿卜白菜的,后來農產品可謂異常豐富,從橋的這頭,到橋的那頭,老鄉們擺開攤位,一律新鮮的自家菜園地里的時令菜蔬、瓜果,各種家禽、水產品、牛羊肉,大大方便了住在這里的單身職工,可以自己買些中意的菜,回到宿舍,親自煎炒烹炸,每位單身每月分配一定的用電量,超過部分按工業用電費用計費。
過了橋,行走不到五十米,一排排特意建造的出租房,有小吃店、理發店、小賣店、游戲廳,錄像廳等等,而且,許多單身職工帶著家屬,在老鄉的小園子里租間房子,房租較為便宜,老鄉的房子都是小洋房似的,或三層或兩層,其熱鬧程度和商業氣息不亞于城市。
夜幕降臨,沒有月亮的夜,這條路便黑黑的,路燈斷然沒有,借著小店逃逸出來的和住戶人家的玻璃折射出的燈光,隱隱綽綽辨得清大致路況,橋頭白天的熱鬧被喝五吆六的聲音替代,三杯兩盞淡酒,哥們幾個算是瀟灑走一回。經常出入這里的人對此處的基本情況了如指掌,往哪個方向走可以到紅燈區,往那個方向可以賭博一把,什么時間是安全的,什么時間會有警察出現。而所謂的理發店常常是掛羊頭,買狗肉,實則是皮條生意或小姐出租,而飯店明修棧道,暗渡陳倉,麻將、紙牌另有一番天地。
四時的景象在這里也格外醒目,春天油菜花,那一抹的黃擴大人的視野,夏天多是些低矮的作物,如紅薯等,一簇簇秧苗在水田里悄然成長,秋天大棚開始成批量的出現,反季節蔬菜、瓜果在你一眼望去的白色棚子里,冬天那些種子可能藏于縱橫的洼畦之中,農村的壯勞力或不算太老的男勞力都進軍工廠。
鄉下的站街女和城里的站街女不同,她們不必刻意打扮,也無須穿著暴露,更無須得天獨厚的姿色,她們有兩個集團,一個有組織,一個無組織。裸的交易分為兩類,其一叫野合,隨便找個地腳旮旯,二三十元完事;其二稱為貴族,開一個房間,當然這個房間其實是在她們事先安排好了的,男方也可以自己安排房間,便叫“外買”,要額外付出一定數額的“勞務費”,慣常是一百元。開房并不一定安全,有些女子同一些流氓地痞糾結,將男的勾引或欺騙回去,結果當然是男的便宜沒撈著,被宰一刀,即便這樣危險,“明知山有虎,偏先虎山行”的人也不少。對待寧死也不交出錢的主,流氓地痞則手段殘忍,處置也有輕重緩急,多在屁股上用水果刀扎兩下,放放血,干這一行,往往是弄一票算一票,雙方所作的事都是見不得光的,嫖客受到傷害,流氓地痞收不到錢財,只能在吃一塹,長一智的經驗教訓中尋找有可靠保障和良好的合作伙伴。長期客、熟客無此之虞,長久以來打下的堅實基礎讓雙方穩穩當當有利可圖,隔三差五打打“牙祭”,如同進商店,置辦生活必需品一樣。
張軍有一位相好,算是熟客,你情我愿有個幾次那檔子事,雖然私下里做到了神不知鬼不覺的地步,沒有不透風的墻,大家也略略知道大概,只是愛誰誰,“沒有不吃腥的貓”嘛!那時在男人們口中和公廁的墻壁上廣為流傳一句話:“三天不作愛,活都干不來”,更加充分折射出光棍男人的心理和性與工作的關系,正當年的男人對于性的渴望如黃河之水天上來,黃河水有盡時,而對娘們的欲念卻一成不變。
好事不出門,壞事行千里,遠在千里之外的四川,張軍老婆肖林芳知道丈夫沾花惹草,一張火車票直奔而來。
肖林芳到這里已經是下午兩三點鐘,沒什么行李,好歹來過幾次,不顯生疏,隨處走走,尚能遇見幾個似曾相識的人,攀談兩句,快到下午下班時候,肖林芳特地到車隊等侯,下班人群攢動,張軍東張西望,一只手插在褲兜里,肖林芳不用眾里尋他,眼珠子轉動幾圈就見到了張軍,心里悠忽間七上八下,臉龐隱隱地有些燙,驀然相間,愛狠交織的肖林芳還是悄悄地主動挽住張軍的胳膊,嚇得張軍夜半見鬼似的蹦將起來,不少人開始竊竊私語,張軍看見老婆,揉了揉眼睛,仿佛親眼見到的這個鮮活而體貼的女人,若隱若現,兩人停住腳步,扭著頭對視,肖林芳頓了頓張軍的手,并適度地掐了下被自己挽住的胳膊,張軍才相信不是白日夢,“歡迎老婆前來參觀指導。”
肖林芳微微一笑,聲音輕盈,“走啦。”
晚上毛毛和剛子臨時住到其它房間。
門一關,張軍一把抱住老婆的腰,冷不防受到攻擊,肖林芳用肘回擊了一下,雙手掰動張軍的手,“哎呀,我還沒吃飯呢?!?
“哦,哦”,親了老婆一口,張軍舔舔嘴,“味道好極了!”轉身準備做飯。
肖林芳坐在床頭,張軍馬上倒了一杯水,將老婆的手拉過來,放在杯子邊,“老婆,先喝點水,咋來也不打個招呼呢?”
那句幾乎脫口而出的話被肖林芳硬生生咽回肚子里,丈夫雙手上很多傷口,亂蓬蓬的頭發,突然覺得這個自己熟悉的男人有些陌生,倒不完全是別人的閑言碎語,但無風不起浪,將信將疑,有些事情在外面已經傳說得活靈活現,往往最后知道的那個人才是自己,想象中,肖林芳動身前計劃好了,見到丈夫,吵一架,女人慣用的一哭二鬧三上吊,要不離婚,孩子愛跟誰跟誰,要不跟那不要臉的臭女人干一仗,是死是活各安天命??梢姷秸煞驎r,她心底卻泛起了層層漣漪,剎拿間涌動的溫柔粉碎了原來設想好了的目標,每一個設計的步驟、計劃不攻自破,是啊,一個人過日子,的確難熬,張軍是節儉的,每年春節探親,大包小包的東西,自己的一份,女兒的一份,總之,鄉里鄉親的和各方父母都考慮到了。對肖林芳的好,同村的都羨慕她嫁了個好男人,又會掙錢,又會顧家。肖林芳苦澀微笑,說:“我們一起作飯吧。”
門外乒乒乓乓響了幾下,“睡了嗎?”
陰陽怪氣地“睡了嗎”隨著變換了的聲調,簡直就像隱私被人逮個正著,弄得張軍心里毛毛的。
“喊喊喊,喊魂兒啦!”張軍準備去開門,肖林芳便站起來。賴子、毛毛和妖來了,端著食堂買來的飯菜,還有豬頭肉、酒什么的,“弟媳婦,剛到哈”,妖邊說邊把夾在胳膊下的酒瓶放到地下,對張軍說:“老弟太不夠意思,保密工作搞得這么到位!”
肖林芳趕忙接過話茬:“我也是臨時決定,走的急,沒帶什么東西呢?!?
“看老哥說的!”張軍掏出香煙,散了一圈,指指電爐子,“我正準備下面條。”
“就給嫂子吃面條?”賴子嘴上叼著的香煙因說話而將煙灰顫抖得飄了下來,“妖非要買菜過來一起吃,我們不同意,他還不開心?!?
“我本來想請大伙上橋頭吃,可她剛來,有些事要處理?!?
“哇噻!我們不會成電燈炮了吧?沒打攪你們好事?”
“格老子,玩兒嗦!”張軍將普通話轉換成四川話,“來來來,擺起,看哪個打攪哪個的好事兒?!?
肖林芳張羅著收拾桌子,嘴里說:“幾個老爺們兒,屋子搞得亂七八糟。”老爺們就來幫忙,妖說:“弟媳婦,你別忙活,歇著吧,讓我們來。”肖林芳沒有歇著,收拾其它去了,幾個爺們兒東一榔頭西一棒子,電視機被轉移到上鋪的空檔處。辦公桌上擺滿了菜,一瓶綿竹大曲四個男爺們均分。
賴子說:“嫂子,你搞個突然襲擊,是不是有什么事兒?”
“沒得啥子事就不讓人來嘛?”肖林芳和這幾個人見過多次,說話也隨便了些,“娃兒讀初中,住校,家里頭沒活路做的?!?
“弟媳婦好瀟灑喲!”妖端起杯子朝幾個人晃了晃,“按說,這個男爺們兒沒個女人跟著,就像你們娘們兒沒個男人跟著一個球樣,心沒著沒落的。你看老弟這個狗窩,就跟狗窩差不多。”
“少來少來”,賴子咂了口酒,舉起的筷子還沒伸向裝著豬耳朵的塑料袋里,“誰離不開誰!還魚兒離不開水,瓜兒離不開秧呢?”
“你也別逞嘴上功夫,你背后要站著你老婆,你還不跟耗子一樣?!毖f。
賴子掉頭看看了背后,其余三人忍不住笑了起來,肖林芳抬起左手,手掌捂住嘴,身體不停地顫動,少頃,停歇下來,肖林芳提起酒瓶,給賴子滿上。
“我說弟媳婦,你也別偏心,給我老弟也滿上,別什么便宜都讓這龜兒子沾了?!毖龑⒕票f過去,肖林芳給他斟滿后,妖指了指張軍的杯子。
張軍擺擺手:“我到量了,到量了,你們能喝就多喝點?!?
酒足飯飽,三個人神秘兮兮出去了,砰一聲關上門,在門外說:“早點休息。”
第二天上班,在車隊候車時,妖老遠就吼:“張老弟,腰不疼吧?”
張軍拍拍后背:“腎好,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