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錦十年，正月初一。

天降大雪，青青梳洗完畢，倚著窗臺數著紛飛的雪花。

“郡主，歐陽公子他？”

白玉站在旁邊，為青青準備晚上進宮的首飾衣裳，卻沒有忘記歐陽漓。

“他有事離開！昨晚算是告別！白玉你，很喜歡他？”

青青瞇著眼睛，想起了昨天晚上，想起墨子衿，想起墨子衿走后，歐陽漓在望梅山上陪著她坐了一個時辰。然后轉頭看著白玉，壓住所有的心緒，一臉揶揄。

白玉想了想，最后卻搖了搖頭：“喜歡是喜歡，但是不是男女之情！白玉懂得認清自己的身份，歐陽公子一看就是大富大貴之人，白玉高攀不上！不過郡主，恕白玉直言，歐陽公子對你有意，為什么你們最后只成了朋友？”

白玉問的小心翼翼，生怕這些話會讓青青傷心。

“不為什么，緣分不僅要有緣，還要有分，歐陽漓是真的喜歡我，還是出于同情和好奇，這一點只有他自己知道！我不會強求什么！”

看著白玉一臉惋惜，青青只是笑了笑。作為一個待字閨中的少女，她即將成年，若是在一般人家，她面臨著選擇夫婿決定終生的大事，可是生在墨王府，她的一切由不得她做主，雖然她很想掙扎，很想抗爭，可是昨夜的事告訴她，想要自由，就得先失去自由！

“也就是郡主你看得開，不想想自己的終生大事！如今王爺對你好，你應該抓緊機會找到一個歸宿，看到你幸福了，我們才能放心！”白玉看青青一臉云淡風輕，十分無奈。這個郡主，什么都好，就是太善良，太冷靜！有時候都不知道她真的想要什么！

白玉如此埋怨著青青，拿出一根玉簪想問問青青是否今天晚上帶上，可話未出口，便看見青青瞬間變了臉色。

“白玉，胡說什么！我的事全憑王爺做主，哪兒由得你來說話！”

青青一聲厲喝，讓白玉愣了愣，卻感覺到青青眼中的急色，心中一凜，白玉放下手中的東西，急忙跪了下來。

“郡主！奴婢錯了，請郡主責罰！”白玉匍匐在地上，不敢抬頭，卻只見一雙玄黑色繡金鍛底靴出現在眼前。

“知道哪兒錯了！”

墨子衿陰冷的聲音突兀地在她的頭頂響起，冷冷的，讓人戰栗。

“王爺，奴婢知錯了！奴婢以后一定謹言慎行，不再糊口亂說！”白玉心中一驚，對著墨子衿連連磕頭。

“哼！蠱惑郡主，你這樣的奴婢要著何用！來人，把她拉出去！”墨子衿大袖一揮，屋外便進來兩個人，青青見狀急忙走了過來。

“父王，青青一直是白玉和夢曉照顧，離了其中一個就會不舒服，更何況，青青身邊信得過的人也就是她們，還請父王三思！”青青走到墨子衿面前，讓聞聲而來的兩個侍衛退了出去。

她注定了進宮，墨子衿需要她的幫助，而她需要白玉和夢曉的照顧。所以白玉不能被趕走，這一點青青必須讓墨子衿明白。

“你要求請？”

墨子衿鳳眼一瞇，看向青青。

“嗯。”青青點頭應允，一臉決然的看著墨子衿。

“好！要放了她可以，只要你，不要那份契約書！”

墨子衿是永遠不會吃虧的人，任何時候任何地點，他都能利用一切條件為自己創造利益。而這一次，他要青青用自由，換取白玉。

呼吸一滯，但是青青沒有多想，決然道：“可以，只要放了白玉！”

墨子衿身形一震，鳳眼冷冽，看著青青滿是探究：“為了一個丫鬟，犧牲你夢寐以求的東西，你可不要后悔。”

“不會，因為我夢寐以求的，并不只是自由而已！”青青答道，粲然一笑，將白玉扶了起來，然后看著墨子衿，眼中一片清冷。

心是自由的，到哪兒都一樣，若心不自由，無論離開與否，她一樣被禁錮著。所以這份自由，與她可有可無！

“如此甚好！今天晚上舉行國宴，你必須盛裝參加！其他的不用本王多說我想你也明白！”墨子衿冷哼一聲，甩袖離開，不知為何，看到青青這種模樣，他的心里就一團怒火，這團火越燒越旺，很快便要燒盡他的理智。

大步流星的離開藏嬌閣，墨子衿知道，今天他的心情絕不會好。

看著墨子衿離開，白玉看著青青，想說什么，但是青青阻止了她：“別說不值得！我認為值得的事就值得！對了，去街上買點白云桂來，皇上成天待在皇宮里無聊得很，我帶點好吃的給他！”

“是，郡主！”

白玉恭順的點頭，然后離開，回頭，引入眼簾的是青青倔強挺拔的背影。

郡主，白玉發誓一定會報答你，一生一世！

白玉暗自捏緊拳頭，從后門離開了墨王府。

夜晚，雪停了，宮墻上厚厚的積雪在夜空下依然白晃晃的。青青和墨子衿乘了馬車進宮，很快到了宴會群臣的宮殿，被司南謹身邊的萬公公引進偏廳休息。

大殿內聲樂歌舞，雖然宴會尚未開始，但是已經到了的眾位大臣們早早的坐在那兒，侃侃而談。每個人臉上都帶著狐貍般的笑意，那是久經官場的人習慣的微笑。墨子衿坐在偏殿里，透過雕欄屏風看著那些大臣們的嘴臉，臉上浮現譏諷的笑容。

終于，宴會快要開始，看著所有人都到齊了之后，墨子衿才帶著墨青青緩步走出，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青青乖順的跟著墨子衿，如同那些大家閨秀一樣，坐在了父親的身后，然后抬眼，嬌羞的看著遠方的人。

身邊，坐的是朝中忠臣之首林太師，而對面，則是一個個俊逸非凡，拖家帶口的王爺侯爺等。不過那些人看著墨子衿的眼神如刀如劍，想必是覺得墨王府扶持司南謹一個傻子做了皇帝心有不甘吧！

誰都想坐上最高位，但是那個位置，又豈是想坐就坐！墨子衿不坐，想必也是明白了這個道理。不過今后他會不會坐上去，青青并不知道。

低眉順目，青青扮演則自己的角色。

剛坐下沒多會兒，就聽殿外萬公公高聲喝道：

“皇上駕到－－皇后娘娘駕到－－”

眾臣起身，跪拜行禮，然后等司南謹帶著皇后坐下后，才在司南謹的一句“平身”中直起身子。

“眾位大臣，今天新年伊始，一年的開頭。朕特地讓眾卿家進宮，享受著開年的快樂！眾卿家不必拘禮，自得其樂就好！來人，奏樂！”

司南謹背書一般的說著自己要說的話，然后龍袖一抬，笙樂響起，在如此喜慶的氛圍中，眾人也不拘禮，端起酒杯，先敬天地，再敬先祖國家，最后敬皇上皇后一杯，宴會便正式開始。宴席之上，免不了觥籌交錯，但是青青只是喝著茶，然后時不時接收一下司南謹的目光“挑逗”。

“青青！”

司南謹看到青青，似乎有些忍不住了，想要過來，但是被皇后死死的拽住。

青青聽到他的聲音，轉眸一笑，示意他不要隨意走動，然后對著他燦爛一笑，眸光流轉，萬物生輝。

司南謹一怔，眼底一抹幽色滑過，隨即回給青青的也是一個燦爛之極的微笑。青青抿唇，見有人注意他們，急忙轉頭，看向別人。

宴會喜慶熱鬧，不知哪家的千金突然間要表演，樂的眾人拭目以待，然后緊接著又是許多千金小姐的表演，還有一些官家少爺的才華武技展示，一時間，宴會大殿上繚亂熱鬧起來。青青看著眾人表演，津津有味，也不知道這一次宴會結束后，這京城之中又要結成多少親家。

正覺得有意思的時候，大殿內一個很不和諧的聲音響起。

“傳聞清雅郡主琴棋書畫樣樣皆通，不知今日我們能否有幸見識一二！”

聲音洪亮，傳進了大殿上每一個人的耳朵里，青青愕然抬眼，看著身邊一臉慈祥微笑的林太師。

墨子衿一直在喝酒，聽到這話，才突然停了下來。一雙寒星眼眸掃過林太師，卻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

“太師過獎了，青青不過是一個未及笄的小丫頭，怎么會什么都精通！”墨子衿雖然和青青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但是見面的時候總是不歡而散。所以他根本不知道青青會什么，除了知道她刺繡天下一絕，其他的，一無所知。如果讓青青上臺表演，無疑是砸了自己的招牌，畢竟一個什么都不會的人，即便皇上在怎么喜歡，也不能進宮。更何況，如今的皇后只會和他對著干！最關鍵的是，青青若是依此故意出差錯，那么她不進宮，他又怎么能苛求她！

所以墨子衿拒絕了林太師的提議，但是林太師既然使出了這一招，又怎么會放棄。

“墨王爺，清雅郡主未及笄便美若天仙，想必琴棋書畫也不在話下！”林太師摸著自己的胡子，一臉欣賞的看著青青，似乎覺得青青真的很不錯。

墨子衿拳頭一緊，眼中閃過殺意。

大殿內頓時安靜了下來，然后司南謹似乎感覺到了不對勁，左看看右看看，對著青青一笑，說道：“青青，你真的會那些東西嗎？表演一個吧，如果好了，我就讓你做我的妃子！”

短短的一句話，司南謹說的極其輕松，但是落進眾大臣的耳朵里，宛如驚雷。

墨子衿手心捏得更緊，似乎有些興奮，畢竟這是司南謹自己提出來的，比他設計讓青青進宮更加穩妥。而林太師臉色一白，沒有想到自己原本是為了讓什么都不會的墨青青沒資格接進皇上，可是皇上說出了這樣的話，不就代表著皇帝已經很喜歡青青！

林太師看向皇后，發現她的臉色并不好看，嘆了口氣，只希望青青真的如同傳言中說的那樣，從小是丫鬟，什么都不會。

而作為當事人的青青，絲毫不在意大殿上莫名的眼光，只是對著司南謹笑了笑，然后不看任何人，讓萬公公送來古琴，優雅的坐下。

閉上眼睛，腦海中熟悉的旋律在不停地回想，青青嘴角浮起一抹淺笑，憑著記憶感覺輕攏慢捻，優美的琴聲從指尖泄出，帶著不帶渾濁的狂妄與傲氣，帶著睥睨山林的灑脫，還有生命將逝的喟嘆。

她記得，她的記憶里，有一首名曲叫《廣陵散》，她也記得，她曾經在什么地方談過這首曲子，然后在一雙深情而帶著欣賞的目光中羞紅了臉。

記憶模糊，卻帶著甜美的味道，她一直記得那種感覺，只是記不起那雙眼睛的主人。

終于，一曲畢，青青睜開眼睛，滿殿鴉雀無聲。只有司南謹張大嘴巴看著青青，然后在眾人未反應過來的時候，一把將青青抱住。

“青青真厲害！從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妃子了！”

司南謹的懷抱很緊，緊的讓青青覺得有些窒息。

“皇上，這話不能亂說！青青的婚事，全由父王做主！”青青推開司南謹的手臂，歉意一笑，然后走到墨子衿的身后。她沒有看墨子衿的神情，只等待著最后的宣判。

她可以讓自己表現的很差，但是那樣回到王府，得到的不過是墨子衿兇狠的對待，所以她在彈琴的時候，她用了心，用了情，用記憶彈琴。

“那墨王爺，朕要娶青青做妃子，你要拒絕嗎？”司南謹看著墨子衿，似乎有些害怕，說話間都有些顫抖。不過一身龍袍站在墨子衿面前，到不顯得他氣勢微弱。

墨子衿捏緊的拳頭里滲出了血，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憤怒，但是有些計劃，既然能夠執行，那就要執行下去。

“皇上若是喜歡青青，微臣自然愿意送她進宮，但是青青我我唯一的女兒，又是郡主，皇上要娶青青，恐怕還得下旨！”墨子衿微微一笑，偽善面具下的心思誰都看不透。

“那好！朕明日就下旨！好了，宴會繼續，朕帶著青青出去玩一會兒！”司南謹得到墨子衿肯定的回答，一下子高興了起來，然后拉著始終垂著頭的青青，趁眾人不備，跑出了大殿，連萬公公的喊聲也沒有聽見。

見司南謹跑遠，眾臣才反應過來，急忙向墨子衿恭喜，墨子衿面帶微笑，看著林太師和皇后，一臉諷刺。只是心中的憤怒算什么！他的目的就要達成，可是為什么，他并不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