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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賴子

  • 紅塵決
  • 瘦鴻
  • 5132字
  • 2020-10-31 22:42:56

古辛之死,漸漸平息。但鼎繁卻時常感到那鮮紅的血液在塵土中被人們視為不潔之物,卻流失了一個生命,那朝下的臉龐該有怎樣的表情呢?“質量勝于生命”天然地為一個青工的死作了恰當的鋪墊。重質量,輕生命,抑或輕質量,重生命,兩者之間沒有更好的沾粘手段嗎?那最后十來米的距離,古辛是為父母的安排欣慰呢,還是埋怨父親沒和盤托出這工作的規則?以一個老前輩幾十年櫛風沐雨、洞悉入微,怎么竟然沒一點提示呢?

古辛的父母是古辛死后第四天到來的。老兩口一把辛酸淚,古老漢講自己簡直是直接殺害女兒的元兇,農村怎么啦?農村并不丟人,農村人并不低能,咋就老糊涂,偏將女兒往火坑里推?早知道是這樣,當初說什么也不會自作主張,讓女兒放棄她幼兒園老師的身份而選擇她不愿意走的路。

李潤國曾多次與古辛父母交談,公司工會也派出人員特意照顧,并翻照理賠的有關條款給他們一一過目,崔泰洪一有空就在倆老人身邊忙前跑后。忠厚老實的他們,多次說是他們自己害了女兒,總以為吃皇糧比吃自己辛辛苦苦種出的糧食更穩妥,要怪只能怪自己的女兒沒那個命。

遺體火化并結束完追悼大會后,老兩口拿到一筆不多的錢、帶上骨灰盒返回家鄉了。

公司開展治理整頓,集裝箱、各施工區域、路段,標語隨處可見:“我要安全”、“安全在心中”、“工作六十秒,安全一分鐘”、“工作再忙,安全不忘”等等,而這些標語也好,口號也罷,卻比那“工程質量勝于生命”人文多了,血的教訓繃緊了大家的神經,管理層意在使每一位施工人員“不受到教育不放過”。

公司因為負有管理責任,被業主勒令停工檢查一天,所有人員集中起來,傳達“安全第一”,雖然古辛死了,但她的死卻是嚴重違章及對現場環境不熟悉所造成的,不能因為個把人的死亡,就產生懈怠的心情,一兩個在指標范圍內的死亡不足為奇,重要是要從中得到教育。

家里飯桌上自然多一個又一個警鐘,都靈一直關心古辛死后她的家人能拿多少錢,“好好的一個大活人,就那么死了,你們公司還不多賠點兒?”

潤國沒好氣地說:“賠賠賠,你就知道個賠。”

“那還能怎么樣?雖然人都死了,再多的錢也救不過來,可沒有錢,她家里人怎么辦?”

“涼拌!瞎操什么心。”

“動不動就是瞎操心,你說話費力咋的!知道你這幾天跑得累了,哎,懶得跟你說。”都靈從客廳進入廚房,有從廚房來到客廳,“這心吧,總不落忍。小繁,干活可要擔心點兒,聽見沒?”

鼎繁總在想,這質量哪能高于人的生命呢!再高的質量,沒有人有什么用,這又不是南征北戰、救國存亡。鼎繁其實也有理由相信,以一個人的生命換取一個工程的質量,這該是多么令人膽寒的啊!父母多次講述他們見過的死死傷傷,家庭的悲歡離合,一個完整的家,其實很簡單,就是幾個鮮活的生命存在,直到壽終正寢,一個家可以吵吵鬧鬧,卻沒有解不開的疙瘩,像一個雞蛋,一代維系一代。

“錢是給了,幾萬塊”,潤國咕隆了幾口酒,“你沒看她爹媽老子,恨不得要吃人了。”

“嘿,我不是聽別人說,那老兩口忠厚老實,處處聽你們擺布。”

“啥叫聽我們擺布,不會說話就別說,沒人把你當啞巴。”

“你看你這人,你自個兒提起的,別管他,小繁,咱們吃。”

每次回想,古辛宛如恐怖幽靈電影鏡頭里披頭散發的冤魂,鼎繁一陣陣頭皮發麻,如同一些密集的參差不齊的草籽正努力伸直腰桿,想穿破他的頭顱,而夜里,古辛變換著不同的表情,全力想直立起來。此后,經過那個地方,無論是白天,還是夜晚,鼎繁都不寒而栗。

江南的天氣,說變就變,天氣預報也拿捏不準,夏天越來越熱,冬天也不見冷,連往年常見的雪花也便得稀罕,蚊子遲遲不肯退出季節舞臺。賴子在宿舍里沒多少事可作,張軍有老婆陪,喝酒、打牌、看電視,也就是將多余的時間打發打發,賴子曾說:“怎么那么多人說時間不夠用呢?我的時間多得比牛毛還多,誰要嫌不夠用,我可以按批發價批發給他。”

賴子喜歡跳舞,但是現在各個公司都沒有舞廳,到縣城離費勁又花銷大,且不方便,只好忍痛割愛。幾年前,毗連萬成公司單身生活區,有一個叫神豐建設的公司,是ZJ省搞土建的,他們的廠區、辦公樓在一塊,很氣派。他們有一個標準的大舞廳,萬成公司一些單身常常成群結隊光顧,雖然兩個公司之間的空闊地段,矗立著三臺攪拌站,從萬成公司破敗的圍墻鉆過去,大路是一條車來車往的大道,繞來繞去路程就遠了,近道稍顯曲折,先經過坑洼不平的地方,然后鉆過一用竹籬笆圍成的圍墻,這竹籬笆墻到底也是當時暗地里開辟出來的捷徑,最后趟一段下水道,就到了。

那是一個中秋之夜,歡度中秋的條幅和搖曳的紅燈籠在神豐公司的大門躍節日氣氛,賴子給家人打過一通電話,和妖、張軍等幾個哥們胡吃海喝一把,便跳舞,張軍不會跳舞,說每次去了,只是坐,難受,還不如回宿舍想老婆。

駕輕就熟,來到舞廳,賴子招呼吧臺服務業上六瓶啤酒,掃視了一下四周,坐下來。服務員拿來啤酒,打開給他們倒滿,三個人掏出煙點上,剛吸兩口,賴子將煙往地上一扔,“跳舞去。”

賴子走向瞄準好了的女士,伸出手,女士翩然而起,鉤好肩,扶正腰,在音樂的節奏和旋轉燈光的閃耀之下,妖也透出獵人的目光,尋找舞伴。平時跳舞,帶舞伴是一定的,本來公司里男爺們就多,女士物以稀為貴,慣常不屑一顧的女人,此刻竟也是天生尤物,兩個單位之間,職工們借跳舞之利,交換舞伴,也到成就了些許幾對鴛鴦,如果經常不帶舞伴而又不停歇地邀請別個單位的舞伴,必將引起不滿。跳舞高雅點說是陶冶性情,但絕不是人人可以體會得到的,更多的是尋找刺激,排遣孤寂,賴子說話本就不講究,七葷八素不分場合地點,但論起實際,他標榜自己定力十足,“君子動口不動手。”

突然,幾個神豐公司的人氣勢洶洶地沖向賴子,不由分說劈頭蓋臉拳打腳踢,頓時舞池里炸開了鍋,妖和命本能地離開舞伴,不明就里,但凡熱鬧是要看一下。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賴子奮勇抵擋,嘴里還逞強,他們兩人準備拉開,那幾個卻喪心病狂,連他們也打,人越圍越多,DJ停了音樂,關掉彩燈,亮起日光燈,在昏暗中久了,日光燈的光線可謂刺眼,賴子快速抓過就近桌子上的酒瓶,在桌子上敲碎,妖和命見勢不妙,怕賴子弄出亂子,可賴子滿口臟話,整個臂膀直直伸開,“操你媽,敢跟你大爺動手”,賴子用碎了的酒瓶指著,“有種的給老子來單挑。”

舞廳開始騷亂,有合情合理勸架的,有一言不發看熱鬧的,有此起彼伏叫喊“打呀打呀”,動起了手,女士們嘰嘰喳喳退了場,人流開始向外疏散。

神豐公司的人依仗地利人多,可能也只是覺得賴子不過是耍耍威風而已,依然推推搡搡,惡語中傷,賴子實在控制不了內心的憤怒,將酒瓶扎向前面的一個人,連續炸了三次,雖然衣服厚實,卻也見血汩汩流下,這時的人最容易紅眼,不論是主動方還是被動方,有人突然揮刀出來,向賴子的臉上就刺,多虧命和妖大聲提醒,賴子才避過一劫。

“刀,刀給我,老子讓他狗日的白刀子進,綠刀子出。”受傷的那位說。

神豐公司保衛科的人來了,錚亮的手電光來回掃蕩,“吃飽撐的!”

賴子和那些人停下手,嘴里不依不饒為自己的委屈高喊,保衛科的人說:“不要命你們接著打。”

“我跳的好好的,他們沖上來就打我。”賴子指著他們。

肚子上流著血的人說:“狗雜種,老子打的就是你,不要臉。”

“趕緊到醫務室包扎一下”,保衛科的人說,“參與打架的都到保衛科來。”

保衛科在辦公樓一樓,離舞廳兩百米左右,妖和命陪著賴子,另外的人也來了,“沒事的人別來。”

圓月在天空中高高掛著,柔和的光輝布滿小路,有竹笛聲聲,吹奏出不知名的歌曲,微風徐徐而來,將地上的影子變化,幾顆星星遠遠地亮著。

到了保衛科,保衛科人說:“說說看,咋回事。”

妖和命一唱一和簡單陳述了一邊事情的經過,這時,那個手臂流血的也由兩個人護送來到。

“解東方,你說說。”保衛科干事看了看,“包扎好了?”

謝東方點點頭,“他用酒瓶扎我。”

“你不先動手,我他媽扎你干嘛。”賴子怒了。

人頓時吵吵鬧鬧,保衛科干事拍著桌子,“當我不存在是吧?”

“你叫什么?”他指著賴子。

“杜德彪。”賴子說。

“林彪的彪?”

“彪形大漢的彪。”

“彪形大漢的彪,拿還不是林彪的彪嗎?那你叫什么?”

“你這不是故意的嗎?”謝東方提高了嗓門,“謝東方的謝,謝東方的東,謝東方的方。”

“屁話。一人寫一份經過,現在寫。”

紙筆擺好,他們開始寫。保衛科干事像監考官一樣,轉悠著看了兩眼,便同其余人閑聊,得知賴子是萬成公司的,說:“這事明天再通知你們單位。好好的節不過,盡他娘的搗亂。”

第二天,賴子被勒令停職檢查,等候處理。這反倒合了他的心意,如果公司連一個職工都保不下來,那領導做的也太沒水準了,賴子想,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這樣的場面見得多了,只不過雙方公司都要有一個姿態,具體操作當然是“履行義務”,不太嚴重的事情,兩個單位保衛部門打打電話言語一聲就可以了,事態嚴重的,擬份文件傳真一下,兩個單位人員相互吃吃喝喝一番,就圓滿了。

經打聽,原來,賴子請的那位女士是神豐公司小有名氣的女子,跟任何男人不出三五分鐘,就能相見恨晚,說她是“破鞋”有點不雅,雖為這樣的女子,卻深得他們公司單身男人的“愛戴”,謝東方是被破鞋剛剛甩掉的寵男,因失了寵,暴漲的男性荷爾蒙在下一屆哥們兒的滿足中迅速提升,他想找回破鞋對他的依賴,至少是她親口說過的,可謝東方總覺得自己才是破鞋,被別人毅然決然地掃地出門,謝東方變著招接近她,而冰冷的表情讓他特別不爽,幾次跳舞公然以“累了”為借口拒絕,而當賴子伸出手時,就像貓見理了腥,把那個散步跳得跟似的,看得他眼珠子都充血,“是可忍,孰不可忍”!酒精促使男人變得失去理智,酒是色媒人,也壯膽。謝東方在神豐公司叫“二賴子”,名副其實的賴。

謝東方剛到神豐時是鋼筋工,成天室外繞著鋼筋轉,夏天酷熱,冬天奇冷,干了兩年,一直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卻和社會上一些小混混打出一片,敲詐比他們年齡小的青少年,到小賣店胡攪蠻纏一陣混淆視聽后偷幾包煙拿兩瓶酒,當然少不了天黑摸進農村人家偷雞摸狗,聚一幫人濫賭。嚴打那些年,他必定會到派出所里呆一陣子,出來后吹噓一番,公安都成我老哥們兒了,對我特別優待,要煙給煙,要酒給酒,還一起***呢,聽到一些人真想跟他出沾沾光,認識幾個公安干警。后來,謝東方改學開車,按照他的理論,人都怕不要命的。最初,他們單位領導要開除他,謝東方抱著杯子往領導門口一躺,領導上班,他就抱著被子上班,領導下班他就抱著被子再到領導家門口,白天上班時不時到領導辦公室坐坐,保衛科多次請謝東方去,剛開始還用狠,電棍亂戳,可第二次謝東方就有了對策,菜刀往腰上一別,進門就把菜刀拿在手上,說:“沒辦法,剛在路口買了把便宜菜刀,不介意我帶上吧?”保衛科人員要是出言不遜,他將菜刀“咚”一下扎在辦公桌上,刀片一陣陣顫動,翻動白光。據說,神豐公司還成立了一個“謝東方專項組”,本著治病救人的方針,決定讓他學開車。開著車的謝東方,神氣活現,趾高氣昂地說:“***都說過‘與天斗,與地斗,與人斗,其樂無窮嘛’。”

事情果然如賴子所料,過了兩天,賴子繼續上班,似乎一切都平靜了下來。就在不經意的一天,謝東方帶了一批人,翻墻越屋,摸到賴子的宿舍,鬼子掃蕩一樣,見東西就砸,嘴里囂叫要討個說法,賴子和同宿舍憤怒了的哥們兒,握緊拳頭,眼睛直瞟哪里有稱手的家伙,謝東方說:“要不咱們出去,要不你死要不我亡。”雙方唇槍舌戰,賴子說:“這樣,咱們出去。”

一群人浩浩蕩蕩出去,很多被叫罵聲驚醒了的人,都想看看熱鬧,可突然聽見傳來了一陣歌聲“我們是害蟲,我們是害蟲,哈哈哈,哈哈哈。”

多次惹事生非,賴子在恭順的名聲越來越大。

賴子的名言是:不能流芳百世,也要遺臭萬年。

留芳萬萬做不到,遺臭也萬萬做不到,芳沒能“留取當心照汗青”,臭沒能“故國不堪回首”,兩者所達到的程度都不足以恒久流傳。

適逢張軍攜老婆回四川老家,隊領導斟酌后讓賴子代理班長。

班長這一職務雖然不能呼風喚雨,卻令很多渴望晉升為班長而不得的人垂涎三尺。

賴子作為代理班長,表現出了一個班長,甚至超過班長級別的派頭,可不嗎!向上,巴結領導;向下,勒索群眾。賴子對班長這肥缺覬覦很久,而今眼目下好事臨頭,自然多的是對上的殷勤。自代理班長那天開始,雄心勃勃的計劃就在賴子心中盡情釋放,久旱遇甘露的愜意迎風飄揚。

不成文的規定:每個月發獎金的那天,班組成員沒人交出百十來元大鈔,美其名曰孝敬領導,只要將領導孝敬舒服了,下個月的獎金簡直就別愁!

賴子自然不脫窠臼,班長獎金系數按1.5發放,賴子先將自己的那份1.5后,張軍擠兌到了1.0,跟作業組長一個級別,賴子說:“張軍太肉,論本事,論交際,差老了去了!要不是老子給他撐著,哼哼!”

電氣隊領導只當作聽了一回野史,送來的嘿嘿統統收下,至于班長位置么,容三思。

張軍兩個多月的探親假結束,賴子兩個多月的努力公關,不置可否的是班長“完璧歸張”,班組人員私下竊竊議論賴子癩蛤蟆想當卷簾大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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