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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別扭

  • 紅塵決
  • 瘦鴻
  • 4949字
  • 2020-10-31 22:42:56

新鮮源于事物的陌生,一大群不求甚解的的工人們在一起,不外乎完成既定的任務,李鼎繁上班沒多久,便總結出一點真理:如果不想成為另類,就得“同流合污”!當然,硬要沖沖好漢,專研業務或閱讀名著,自取其辱倘若能在大肚中消融可以若無其事,否則,還是渾渾一下,噩噩一下的好。

某天中午,職工食堂。李鼎繁排隊買飯,買飯的隊伍七彎八拐,頭頂呼啦啦響的吊扇壓根兒吹掃不走晶晶亮的汗滴,隊伍前面熟人帶熟人,插隊的理直氣壯絡繹不絕,好不容易等到李鼎繁,飯菜偏沒有可口的,隨便買了一份,找個地方剛坐下,張軍就過來了。

張軍用勺子敲著飯碗,向李鼎繁吹了聲口哨:“吃得慣吧?”

李鼎繁點點頭:“還行?!?

張軍甩了一把汗:“吃完飯到我那兒去吧,要不你也沒地方好呆?!?

食堂在單身生活區,離電廠不遠,坐車不超過十分鐘即到。對于單身人士來說,這里是一個家,工作之外的所有寄托和幾乎全部的時間都集中于此,可對李鼎繁來說,很不習慣離開家而單獨生活,哪怕就這么短暫的中午時光。

李鼎繁揚了揚一次性筷子,鼻子里嗯了一聲。

張軍便東拔一個人,西推一個人,高聲說:“讓列寧同志先買?!蓖肭玫么潭捻?。

一起吃完飯,李鼎繁和張軍到了宿舍。張軍住在單身樓四樓,宿舍里擺放了三架高低床,將宿舍擠塞得沒有太多空間,下鋪被褥齊全,顯示屋子里有三個人住,上鋪空著,卻堆放各種雜物。有一個辦公桌放在靠窗戶的兩張床之間,一臺十四英寸的黑白電視機置于其上,電視機后蓋打開,被幾本書墊起來,電視機天線高高拉起,雪花狀的畫面播放著體育新聞。幾根鐵絲橫著拉在屋里,掛毛巾和衣服。電爐、煤氣爐及鍋碗瓢盆一應俱全,兩口大箱子重疊一起靠近門口,鞋襪臉盆隨意亂扔,地上的煙頭、酒瓶不少。不大一會兒,其余兩位回來了,原來是一個班里的,他們說:“呵,小李啊,吃了嗎?”

張軍說:“吃個飯磨磨蹭蹭,早吃完了?!?

張軍指著高個子的向李鼎繁介紹:“毛一明,叫他毛毛好了”,又指著剩下那個,“李剛,叫他剛子好了”。

李鼎繁朝他們點點頭,他們回報著微笑。

剛子摸出一棵胡豆,拋進嘴里:“那好,咱們玩拱豬。等我一下,我撒泡尿。”

“懶牛懶馬屎尿多,邊吃邊撒。”毛毛將剛子遞過來的飯碗放在箱子上,順手撥拉掉了一只在李鼎繁看來不知是干凈還是臟的襪子。

毛毛向李鼎繁投來尷尬一笑,“你當這是豬窩,單身就這樣的。”

“來了來了”,叮叮咚咚的腳步聲踏響,震動整個樓層,進得屋里,剛子在蚊帳上擦了擦濕漉漉的手,毛毛啪一掌打在剛子肩上,“老是用老子的蚊帳擦手,看老子晚上不用你的蚊帳擦腳。”

“好說好說,你只要不怕蚊子血有艾滋就行?!?

“兩個娃羅嗦呢,動作快點?!睆堒妼淇伺圃谑掷镱崄淼谷ァ?

拱豬其實很簡單。四個人在窗沿墊張報紙或書本坐好,電視吱吱吱交流噪聲很大,剛子一把拔掉電視機插頭,用力過猛,將整個插線板拎了起來。賴子一邊洗牌,一邊不屑地說:“這個娃,毛手毛腳。”

張軍指著李鼎繁,讓他先抓牌,李鼎繁也不客氣。每抓一張牌,上家的手總會被下家碰著,便引來一陣斥罵和反斥罵的戰斗,除了李鼎繁,他們三人似乎上演了一出群口相聲,讓人忍俊不禁。

出牌時張軍總是耍賴,出完牌又收回去,如同彈簧受重壓后產生形變,一旦壓力消失,又回復到初始模樣。玩了幾把,張軍老是得豬,剛開始說好了輸了的要給其余每人發支煙,可張軍輸了,卻不愿意踐行這樣的約定,毛毛和剛子倆老大不高興,奚落張軍“為老不尊”,有損班長大人的光輝形象,張軍訇地站立起來,拍著桌子:“來來來,再來一把,我輸了給你們統統地發雙份?!?

“別介,你的話能信,老母豬都上樹?!?

張軍順手抽出一張撲克牌,扔向剛子,剛子一聲“我閃”,撲克牌如斷線的風箏,墜落下來。

中午一個小時的休息時間很短,毛毛說不玩了,張軍從褲兜里掏出兩只煙,一根給李鼎繁,一根自己點上。

剛子裝出嘴讒的樣子,“頭兒,給我來棒?!?

張軍啪啪啪點著煙,對著剛子噴了一口煙霧,“給你一?!?

剛子一下奔到張軍面前,色相十足,擄起袖子伸手就要掏張軍的襠,張軍閃身一旁。

剛子長嘆一聲,“給我抽又不掏出來。”其實,剛子早戒煙了,卻添了一個愛吃胡豆的習慣,口袋里總有吃不完的胡豆,時不時掏出一兩顆,呲牙裂嘴地嚼。

毛毛哈哈大笑,被突然的劇情搞得眉開眼笑,卻也忘不了提醒一句:“趕車啦。”

每天的生活重復著,上班,下班,李鼎繁可以回到城里家中,而張軍他們在單身宿舍,如果為了搶進度,晚上還要加班。工資在那時也不錯了,其余班組很羨慕端接班,獎金總是電氣隊最高的,李鼎繁雖然沒作些什么,張軍分配獎金是,卻把他和老師傅一樣看待,有時比田風英還多。為此,田風英不服氣,嚷嚷說兔崽子,李鼎繁不知道她是罵他,還是罵張軍,反正,她的情緒常常莫名沖動。

漸漸,班組里李鼎繁已經基本熟悉,可能一方面因為父親的緣故,另一方面年輕氣盛凡是愛問個不停,性格上李鼎繁雖然內向,可融入這樣的團隊到不是困難的事實。班里,人人都有一個外號,惟獨李鼎繁例外,也許,他們給他起了外號而李鼎繁不知道罷了。

李鼎繁總覺得,打標簽、遞號頭這樣的活,完全帶著強烈的女性色彩,只適合田鳳英這樣的女人,倘若硬實將一個外表雖然安靜可內心趨于狂熱的爺們拴在綠豆芝麻事上,簡直等同于將一匹烈馬圈進低矮的籠子。

各種人情世故于李鼎繁格外陌生,放下書本就與電工這個行當打上了交道,學歷不高,可在班組里倒也是個罕見的高學歷了,班里幾位老師傅識字不多,活卻干得漂亮,時間和經驗磨礪了他們。加之李潤國的關系,李鼎繁常常真有中鶴立雞群之感,偏偏田鳳英不這么想,論資排輩,新來的以服從先來的為基本準則。問題還出現在張軍對獎金發放上,比誰高不行,偏偏比田鳳英高,她當然委屈,她說這不是錢的問題,這不明擺著欺負人嘛!

往后,田鳳英開始支配李鼎繁干這干那,甚至使喚李鼎繁給她端茶倒水,李鼎繁本不以為意,一個老大姐,做小字輩的端個茶倒個水也無可厚非。有一次,田鳳英正打著字號,端茶倒水給班里其他人送完字頭號回來,便殷勤地給她到了杯水,她頭也不抬便將手伸向李鼎繁聲音的方向,似乎那聲音有一個線頭已經被她牢牢地牽在手中。在李鼎繁松手的一瞬間,咣鐺,玻璃杯掉了下來,濺濕了圖紙和打字機。

對于女人,特別是整天在粗話連翩、臟話橫飛的氛圍中,多少懂了點什么,往年上學時,同學們看瓊珧,李鼎繁愣是不感興趣,別人處個對象或從一墻之隔的男女廁所縫隙間傳遞紙條,搞大了女同學肚子炸開了校園,李鼎繁渾然不覺得。可現在不同了,李鼎繁想,至少她應該認真看我一眼,說聲謝謝,可她沒有,但她的指尖劃過我的手背時,我仿佛感到手微微顫動,要命的是,田姐似乎很愿意延續這樣的場景,涂抹了紅色指甲油的指甲蓋將我的心勾了出來,我以為她接穩了,便放手,可結果。

田鳳英像觸電一般從凳子上彈開來,雙手不停地在自己身上撲騰,撥弄水滴,李鼎繁趕緊挪動圖紙和打字機,她突然對李鼎繁吼道:“干嘛呀?你!”

不善言辭的李鼎繁早已漲紅了臉,連聲陪“對不起”。心跳加速,對突如其來的變故根本不知該如何應對,李鼎繁剛想去收拾收拾。

田鳳英得理不饒人,“小赤佬。”

小赤佬是什么意思,李鼎繁不太明白,直覺告訴他,可能含有辱罵人的成分,但有錯在先,只能忍氣吞聲,恭恭敬敬賠罪:“我不是故意的,實在對不起”。

她將一本圖紙往桌子上一摔,說:“都他媽怪你,這下可好?!?

這樣不近情理!本來一肚子不情愿,膨脹的怒氣壯大了李鼎繁怯懦的想法,此刻,李鼎繁感到自己有種石破天驚的力量,“那你他媽的別讓我干?!?

田鳳英瞬時一臉疑惑:“啥啥啥?!?

李鼎繁怒道:“我不干了!”

她指指門外:“有本事找班長去,跟我吼頂屁用?!?

說實話,罵人這事,遠遠不是李鼎繁所能領悟的,不論是從前,還是現在。李鼎繁十分佩服那些罵舌如簧的人,儼然出口成章,中文詞匯在罵聲中盡顯地方特色和個人氣質,那些在李鼎繁聞所未聞的言語是那樣自然有機地整合在一起,形成比拳頭、比槍炮更具殺傷力的武器,讓人膽戰心驚。

田鳳英屬于那種很會罵人的主?;蛟S出于某些顧及,多少留些口德,她倒顯得收斂了些,可即便如此,比起李鼎繁來,簡直就是航母與漁船火拼。無論李鼎繁怎樣搜腸刮肚,不但言辭干澀,就連動作也那么無力。

李鼎繁干巴巴地說:“老子不跟給吵?!?

“小毛孩子,你他媽給誰當老子?”她指著李鼎繁的鼻子。

不是對手,走該可以的吧?推開門,穿過主控,李鼎繁拐進設備間,滿肚子雖然愁腸百結,一旦置身于班組其他人員火熱的工作現場,李鼎繁反倒為自己的行為羞恥了。

設備間里,盤柜林立,灰色的、黑色的、綠色的等等一排排、一列列錯落有序。到處散亂的是一根根電纜,從敞開著的柜門拉出來,蛇一樣盤桓在地。大伙兒干活有認真的,有吹牛聊天的,口哨聲、嘻哈聲不絕于耳,他們見我來了,沖我點點頭,又各自忙碌。幾個人正在鋸多余的電纜。其實,放電纜的和端接的有時是親如一家,雙方都能從這多出來的部分各取所需,將電纜截成小段小段,下班后往褲腰或工具包里一塞,多者十來根,少者三五根,夏天所能攜帶的分量當然大打折扣,好在現在十冬臘月,每每弄上幾根,神不知鬼不覺跑到橋頭廢品收購站賣掉,至少能抵上幾天甚至半個月工資,所以,大伙兒才甘愿冒風險,“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變成為自己頂風作案的借口。據說,橋頭老板幾年下來,收入絲毫不亞于國企老總,當然,前者是靠天吃飯,指望電工師傅們鋌而走險,常來常往;后者是靠名號吃飯,想象工人們兢兢業業,兩者都通過工人這個橋梁,完成(或超額完成)各自預想。

沒有不透風的墻!公司開始嚴厲打擊,并同地方派出所聯手,一旦對出售銅的人抓獲,嚴懲不待。而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工人們反而在高壓禁止中尋找到了一種反抗逆心而為的路子,再說,這些條條框框,雖三令五申也當不得真,往往緊一陣,松一陣,此一時,彼一時。各級領導明拿暗要,跟紳士十足的土匪一樣,如果純粹是土匪也就罷了,偏偏紳士味濃濃烈烈,張軍也大為光火,每次發獎金,都得從每一個人身上扣一點,作為鋪路之用,班長與班長之間,比的是誰鋪路鋪得有水準、有藝術,而領導在權衡多方之后,在任務分配或人員調派上就會心中有數。

張軍見了李鼎繁,手突然凝固在盤柜上似的,說:“有事?”

李鼎繁說:“讓我干點活吧?!?

張軍吼了嗓子:“賴子,過來?!?

賴子應聲而到。賴子的真實名字叫杜德彪,或許因為長相緣故,說話常常二不掛五,記得當初張軍介紹他時,李鼎繁真叫了聲“賴師傅”,引起了哄堂大笑。

張軍說:“接著干?!币贿呎f,一邊將那只被定時解除粘連的手放下,悠忽間因重力而垂下。

張軍拍拍李鼎繁的肩膀,另一只手備將螺絲刀屁股后面的工具套,說:“頭兒,啟子給我。”

張軍把啟子拋過來,說:“狗日的,你不有嗎?”賴子雙手捧起準備接,可并沒有接住,螺絲刀的木柄砸在柜門上,“當”一聲落在電纜上,順勢滾落地面。

張軍用指頭朝賴子點了點:“存心啊?!?

賴子擠眉弄眼:“眼花,眼花?!币贿呎f,一邊撥拉開從電纜中黑的外皮、白的帶子和亂七八糟的線頭,撿起螺絲刀。幾步之處的地方是班組里年齡最小的女孩,叫胡萍,配合班里老師傅在套號頭,“萍萍,過來幫幫哥哥”,賴子探頭探腦:“老頭,別累壞了我們萍萍?!?

張軍帶我回到辦公室。田姐已經收拾妥當了殘局,見他們進來,臉立刻陰沉下來,像含羞草似的,經風掠過。

張軍打著哈哈:“忙哈?!?

田姐頭也不抬:“不忙才怪?!?

打字機識時務的嘩嘩嘩吐出號頭,李鼎繁看見打字機安然無恙,心里頭稍微輕松了些。

張軍知道事情來龍去脈后,對田鳳英說:“小田,小李也算你徒弟,俗話說那個一日為師,終身是那個啥啥啥呢?!?

張軍想緩解一下氣氛,田鳳英果然桃花上臉,對著張軍,抓過一張揉成一團的紙扔過來,“啥你過大鬼頭?!?

“人家小李剛來,你老大姐多多擔待擔待,”張軍點上煙,“你要是忙不過來,給你配個小蜜。”

“你缺德不缺德”,田鳳英嬌嗔地一笑,“我對小李又沒什么的咯?!鞭D頭對李鼎繁說:“小李,是吧?”

下班時,張軍對班組人員說:“明天都先到集裝箱,開個班會。”

第二天早上,二十來人擠在集裝箱,姿態各異,來不及吃早飯的帶著早點,吃了起來。

張軍分配了一下今天的任務,說了些安全第一,質量第一的硬道理,最后,講了大家要團結,相聚一起是緣分,別弄得不開心。

李鼎繁和田鳳英知道這個會是特意為他們而開的。李鼎繁望了望她,她也看了看李鼎繁,嘴角都彎折出些微笑。

果然,田鳳英后來不讓李鼎繁干這干那,而李鼎繁,屁股上顛簸著三大件,前線端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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