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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跳進舞蹈

海南民族歌舞團

為發展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民族文藝事業,1953年7月1日,海南歌舞團在海口正式成立。成員由原南方大學海南分校文工團及東江文工團的部分藝術骨干組成,歌舞團歸海南行政區黨委領導。一年后,歌舞團搬到海南黎族苗族自治區首府通什,并改名為海南民族歌舞團,歌舞團定位在民族特色。初建的歌舞團急需各類藝術人才,他們委托兄弟單位華南歌舞團在廣州代招新團員并培訓,來自汕頭的、15歲的陳翹便是這批代招學員中的一個。

陳翹隨著華南歌舞團采風組一行人抵達廣州,在竹絲崗華南歌舞團的駐地住下,以海南歌舞團團員的身份參加華南歌舞團的集訓,同樣身份的還有兩位文藝學院畢業的學生。

這是陳翹到廣州之后的第一個早晨,她精心挑選了一件紅格子的襯衫。盡管衣服已經舊了,但她喜歡格子的圖案,顯得不平淡。一把木制的梳子反復地梳理著淺褐色的長及腰部的頭發,再細細地分成兩束,編成精光水滑的兩條辮子,扎上橡皮筋,最后,用彩帶在辮子的上端系成蝴蝶結。陳翹愛漂亮,穿衣打扮是她的樂事,而且,總能翻出新花樣,穿出與周圍人不一樣的效果來。

吃過早飯,陳翹換上練功服,黑色燈籠褲、淺色無領無袖的上衣,精神飽滿地走進排練廳。

京劇老師端坐在落地大鏡子前的椅子上,學員們排隊走到老師跟前,雙臂上舉身體后仰,將腰放在老師的大腿上。老師分別用雙手壓住學員的雙腿和雙臂,口里念道“一二三”,同時使勁,等學員起身蹲下時,一掌拍到學員的腰上。這是傳統的京劇腰身訓練。

陳翹輕盈地后仰在老師的腿上,聽見“一二三”之后,陳翹清風一樣直立起身體。老師對這個新來的小姑娘相當滿意,眼里流露出欣喜,這是個舞蹈的好苗子,柔軟度極好。陳翹隨即站到踢腿的隊伍中,開始練身段。

柔軟的身體條件,良好的舞蹈感覺使得陳翹很快在新集體中找到了感覺。現在,潛藏在她身體里的東西正一點點地被喚醒。每一次被老師的目光和言語肯定的時候,陳翹都會更高地抬起下巴,覺得自己的身體四周正在膨脹,一股無形的力量從腳底慢慢地升起來,一直抵達大腦。這感覺實在是太美妙了。

訓練是愉快的,因為每一天的訓練都讓陳翹感覺正在接近心目中最渴望的舞臺。這一份期待,讓她對每一堂訓練課都心存一份狂熱的激情,她不知疲倦地跳著、練著,從早到晚,渾身的汗水使得練功服幾乎沒有干爽的時候。

三個月后,海南民族歌舞團十幾個人從海口來到廣州,這些人中間有跳舞的、唱歌的、彈奏樂器的。舞蹈演員林文英是他們中間的一個,地地道道的海南人,是陳翹見過的最漂亮的海南女人。身材高挑,皮膚白皙,一頭烏發束在腦后,嘴角線條生動,配上一對酒窩,顧盼之間眉目含情,惹人憐愛。更重要的是,林文英的身上有一股說不清的韻味,強烈地吸引著陳翹的視線,總是忍不住多看一眼。

這么漂亮的女演員,無論在臺上還是臺下都是那么出眾搶眼,有她在的場合,其他任何人都不存在了。看著尚不熟悉的林文英,陳翹心情復雜,猜想著她的業務水平,猜測以后團里的女一號將會是誰。

陳翹對林文英的一切相當注意,視為直接的競爭對手,尤其注意她的基本功和業務水平。等到終于看了林文英跳舞之后,陳翹有了結論,原來是一個木頭美人,身體硬,不會跳舞,更不會表演,陳翹的驕傲又在心里高高地抬起頭。漂亮并不是女一號的保證,重要的還是表演的功夫,自己雖然不漂亮,但眼睛大、靈活,在臺上會抓人。陳翹終于放下心,漂亮的林文英很難成為自己的對手。

這一天訓練結束后,副團長馬明來找陳翹。自從到海南歌舞團開始,小貓變回了陳翹,所有的同事將她的本名還給了她。而馬明是潮州人,他依舊叫陳翹“小貓”。

“你是從汕頭過來的,那邊還有什么人可以推薦?我們缺男演員。”大個子馬明從南洋回來,潮州人,作曲家,與陳翹在一起時說家鄉話。

陳翹想起在全潮汕的文藝工作者與十五兵團的文工團聯歡會上,一個叫阿亮的青年,濃眉大眼,英俊帥氣,舞跳得非常好,當時流行泰國的交際舞“喃嗡”,男女二人,女在前,男在后,隨音樂翩翩起舞。團里的女演員排隊等著與阿亮跳上一曲。

“他現在在哪里?”馬明問。

事情很快就有了眉目,這個阿亮,姓劉,名選亮,在普選工作隊。隨后,省文化局一紙調令把劉選亮調到海南歌舞團工作。

陳翹的偶爾提議,徹底改變了劉選亮的人生。這個根本不喜歡舞蹈的青年人,既不知道海南在哪里,也無從得知海南民族歌舞團為什么會找到他?從小到大,他的興趣愛好只在文學創作上,從來沒有想過此生會與舞蹈有關聯。但現在,他默默地接過調令,收拾行李起程。沒有喜悅,只有沮喪,極度的沮喪。聽天由命的劉選亮,不得不如此接受命運的安排,因為,他不能抗拒。他的家庭背景是他人生道路上最大的障礙,是他將永遠背負在肩上的蝸牛殼。

幾天后,華南歌舞團排練廳的外面,一個身穿藍色干部服的男青年正與馬明說話,男青年頭戴八角帽,一對剛毅的濃眉,黑白分明的眼睛,陳翹認出了,正是那位跳“喃嗡”的小伙子。等馬明交代完事情轉身離開后,陳翹走上前,她眼睛直視、下巴上翹,圍著藍色干部服轉了轉,并伸手在他的肩頭拍拍,用普通話對劉選亮說:“好好干,你是我介紹來的。”

阿亮看著這位似熟非熟的女孩子,有些納悶她的態度。

這一次見面沒有任何異樣的跡象,此時的陳翹不知道,阿亮也不知道,在以后的歲月里,他們最終會被命運安排走到一起,而且是那么艱辛的一個過程,這是后話了。

大半年的訓練就要結束了,基訓匯報演出時,海南民族歌舞團的成員被選中了一對,是林文英和一位漂亮的男演員。

居然不是自己!陳翹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把,因為漂亮,林文英就成了海南團的女一號嗎?陳翹將所有的不滿和嫉妒都寫在了臉上,毫不掩飾自己的失望,在排練場看林文英的表演,心里一百個不服氣。她心里告訴自己一定要跳得最好,無論如何都要將林文英比下去,哪怕林美如天仙。

在這個新成立的歌舞團里,陳翹的基本功及身體的條件確實是最好的。有事實為證,每次基本功練習,老師總會叫一些人出來示范,陳翹被點名的時候最多。

“陳翹,來一圈前橋。”老師一聲指令,小巧的身體立即在排練里翻了一圈前橋,輕盈,流暢。

“再來一圈烏龍攪柱。”

這個動作的要求是躺在地板上,雙胯打得開,收得攏,用腰背的控制力。陳翹的展示總會獲得滿堂喝彩。也正因為如此,落選才讓陳翹格外不平,她覺得自己是最好的,理應是女一號,盡管林文英比自己漂亮。

緊接著是回海南的學習匯報演出,由陳韞儀和梁倫老師導演,由海南民族歌舞團的演員完成。這一次陳翹如愿獲得了幾個機會:在陳韞儀老師親自教跳的、她的保留節目《阿細跳月》中領舞;在《柴郎與村女》中反串柴郎,村女由林文英扮演;第三個節目是八音舞,陳翹在苗族婚禮舞中扮演新娘;第四個節目是舞蹈《采茶撲蝶》,陳翹演三姐。

這一次的會演,在個人舞蹈業務的展示方面,陳翹獲得了極大的滿足。由此,她更堅定地確認了自己在海南民族歌舞團的女一號的地位。

踏浪而來

在廣州集訓半年之后,海南民族歌舞團一行人,聚集在湛江渡海港口。當了半年海南民族歌舞團的成員,還不知道海南在哪個方向。盡管終于證實了海南人不是猴子,確定了他們沒有長尾巴,但那里的太陽真的可以煮熟雞蛋嗎?對海南充滿想象的陳翹,上船后完全忘記了自己從小就怕水。第一次被海水托舉,漂浮在大海上,迎著潮濕的海風,頭發在腦后飛揚,豪情隨之灌滿全身。

在廣州集訓的大半年,對陳翹今后的人生來說相當重要。她從一個舞蹈幻想者、愛好者成為了真正的舞蹈演員,現在她的舉手投足,都已深深烙下了舞蹈的印跡。此外,還學到了更多舞蹈之外的東西。蘇聯小說《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對她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從保爾身上,陳翹看到了媽媽的影子,他們都是同一類的人,有著堅定的革命信仰,至死不改。陳翹將保爾·柯察金關于一個人如何度過一生的話刻在了心里,她要做一個中國的女保爾·柯察金。從各類報紙宣傳報道上得知,這一時期里,蘇聯人民正懷著極大的革命熱情,開發西伯利亞。在陳翹看來,海南則是中國的西伯利亞,是她的西伯利亞,她就是去開發的、建設的。沒有任何困難可以嚇倒她。

船靠近了秀英港,海南島,這就是海南島!陳翹貪婪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此時,太陽慢慢墜入大海,五彩的晚霞映滿了天空和海面,停泊在港口的帆船、機動船布滿水面,如同一幅令人心醉的油畫。遠處的山坡上是從未見過的高聳的椰子樹,以及成行的挺拔的檳榔樹。樹像一群亭亭玉立的少女,利劍般的樹葉在空中半道折回向下,在西下的夕陽照射下,呈現出剪影的效果。

前來迎接的車將一行人帶出了港口,他們隨即來到海口大街上。說是大街,也就是一條窄窄的馬路,街道擁擠、骯臟,兩旁是不多的幾家商店,偶有幾棵椰子樹、棕櫚樹,沿路而立。天漸漸黑下來,街上的路燈零零星星地亮起來,顯出一片昏暗與寂靜。相比剛剛離開的廣州,盡管有讓海南人自豪的五層樓,但海口充其量就是一個小城鎮。

然而,歌舞團卻在更遠更落后的通什,陳翹不傷心,只盼著盡快到達通什,盡快到達海南民族歌舞團,盡快地排練跳舞,跳學過的舞,跳還沒有學過的舞。想到跳舞,陳翹的心里就溢出美來。

8月的海南,陽光刺得人睜不開眼,風從四面吹來,火一般燙在人的皮膚上。一雙腳踩在路上,不能停留,地面的溫度相當高,是不是可以曬熟雞蛋、煎熟咸魚,沒有人去試。一路行進,有時有大車坐,有時則只能步行,從海口到通什沒有直達的大路,只能從東線繞進去。在陵水,團里的部分男同志需要睡在供銷社賣豬肉的大砧板上,雖說砧板既大且平,但整夜被豬肉的腥味熏著,實在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最后到達駐地通什,已是幾天后的一個深夜。

原先的通什只是一個十幾戶人家的小村寨,兩年前,自治州州府從樂東遷到此地,通什升級成縣。雖然是州府,但只有一個小小的禮堂是磚瓦建的,其他的機關、宿舍都是茅草屋。天黑以后,到處黑燈瞎火的,只有遠處的青山依稀可見輪廓。白天,可以見到清澈的南圣河河水下面大大小小的石頭和歡快游動的魚;月光下,河水閃著波光,發出嘩嘩的流水聲。

歌舞團駐扎在南圣河邊,先期到達的副團長馬明帶人蓋起了宿舍、廚房、排練廳和簡陋的辦公室,建筑材料都是就地取材,茅草和泥。四人一間的宿舍,泥巴糊墻茅草蓋頂,里面四張木板床。

陳翹開始安頓自己的鋪位,沒有桌子,沒有椅子,屋里的其他三個女孩還在環顧著四周,希望發現有什么可以用來放行李的地方。陳翹轉身出去找來兩根樹枝和一塊木板,樹枝固定在墻上,同時固定木板,放下來是桌面,不用的時候翻上去。這是陳翹無師自通的本事,總可以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這份能力為她以后下鄉與黎胞打成一片,起到了積極的作用。

第一個夜晚來臨,有人起夜,隨即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原來是蛇盤在床腳。這一夜許多人睜著眼睛等來了黎明,又有女孩子在哭。有經驗的人教會大家一個驅蛇的方法,用廚房的爐灰堆在床腳,這一招果然很靈,以后再也沒有出現蛇。

陳翹沒有遇到蛇,但遇到了別的東西。

一個雨天,她一早從床上起身,打著哈欠,雙腳穿進床邊的水鞋,感覺腳底軟軟的,本能地抽回腳,一只蛤蟆從水鞋里蹦出來,在房間里一跳一蹦地逃開去。蛤蟆是跳走了,軟乎乎的感覺卻黏在了腳底。陳翹渾身起滿雞皮疙瘩,一陣陣地干嘔。劇烈的干嘔之后,居然是大笑,笑到眼淚出來。在她看來,這樣的新鮮事相當刺激。

沒有電,沒有桌子,有許多蚊蟲、蛇、蛤蟆,等等。生活中這些困難在陳翹看來都不是困難,她的心結在別處。經過了廣州半年的集訓,自己的舞蹈天賦已經為大家認可,然而,在海南民族歌舞團里,林文英是無可爭議的第一美人,很多時候也就自然而然成為大家眼里的女一號。好勝心極強的陳翹對自己有過詳細的分析,形象不好看,但眼睛會抓人,會表演。然而沒有想到的事情突然發生了,林文英要離開歌舞團,回海口去結婚嫁人。陳翹心急火燎,第一時間跑到林文英的宿舍。

“你這么年輕,嫁人的事情以后再考慮不遲。再說,一結婚,你還能回來跳舞嗎?”陳翹游說沒有結果,盡管林文英的離開,從某種意義上說,對自己更有利,再無人可以撼動她的女一號地位。但陳翹從心底里為18歲的林文英可惜,為她斷送了舞臺上的前程而可惜。

“你不喜歡站在舞臺上的感覺嗎?臺下的人都為你鼓掌,多風光啊。”這是陳翹一貫的看法,她為此陶醉。

“女人總是要嫁的,遲嫁不如早嫁,趁現在還年輕漂亮。年紀大了,誰知道還有沒有人會喜歡我呢?”林文英想得很實際。

“太傻了,你不覺得離開歌舞團才是真的錯過了大好機會嗎?”陳翹痛心疾首。

林文英去意已定,所有的勸說都毫無意義。林文英走出歌舞團的大門,背影在門前的南圣河邊一路飄移遠去。陳翹突然有些失落,原先還有一個時時刻刻可以較量的對手,現在只剩下自己,內心竟有了一絲的孤單。但她的決心依舊未變,她不僅要跳女一號,還要學習編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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