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宋喬早早地就來到得意軒,買了一包杏仁酥,準備便到顧國公府登門拜訪。
一路上他竟然忍不住想,無論顧若抒她是喜歡梅花糕,還是杏仁酥,或者其他,他都是十分愿意給予的。
顧國公有事外出并不在府中,是國公夫人接待的他。聽聞三皇子宋喬是登門拜謝愛女若抒,她雖然驚訝,但也沒有多問,只是讓婢女竹沁引他去見她。
彼時的顧若抒正在坐在百花盛開,春意盎然的花園里專心致志地作畫,竹沁正要提醒她三皇子到了,然而宋喬卻擺了擺手,示意不要打擾。
宋喬走到顧若抒身后,見她正畫著百花爭艷圖,只覺得這滿園姹紫嫣紅,搖曳生姿的春花不及她耳耳。
許是他的目光太過灼熱,顧若抒有所感知,終于轉過頭來,臉上有些許驚訝之色,“三皇子?”
宋喬含笑道:“顧小姐似乎有些吃驚,是否沒想到喬真的會登門拜謝?”
只見她淺笑道:“若抒知道三皇子一定會來,只不過沒想到會這么早。”
呃……早么?好像是挺早的,看來是自己太過急切了,宋喬一時竟無話可說。
良久,宋喬道:“昨日之事,多謝小姐了。”
顧若抒轉過頭看著宋喬,道:“也沒什么好謝的,三皇子剛走,那孩子的父母就找了過來,若抒一點心思也沒有費上。三皇子,東西帶了么?”
東西?宋喬左想想右想想,貌似昨日她只提過喜歡得意軒的杏仁酥,于是伸進懷里,把路上買的杏仁酥拿出來遞給她。
顧若抒笑著接了過去:“三皇子,你給我帶我要的東西,我自然該幫你辦事,所以不需要言謝了。”
宋喬狂汗,一包杏仁酥就可以讓國公府的千金幫忙辦事,這代價未免太輕,顧若抒似乎也太不挑了。
只見她打開油紙包,拿出一塊杏仁酥放在嘴里,又過頭接著作畫,不再說話,滿園的姹紫嫣紅儼然躍于紙上,美不勝收。,而宋喬亦是不說話,只是默默地看著她的畫筆在紙上行云流水地動著,一時間萬籟俱寂,唯有這滿園的春花,和作畫的她。
也不知過了多久,顧若抒終于勾勒出最后一筆,然而卻不見完成畫作的喜悅,反而蹙眉:“竹沁,把這幅畫拿去燒了。”
想來竹沁對這樣的場景已經見怪不怪,只見她從善如流地把畫作拿走,準備燒掉。
宋喬卻很是驚訝:“這畫很好,為何要燒掉?”他不懂畫,只覺得畫上的百花栩栩如生想來不算差。
顧若抒看著宋喬,表情很是玩味兒:“三皇子覺得這幅畫好在哪里?”
宋喬并不懂畫,所以說不出什么恰當的評價和溢美之詞,只能道:“這畫里的東西很逼真,你看這迎春花多像真的呀。”
一旁的竹沁和幽蘭忍不住笑出聲來,又覺得不太合適,于是拼了命地忍住笑意。連她們兩個都知道一幅畫不僅追求形似,更追求意境,這個三皇子,果然是不懂畫之人。
顧若抒噗嗤一笑:“三皇子說得極是,那這幅畫就不燒了吧。”
幽蘭和竹沁面面相覷,自家小姐今天怎么突然轉性了,三皇子一句話就不燒不滿意的畫了?
宋喬見到顧若抒這一笑,有些呆住了,只覺得自己的心情也如同這些盛開的鮮花一樣,春光明媚。
顧若抒淺笑道:“三皇子可喜歡下棋?”
宋喬點點頭,“平日里無事,也會下下棋。”
“可否陪若抒下一局?不然咱們就這么站著聊天,略顯無聊。”
宋喬微笑頷首,“求之不得。”
顧若抒并不擅長圍棋,只是偶爾閑得無聊會陪母親下個一局。所以她下棋毫無章法和運籌,無非是心之所至,便落下一子。
不出十步,宋喬便判斷出顧若抒并不擅長下棋。為了讓這場對弈持續得久些,他實在是相讓得辛苦。奈何兩人棋藝差距實在太大,約莫半個時辰,顧若抒敗局已定。
顧若抒看著坐在對面的宋喬淺笑道:“都說棋局如人生,而一盤棋下來大約就能看出執棋之人的性格,所以三皇子,你一向都這么喜歡相讓于人?”
“不是。”宋喬對上顧若抒含笑的雙眸,脫口而出:“但為美人故。”這句話剛出口,一旁的幽蘭和竹沁目瞪口呆,而顧若抒也看著他,不說話,場面一度尷尬。
宋喬意識到自己的話有些孟浪,多有不妥,立刻解釋道:“顧小姐,我并非有意冒犯,只是……”
“只是想調戲我一下。”顧若抒打斷了他的話,自己補充道。
宋喬有些錯愕地看著她,沒有想到她說話如此直接,但的確是自己言語輕佻了,于是道:“是我冒犯了。”
顧若抒的臉色突然變得高深莫測,意味深長地看著他,良久后突然道:“常言道來而不往非禮也,所以三皇子,要不我也公然調戲你一下,以示公平。”
此話一出,幽蘭和竹沁更是驚呼起來,旋即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暗自考慮待會兒小姐真要調戲三皇子,究竟是要怎樣阻止比較好。
這句輕佻的話從顧若抒的嘴里說出來,瞬間讓宋喬紅了臉。更可怕的是,他竟然很好奇顧若抒究竟打算怎么公然調戲一下自己。
見宋喬臉紅,顧若抒淺笑道:“三皇子馳騁疆場,上陣殺敵,什么樣的場面沒有見過,為何若抒一句玩笑話,卻讓你紅了臉?”
見她沒有生氣,宋喬松了一口氣道:“我并不擅長與女子打交道。”
“是嗎?”顧若抒看著她,眸色清澈,讓人沉淪。
宋喬點了點頭。
“三皇子,你和別人真不一樣。”的確,宋喬與其他來府上討好她的人不一樣。顧若抒很清楚,他們大多是因為她是顧國公的美麗女兒。而他,從自己四歲,十歲,十四歲,大約是因為她這個人。
“怎么不一樣?”宋喬忍不住問道。
“有時候自己想出來的答案要比別人告知的好。”
宋喬告辭后,幽蘭和竹沁終于敢開口說話。
幽蘭道:“小姐,你今天實在不該對三皇子說那些話,一點兒都沒有大家閨秀的樣子。”
顧若抒不以為然道:“你什么時候見過我有大家閨秀的樣子?”
幽蘭想了想,自己小姐說話行事一向只顧自己高興,與別家小姐不同,的確是很少有大家閨秀的樣子,但仍不甘心道:“小姐,那三皇子畢竟是男子,而且你和他又不熟悉,還是該略微裝一裝。”
竹沁也道:“是啊,小姐,你就聽我們一句勸吧,左右是為你好。”
“那好,以后再見三皇子時,我就姑且裝一裝。”顧若抒敷衍道。
“小姐,你為什么待三皇子不一樣?”竹沁忍不住問道:“我看你對常來府上的五皇子都是淡淡的。”
“有不一樣嗎?”顧若抒看向幽蘭和竹沁,只見兩人都堅定地點頭。
“我想,現在整個皇城的女子都會待他不一樣吧,既然她們可以,我為什么不可以?”顧若抒想了想,又淡淡道:“可能因為他長得好看。”
“可是奴婢覺得五皇子更好看啊。”竹沁抗議道。
“是嗎?”
幽蘭和竹沁又堅定地點了點頭。
顧若抒淡淡道:“原來是這樣,下次五皇子來時,我仔細看看。”
幽蘭和竹沁四目對視,心中開始默默同情五皇子宋灝,人家來府上多次,還送了自家小姐各種禮物,而自家小姐居然不曾仔細看過他。
“突然有點兒想看三皇子穿戰袍的樣子。”顧若抒突然道。
幽蘭心中一動:“小姐,你該不會是看上三皇子了吧。”
顧若抒看著幽蘭,淡淡道:“如果我真看上他了,你覺得怎么樣?”
“三皇子如今是皇城最炙手可熱的皇子,跟小姐你倒也相配。”幽蘭道。
顧若抒搖了搖頭,看向遠方:“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竹沁悄悄地問身邊的幽蘭:“小姐究竟是什么意思?”
“大約是并沒有傾心于三皇子。”
顧若抒說自己和別人不一樣,究竟是什么意思,宋喬一時不明白,他也沒有時間來想清楚這一句話的深意。因為,就在第二天,南蠻入侵的戰報傳入皇城,他領皇命即刻趕赴南蠻戰場。
他的確如郭戰所言,是天生的將軍。沒過多久,皇城就得到了南蠻戰場的捷報。在他的指揮下,皇朝屢戰屢勝,一年后,終將南蠻劃入皇朝版圖。
宋喬一時間成了皇朝最耀眼的皇子,最得意的少年將軍。他卻未曾想過功高蓋主的自己早已成了很多人的眼中釘,針對他的陰謀早已秘密地開展得如火如荼。
回皇城之時,迎接他的不是凱旋之音,而是被各種莫須有的罪名陷害,以至于鋃鐺入獄。最讓他寒心的是,陷害自己的竟然是自己一母同胞的至親——當朝太子,而自己的父皇則選擇了默許。
好在舅父郭戰不畏強權,據理力爭,而太子迷途知返,讓手下的人推翻了不少證據。于是大罪未曾落實,小罪重罰,兵權被削,唯留洛城十萬兵馬,身邊部下死的死,流放的流放……
后來皇帝不知道是為了安撫他,還是安撫郭家軍,讓他成為諸位皇子中第一個封王的皇子,封地卻在極北的寒冷荒涼之地——燕北。或許是對自己不放心,又或許是心疼他,皇帝并沒有讓他即刻趕赴極北的封地,而是讓他留在了皇城。從那時候開始,他開始學會了收斂身上的光芒,讓自己泯然眾人之中。
南蠻戰場上,戰事不緊的時候,宋喬會想起顧若抒。他不清楚她的想法,但卻可以肯定至少她是不討厭自己的。所以他不止一次想過,回到皇城以后,一定要請求父皇把顧若抒嫁給她。然而,時至今日,他卻無比明白,顧國公手中擁三十萬兵馬,而自己是被防備的皇子,他們倆大約是沒有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