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喬再一次見到顧若抒是在皇后宮中。因聽聞皇后染恙,所以他去給母后請安,卻不巧聽到了兩人的對話。
原來是自己的長兄,也就是當朝太子碰巧見過一次顧若抒,驚為天人,便不斷央求皇后替自己想辦法收了她,做側妃。其實,讓顧國公唯一嫡女做人側妃,實為不妥。奈何皇后從小溺愛太子,一番軟磨硬泡的央求后,竟是答應于他。
這件事終究棘手,所以皇后選擇了從顧若抒開始下手,只要她同意了,也就不怕顧國公不同意,顧國公一旦同意,皇上也不好反駁。
皇后柔聲道:“若抒,你也知道,太子妃身體一向單薄,嫁給太子五年竟然未曾替他添過一兒半女,這么多年來太子他身邊竟然連一個可心的人都沒有。”
只聽見顧若抒緩緩道:“可聽說太子府上美貌姬妾眾多,想來總會有一兩朵解語花,怎么可能會一個可心的人都沒有?”
宋喬暗笑起來,她倒是會說話。
“那些都是庸脂俗粉罷了。”皇后仍是溫和道:“怎么擔得起解語花一詞。”
“所以,關若抒什么事?”皇后跟自己說這些話,顧若抒用腳趾頭想都能想到是為什么。所以懶得跟皇后繞圈,直接問了起來。
皇后笑了起來,道:“怎么會不關你的事呢?前些日子太子突然跟本宮提起,與你匆匆見過一次后,從此便是輾轉反側,寤寐思服。本宮一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想來和太子倒也十分般配,若是嫁與太子后,生下皇孫,扶為正妃是遲早之事。你可愿意?”
宋喬雖然看不到顧若抒的表情,卻能從她清冷的言語中聽出決絕的意味。
只聽見她淡淡道:“皇后娘娘,若抒不愿意。”拒絕得直接又明了,沒有任何顧左右而言其他的理由,只是因為她不愿意。
想過她可能會拒絕,卻怎么也沒有想到她竟然連個胡謅的開脫理由都沒有。她的直接讓皇后覺得很沒有面子,于是厲聲道:“顧若抒,你好大的膽子,是覺得本宮的太子配不上你?”
顧若抒毫不驚慌,淡淡地道:“太子很好,天底下想嫁太子的女子極多,可是若抒不想嫁。”
“好一個不想嫁。”皇后怒極反笑,“你倒是會抬舉自己。”
顧若抒緩緩道:“無關抬舉。若是想嫁,哪怕是鄉村野夫,若抒也嫁。若是不想嫁,哪怕是絞了頭發去做尼姑,或者一了百了,若抒也是不嫁的。”
皇后冷哼一聲,臉色心情不定,良久,冷聲道:“你不怕本宮對顧國公府動手?”
“不怕。”顧若抒道:“娘娘,后宮不得干政,難道皇上會任由你妄為?你根本無法對顧國公府動手。即使你動手又如何,也許沒了顧國公府倒是一件好事。”她清冷的聲音,卻因為最后一句話讓人感覺寒極,顧國公府嫡女究竟因為何事,竟然覺得也許沒了國公府,她一直得以依賴的家,會是一件好事。
一時間,里面不再有人說話。過了很久,皇后終于開口:“你這招置之死地而后生挺有用,回去吧。但是你記著,本宮今日雖然不懲罰你,但總有一天會讓你覺得后悔。”
“民女謹記皇后娘娘今日教誨。”說罷顧若抒匆匆告退,卻與站在門口的宋喬撞了滿懷。
只見她眉頭微蹙,一臉疏離地看著自己。宋喬頓覺心驚,難道她又記不起自己了。
宋喬于是提醒道:“杏仁酥?”
聽罷宋喬的話,原本眉頭微蹙的顧若抒竟然笑了起來,她把手伸向他,道:“多謝燕北王。”
宋喬只是想提醒顧若抒自己是誰,卻未曾想到她竟然誤會自己要請她吃杏仁酥。他一個男人自然是不可能時時帶著零嘴,這可如何是好?
顧若抒看出了宋喬的窘迫,收回手,淺笑道:“燕北王若明日有空,可到國公府小坐片刻,若抒恭候。”
不知為何,當她說出邀請那一刻,宋喬多日積聚的陰霾竟然掃去大半。
看著顧若抒緩緩離去的背影,宋喬心中五味陳雜,注定得不到,卻也放不下。
皇后看見宋喬那一刻,有些吃驚:“喬兒,你是什么時候來的。”
宋喬看著皇后,沒有任何表情:“母后,你病好了?”
皇后笑道:“本來就是小疾,稍微調養一下就好。”
“既然母后身體已經恢復康健,那喬兒就告退了。”宋喬緩緩道:“不過喬兒想提醒母后一句,太子能想到的事,父皇怎能想不到?父皇不會把顧若抒嫁給太子的,所以不要再白費心機,讓父皇生厭。”
宋喬說的是實話,太子雖然是出了名的好美人,但要娶顧若抒為側妃一事,恐怕更多地考慮的是顧國公手里那三十萬兵權。因為構陷自己一事,舅父明確地與太子鬧翻。為了尋求地位穩固,太子就把主意打到了顧若抒頭上。
第二日,宋喬仍是早早來到顧國公府登門拜訪。這次竹沁早已等在門口,一見到他便把他引到了顧若抒的書房。此時,她正坐在書桌上揮灑著畫筆。
因為是第一次來到她的書房,宋喬忍不住四處打量了一下,他想知道像顧若抒這樣的女子,她的書房會是何模樣。然而一眼望去,除了書多,并無特別。
只見顧若抒抬頭看向他,嘴角含笑:“燕北王,你來了?”
“嗯。”看到微笑的她,宋喬的心也愉悅起來,嘴角忍不住上揚,走上前,站在她對面,伸手把她要的杏仁酥遞給她。
顧若抒接過宋喬遞來的油紙包,笑道:“來而不往非禮也,若抒也有一樣東西要送給燕北王。”
“什么?”宋喬有些許吃驚,上次她說來而不往非禮也的下一句是要調戲自己,以示公平,他很好奇今天這句話的下一句會是什么。
顧若抒的畫筆在紙上勾勒出最后一筆后,便抬頭對宋喬道:“燕北王,可否移步到若抒身旁,鑒賞這幅畫是否……”她停頓了一下,臉上的笑容帶著些許促狹,吐出兩個字,“逼真。”
宋喬滿頭黑線,知道她是調侃自己上次胡亂評價她的畫,但依言走到了她身旁。
畫映入眼簾時,他愣住了,因為他怎么也想不到,畫中人竟然是自己。只見自己穿著昔日的戰袍,頭盔上的白色將軍翎隨風飛揚,神采奕奕。只是記憶中,自己從未穿著戰袍與她見過面,她如何能作出這樣一幅畫。
半晌,宋喬低聲道:“很……逼真。”
“若抒把這幅畫贈與三皇子,可好?”她微笑地看著他,一向清冷的眼眸竟然有了些許溫暖之色。
“卻之不恭。”宋喬道:“只是,顧小姐何時見過我穿戰袍的樣子?”
“去年,燕北王出征南蠻之時,若抒有幸遠遠地見到你穿戰袍的風采。”顧若抒想了想,緩緩道:“燕北王穿戰袍的樣子比現在要……好。”
宋喬定定地看著她,總覺得她的話似乎有所指,卻又想不出具體是指什么。戰場上他步步為營,運籌帷幄。而猜女子的心意,他從來不擅長。
顧若抒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淺笑道:“若抒只是隨口一說,并無深意。”
宋喬也笑了起來,“是我多慮了。”
此時畫上的墨跡已干,顧若抒把它卷了起來,放在卷軸盒里,遞給宋喬,“燕北王,這是我的回禮。”
宋喬接過,笑道:“那以后喬是否可每日都來國公府,用杏仁酥換一份回禮。”他小小的試探,一時間心里卻充滿了期盼。
“燕北王,常來國公府,對你不是一件好事。”顧若抒臉上的笑容已盡失,恢復了常有的清冷之色。
如今的宋喬自然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如今自己是被嚴防的皇子,若一遍一遍往擁有三十萬兵權的顧國公府走動,恐怕有心之人又會做文章。
宋喬走后,一旁侍奉的竹沁忍不住問道:“小姐為何優待燕北王?”
顧若抒問道:“你覺得我優待與他?”
饒是跟在她身邊已有兩年,竹沁仍是摸不清自家小姐的心思,只得小心翼翼地回答道:“相較于對五皇子的苛求,小姐你對燕北王絕對是優待。”
顧若抒淡淡地道:“竹沁,因為有所考慮,所以才會苛求。”
“有所考慮?”竹沁不解地看著自家小姐。
“我朝女子十四歲就可嫁人,十六歲不嫁就是老女了。因為母親舍不得我,所以我一直未曾有婚約,但是沒多久我就十六了。我父親顧國公希望我嫁給五皇子。”顧若抒淡淡地道,似乎在說與自己無關之事。
“小姐打算順國公之意?”竹沁問道,他們小姐和國公不合已經不是顧府的秘密了,只是外人不知道而已。
“我若嫁人,必定是因為我想嫁,而不是因為他人的希望。”顧若抒淡淡道:“雖然我父親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他,但五皇子宋灝似乎……還不錯。”
竹沁大著膽子問了一句,“所以小姐考慮嫁給五皇子?”
顧若抒淡淡道:“我正在考慮怎么對待他。”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縱使五皇子再好,也不會是她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