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代嶺南文化名家·紅線女
- 紅線女
- 2432字
- 2024-03-28 11:56:42
第一篇 紅線女傳略
紅線女,一個響徹大江南北的名字,一個在香港、澳門家喻戶曉的名字,一個在東南亞、美國頗具影響力的名字。
她生于南國,長于南國,她把自己的一生獻給了南國的戲曲劇種——粵劇,一個被世界承認的人類口頭非物質文化遺產——粵劇。她創造了粵劇紅腔紅派……她是觀眾和專家公認的藝術大師、表演大家,開粵劇一代之新風。在我國的大江南北、香港澳門,東南亞、美洲,乃至英國、比利時都有她的觀眾,她是具有世界影響的表演藝術家。讓我們走近紅線女、紅腔、紅派……
童年:生活的滋味
1925年12月25日,一個女孩出生在廣州西關,她的祖籍是廣東開平。父親為她取名鄺健廉,家人和親朋好友都親昵地稱她“阿廉”。
阿廉的父親鄺奕漁,年輕時曾漂洋過海,在澳洲的悉尼做過洗衣工人,薄有積蓄,回國后又承繼祖業,經營藥店和酒店生意,生活也還算富足。
阿廉出生時,父親已經四十多歲。她有四個哥哥,七個姐姐,父親有一妻二妾。那個時代的男人,有錢又能干的,娶妾侍是光彩的事,也是很平常的事。阿廉出生時,鄺家的鼎盛時期已過去,時局不太平,加之人口多,日子已是一年不如一年。她是庶出,家庭地位可想而知。
抗日戰爭爆發以后,阿廉隨父親逃到澳門,生活沒了著落。小阿廉記得最清楚的是父親的嘆息聲,有時無緣無故地發脾氣,打人罵人也時有發生,小小的阿廉也吃過父親的“菱角”,那就是父親把手指捏起來,往她的小腦袋瓜上敲,雖說下手不重,可還是很痛的。
為生活所迫,十歲的阿廉不得不挑起生活的擔子。那雙稚嫩的小手,為爆竹廠打過爆竹孔,為糕餅鋪敲過瓜子仁,也干過撕棉紗的營生。那時汽車司機會用棉紗擦油污的手,于是把棉織物的邊角料撕扯成棉紗,就成了窮人家孩子賺錢的活兒,扯一斤棉紗可以賺五分錢,小孩們一兩天也不一定能扯出一斤紗來。阿廉成為“紅線女”后,在舞臺上那雙仿佛會說話的手,那古典美人的蘭花玉指,那般柔美纖細,仿佛十指不沾陽春水一般,可誰知道她的童年竟干著種種粗重的活兒。
她還干過編制草墊子的活兒。草繩在小姑娘的手上跳動,那雙小手是那般的靈巧,抽、穿、結、纏、繞……十指飛舞,她終日坐在那里,連頭也不抬一下,不停地編,編,編……就是為了多掙幾分錢,貼補家用。生活,磨練了小小的阿廉,也磨練了她的意志,造就了她一雙巧手。這最初的磨練,讓她一生受用,學戲再苦,再累,她都不怕。
澳門的水大多是咸的,有錢人家喝的是山泉水,那是淡水,于是就產生了賣淡水這一行業。阿廉生性活潑,喜動不喜靜,父親常常喚她“馬騮仔”,這是廣東話,譯成普通話就是像猴子一般靈巧頑皮的小孩子。尋找淡水,挑回家,再賣給有錢人,這是“馬騮仔”最喜歡干的活兒。她和表姐、表哥、表弟一起尋找那種快要枯竭的水井,用繩子把身體綁牢,沿井壁慢慢下到井底,若是發現一層淺淺的水,那就大喜過望了。阿廉會用裝牛奶的小鐵罐,一點一點,小心翼翼把水舀到小鐵桶中。就這么一小桶一小桶地吊到井上,裝滿一大桶后,阿廉才拉著繩子,腳蹬著井壁爬上來。有時他們也到媽閣廟、西環一帶去舀水坑,有時就去接山泉水。
接山泉水也是一件很磨性子的活兒。滴滴答答的山泉水要好半天才能裝滿一小杯,她和表姐就雙手捧杯,一滴一滴地接,這真是又累又悶又煩的活兒。一擔水可賣半角錢,能換十幾個銅板。還處于孩提時代的阿廉就明白,每個銅板都來之不易,只有流汗干活兒才能得到。這讓她懂得珍惜,不亂花一分錢,長大后,阿廉學習,排戲,她舍得花錢,但生活中絕不亂花一分錢,不講排場,拒絕奢華,厭惡擺闊氣。
艱難的歲月,溫飽尚且難顧,偏偏這時候阿廉又得了瘧疾,冷一陣熱一陣,有時發燒甚至胡言亂語,神志不清。阿廉只記得,每日中午必定發冷,渾身顫抖,冷得要命。這冷,莫名其妙地來了,又莫名其妙地去了,時間準得出奇。看著小女孩受折磨,沒錢看病,沒錢買藥,怎么辦?不知是誰教了母親一個辦法,病來了,母親就拖著女兒兜圈子走。他們住的是個半島,母女倆就沿著海邊走,從西環走到東環……小女兒發著高燒,渾身打顫,足下無力,真是難煞人也。那滋味讓阿廉終生難以忘懷。
發高燒在海邊兜圈子的辦法實在是不行,病急亂投醫,母親又想出一個怪招。母親知道女兒最愛看大老倌做戲,那時的澳門經常有省港劇團來演出,文戲、武戲、生角戲、旦角戲都是極好的,母親想女兒既然喜歡看戲,也許看著戲就能忘了生病……于是小姑娘跟隨母親高高興興去看戲了。舞臺上大戲就要開演,“發報鼓”敲響的時刻,小姑娘卻開始發冷,而且越冷越劇,冷得無法忍耐,她像發狂一般,從樓上往樓下跑,跑啊跑,沒命地跑……最后昏厥過去。
病痛折磨得小姑娘骨瘦如柴,危在旦夕,母親又聽說狗肉能治這種冷熱病,于是四處打聽,哪處店鋪有狗肉,只要有一線希望,跑多遠的路她都會去,和人家說好話,討得一點狗肉汁回來,給小姑娘吃。
不知是狗肉汁靈驗,還是小阿廉命大,她真的闖過了這道難關,活了下來。多少年以后,紅線女知道有一種叫做“金雞納霜”的藥,中國人稱之“奎寧”,一吃就好,只不過當時要從東南亞進口,貴得讓人咋舌。錢啊錢,當時若是有你,小小的阿廉何需遭那樣的罪?吃那樣的苦?沒有錢真是難呀!
阿廉的二哥年歲大她許多,雖是大太太所生,但他在國外留過學,很有些民主思想,對小媽和阿廉,他非但不歧視,還頗有些好感。二哥有一架留聲機,能放好聽的歌,還能放粵劇,小小的阿廉感覺好生新奇,好生神秘呀,一個盒子,再加一個喇叭,怎么就能唱歌?她圍著那盒子打轉轉,想看看里邊是不是有個人。二哥敲著她的小腦袋瓜說:“看什么呀?那里邊能有人嗎?這叫‘留聲機’,先灌制好唱片,這是唱片發出來的聲音。”小姑娘細看,果然有個黑色的、似盤子非盤子的東西在轉動,她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從此,她常在二哥身邊聽歌,聽粵劇。也許這就是最初的音樂種子。
因為生意往來,常有客人來訪,有時雙方談得高興,父親就會叫出阿廉,當眾獻唱一段。一次,阿廉在和小朋友一起玩耍時,又被父親叫去為客人獻唱一曲《一代藝人》。曲終聲停,博得眾人拍手喝彩。女兒出彩的表演讓父親覺得臉上增光,一時心中高興,父親便從兜里掏出一枚銀毫子獎賞給女兒,一臉慈祥地摸著女兒的頭,“罵”了句:“真是一個馬騮仔!”
阿廉心里別提有多高興了,捏著那枚印有孫中山頭像的銀毫子,扭頭跑到母親那里把銀毫子交到母親的手上,母親綻開嬌俏的嘴巴開心地笑了,她把女兒攬進懷里,輕輕撫摸著女兒的頭,口中喃喃說著:“馬騮仔,馬騮仔,娘的馬騮仔……”這個唱曲得賞的小故事,從一個側面說明紅線女小時便在唱戲上有一定的天分。
童年,有生活的艱辛,也有難忘的甜蜜。紅線女的童年就與戲結緣,連生病都和看戲聯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