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大干
- 紅塵決
- 瘦鴻
- 4430字
- 2020-10-31 22:42:56
百日會戰進行得如火如荼。
李鼎繁也參加了那天下午的“大干一百天”動員大會。
會議地點安排在食堂,臨時搭建的主席臺上,公司主要領導齊齊地一字排開,宣灌大干的具體意義和公司領導的期望值,當然每一次這種大會,很多人的感覺就像受刑。
宣傳科人員推動著攝影機時不時閃閃白光,就抓住各種典型,會場的秩序其實主要就是靠這東西,一旦發現鏡頭轉向某個地方,那一片格外安靜,聽得格外認真。
照本宣科及聽得人云里霧里的講話,并沒有什么實質性的東西,只要他們認可的在他們嘴里全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金科玉律,全然不顧聽眾耳朵疲勞工人師傅稱這樣的會議為“洗腦”,既然是洗腦,管他四七二十八,三斤二兩的腦袋就由他們去蹂躪好嘍,所幸人還有兩只耳朵,這耳朵進,那耳朵出。
動員大會最后一項,各專業隊隊長跟公司簽訂一份“安全生產責任書”,簽訂了這份責任書,就是簽訂了一份軍令狀,完不成指令的任務是要拿隊長開刀的。按公司領導的部署,這將是考驗我們打硬仗的能力,是考驗隊伍素質的試金石,我們有意氣風發的技術人員,有經驗豐富的工人隊伍,有完備的管理體系,通過這次會戰,展示萬成顛撲不破的良好風范。
各施工隊隊長事后及時召集各班班長,再次強調當前面臨的緊張形勢,要求每一位班長也要跟隊里簽訂一份根據公司“安全生產責任書”修訂后的責任書,班組在規定時限內達不到目標任務,班組是要挨板子的。各班班長回來后,又要求班組每位成員跟班長簽訂責任書,每一個作業組完不成自己手里的活而影響整個班組考核的,獎金二字休再提及,還要接受處罰,于是自上而下,又由下自上,形成一條利益鏈,各自為不同的利益而潛力不同的腦力和體力。那當然,責任書的最終解釋權都歸萬成公司所有。
張軍說:“看見沒,這玩意兒就是燙手的山芋,大家可別當兒戲哈。”
“盡整些花里胡哨的東西”,賴子說,“頂個屁用。”
張軍將責任書揚了揚,“嘿!這可不是什么花里胡哨呢,你們也不好好看看就瞎簽名,搞不好別人把你們賣了,你們還替別人數錢。”
“我說頭兒,你別把我們賣了就行。”毛毛抓過張軍手里的責任書,“這一時半會兒看不完,好幾頁呢。”
幾個腦袋湊到一起,都想看得清楚一點兒,否則真格兒的給賣了還不知道咋回事。
“剛子,你給大家念念。”張軍道。
剛子正吧唧著胡豆,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頭兒,不合適……”,突然間剛子咳嗽起來。
“鼎繁,你來念念。”
“班長,我”,鼎繁有些臉紅。
“算了,你們這些人,關鍵時候凈給我拉青蛋。大家看看第二款第一條,上班時間為十二小時制。”
“我靠”,賴子似乎不太相信,“這他媽啥意思。”
剛子說:“這意思呢,就是這意思,不懂啊?”
“就是說十二小時必須滿勤,保證完成領導交給我們的任務。”張軍笑笑。
“那還有王法么?”剛子插著腰。
“就是,《勞動法》規定的不是八小時工作制嗎?”毛毛喊道。
“你懂什么叫《勞動法》?”賴子不屑一顧地說。
“你們也別牢騷,我們班長會也提過,可隊長說了,他的話就是勞動法。”張軍將責任書那回到自己手中,“你們不簽也簽了。”
“拿過來,老子把它撕了。”賴子果真要搶。
“行了行了”,張軍眼疾手快地將責任書往胸口里一塞,“你別搞得玄乎。”
眾人七嘴八舌地議論開來,怎么上班時間說改就該,事先也不跟大家商量一下。
各班組實行承包制,每一天的工作量、任務完成情況都要詳詳細細地記錄在案,下午正常下班時間前必須上報到隊部。
娟子的工作相當于一個秘書了,大干一開始,除了各種材料、勞保用品領取外,更有很多文件性的東西要整理,娟子說媽的腿都跑細了。
那也沒辦法,晚上加班時間內,娟子拖著跑細了的腿,到各個作業組轉悠,了解情況,統計任務,偏偏賴子每次都不買他的帳,“娟蜜,我今天的任務是睡覺,你如實填上。”
“懶得理你”,娟子看著賴子正在整理電纜,“咋又叫娟蜜了呢?”
“現在流行,娟子秘書,簡稱娟蜜。”賴子洋洋得意自己給別人起外號的創意。
“干你的活吧,就你貧。”娟子扭動胖胖的腰肢,邊做邊記錄什么。
娟子找到胡萍,兩人嘰嘰嘎嘎說笑兩句。
田鳳英特殊情況特殊處理,依然按正常的作息時間上下班。張軍特地讓鼎繁去熟練一下打號機的使用。鼎繁現在也能獨立自主地拿著圖紙干活,鼎繁干活總想追求完美,線在盤柜里的布局、走向,整理得井然有序,賴子常說:“小李,用不著那樣,費力不討好,反正最后還有調試的嗎。”
鼎繁覺得是不能這樣,大伙兒都是隨便將剝好的線一綁扎了事,并不像書本上描畫的那樣橫平豎直,明面上的線倒是還講究些。
既然張軍讓他做好兩手準備,鼎繁也樂意兩面都干。
其它專業也各自忙于自己的事情。戶外作業的地方,臨時照明的碘鎢燈、探照燈,將黑夜照的通體透亮,領導們偶爾在夜晚光臨現場,體驗一下在他們召喚下工人們是否可以在長期連續地戰斗著那個充分彰顯出最大的戰斗力,個個洋溢出心滿意足的樣子,似乎已經看到了大會戰的圓滿成功。
電氣隊隊長親自到端接班找到鼎繁,讓他幫隊里一片反映電氣隊里先進人物的先進事跡,或者寫寫班組里爭分奪秒大干快上的蓬勃勢頭,鼎繁心里很不愿意接受這種差事,可一個老大的隊長屈尊而來,“這點面子不給就太不像話”,這時后來賴子說的。
答應下來,鼎繁就特別關注大場面的勞動情況,晚上打完號頭,隨從走走,從主控室到汽輪機,再到鍋爐鋼架、輸煤區、泵房,每到一處,燈火通明,只是干活的人少,吹牛的人多。
有天晚上,鼎繁從外面回到主控室,卻發現妖躺在盤柜后面睡大覺。
妖說:“大干大耍,小干小耍,不干不耍。”這話賴子伸出二十個指頭同意,“什么大干不大干,拿幾個卵子錢。”
大干期間,據說ZJ省宣傳部、勞動局領導要來視察,麗海縣宣傳部、縣電視臺也將隨行參觀考察,當然,在來之前,所有要經過的路線都周密策劃,勘察過的路線上,一些不雅的圖片、文字全部清潔干凈,并讓工人們在那一天的十點不許到處在廠區游動,搬運材料除外,最好都在各自崗位上兢兢業業干活。
考察團一行浩浩蕩蕩而來,麻姑電廠、各承辦單位頭目形成陣容龐大的長蛇陣,沿著汽輪機廠房進入主控,一路工人們熱火朝天的氛圍格外讓人傾佩,當一行人準備前往電除塵區域看看時,省宣傳部領導突然指著一個接線箱,饒有興致地說:“打開看看吧。”
當這個箱子被打開的剎那,鎂光燈噼噼啪啪閃亮起來,大伙兒聚精會神看過去,箱子內蓋板上黑色字體龍飛鳳舞地寫著:當官的無方,當兵的喝湯。
形不成包圍圈,在兩圈以外的參觀視察人員根本不知發生了什么事,只聽見宣傳部領導說:“很有說服力呀!”一些人面面相覷,等到明白真相后,萬成公司領導恨不得當即緝拿真兇,就地正法。
視察順利地結束,有可靠的消息說,省里決定在麻姑山大力發展火電,接下來可能興建兩座六十千瓦的機組,長遠的計劃還有百萬等等。
紀律的加強從這次視察后尤為嚴格,不但是勞動紀律,個人行為也納入班組考核,一旦有人違反規定,知情不報者也將受連帶責任,決不姑息。
鐵的紀律也有鐵的應對方式,大干的人們確保自我安全的同時,能休息的絕不干活,能偷懶的絕不賣力,每一個作業組輪換著派一兩人望風,既然領導以硬的要求來摧殘咱們,咱們就用軟的措施來回應他們,“東風吹,戰鼓擂,當今世界誰怕誰!”
妖被通報批評,張軍脫不了干系。一個管工居然跑到電氣端接班大本營睡覺,是可忍,孰不可忍。
“有什么好說的”,電氣隊隊長沒等張軍講幾句就不耐煩地說,“你不好說他,可以告訴我嘛,就算你不告訴我,給他們班長通個氣該可以吧。”
隊長拿出一根煙,猶豫不決地遞給張軍,“我說你呀,這不沒事找事嗎?你看怎么辦?”
“你們隊里決定吧!”張軍不想再狡辯,這個典型毫無疑問當定了。
妖麻煩就大了!
管道隊隊長拍著桌子,吹胡子瞪眼,“你真是個妖,惹了麻煩你自個兒能擺平嗎?”
妖開始還挺理直氣壯,“我不就到他們哪兒找點東西嘛,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
“你去給公司領導講,他不扇你兩巴掌,我名字倒著寫”,管道隊長坐下又站起來,“老工人了,老師傅了,找點東西找到哪個朝代去了?”
“估計你也不是一次兩次的問題了,有什么話反映上來呀,大干就得有大干的樣子,磨洋工是吧?”
妖漸漸失去底氣,像霜打的茄子,右腳腳尖不停地在隊辦公室地板上噌來噌去,間或抬起頭看看隊長,便如同看到了洪水猛獸。
“你那張臉誰不認識?都被安全員抓了現行,如果被公司領導逮著了,后果會怎么樣?”
我當他媽的那個龜兒子告的黑狀呢,不就個安全員嘛!妖心里頓時活躍起來,雙腿也穩穩當當地放好了,腰板略直了些。
“來來來”,妖掏出煙。
“真不想抽你這根煙!你心里那點兒小九九,我還不清楚?”
“嗯嗯,隊長說得有道理,反正我這條命就交給你了,好歹我……”
“你別以為沒事了,我和電氣隊隊長商量了一下,小范圍內通報批評,你這個月獎金泡湯啦。”
“要不得,太要不得。”
“你別賣乖,張軍扣除一半獎金,你們班長扣除一半獎金,以后老實點,做事考慮點兒后果。”
妖私下找到張軍,瞅個空檔,一起到安全員辦公室閑談幾句。安全員老秦開玩笑似的說:“我也看到咱們老交情份上,隊一級通報一下就算了。”
妖和張軍打著哈哈,“感謝組織上手下留情。你老能活一百歲。”
轉身出來后,妖給個自己一巴掌,“賤命一條,他狗日的能活一百歲,我他媽能活一萬歲。”
張軍環視了一下四周,一只手搭在妖肩膀上,“怎么樣?弄的那些費電纜,哪天加班給整出去?”
“沒問題!多弄點兒,扣了的錢得找補回來,是吧?”
“真倒霉,碰到這么個不識趣的老逼頭兒。哼,今天晚上就行動,你先把拿玩意兒收拾利索。”
“這個我懂!”張軍壓了壓妖的肩膀。
“按老子的想法,咕嚕他媽一盤電纜出去方解我心頭之恨。”
相應事情發生,便有相應規章制度出臺,為確保大干名符其實,各隊隊長要求每人在晚上加班前簽名報道,晚上下班后再簽名離去。
這可苦了田鳳英。
田鳳英的考勤一直畫的都是十二個小時,反正拿的也不是私人的錢,田鳳英也是明白事理的人,拿到錢賣幾包香煙、一堆零食,幾全其美。可一旦白紙黑字簽名畫押,豈不露餡了?
賴子靈光一閃,“英子,你先簽一堆名字擱那兒。”
“對對對,這是個辦法,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每一天名字簽在不同位置,誰還能看出來不成?”毛毛說。
“隊長來察人怎么辦?”胡萍揣摩道,“總不能老說你上廁所吧?”
“上廁所領導也管嗎?管天管地,還管人拉屎放屁?”賴子嬉皮笑臉用胳膊肘碰了碰胡萍,胡萍收了收身子。
“實在不行,就別給我畫加班了,別人知道了也怪丟人的。”田鳳英看著張軍,“其實,我都過意不去,老給班長找麻煩。”
“你就別管這個了,晚上分散得這么開,就算隊長來了,還能每個人都要會見一下不成。”張軍胸有成竹地說,“你的活小李干得挺不錯,這不還有萍萍幫幫忙。”
鼎繁白天干端接活,晚上就和胡萍打字號、穿號頭,隊長吩咐寫篇報道的事,鼎繁一直琢磨從哪方面著手才好,鼎繁不喜歡太直白的開頭,雖然每一種文體寫著方式不一樣,鼎繁心里卻覺得別開生面為妙,文章反復修改,有種苦吟的味道。
“鼎繁,寫的真好,趕上作家了。”胡萍一邊看鼎繁的草稿,一邊欣賞一幅畫似的看著鼎繁。
“哪里哪里,隨便寫的。”
“隨便寫的就這么好,要是認真寫,還不石破天驚泣鬼神呢!”胡萍看完后,哼唱起她時常唱的流行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