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破侖與圣赫勒拿島上的廣州人
叱咤風(fēng)云的一代雄主拿破侖在1815年滑鐵盧戰(zhàn)役失敗后,被流放到英屬南大西洋小島——圣赫勒拿島,1821年5月5日17時49分長眠于此。但“拿破侖熱”在法國永無衰竭之日,20、21世紀之交,法國接連出了兩部以拿破侖和他身邊的中國人為題材的小說。
1998年春,法國作家勒內(nèi)·韓的《圣赫勒拿島上一個中國人》由編纂出版名人著作和傳記的法國普隆出版社推出,獲得法國第一大報《費加羅報》等媒體高度贊賞。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2008年1月出版了高發(fā)明、張敬群翻譯的中文本,題為《乾隆遺子與拿破侖》。
勒內(nèi)·韓,中文名韓輝,1930年生于法國東部勃艮第省名城第戎。生父韓涵和生母張夢蕙都是中國留學(xué)生,1934年回國后,再未重返法國。勒內(nèi)·韓被托付給第戎附近佩里涅村農(nóng)民高鐸家寄養(yǎng),養(yǎng)父母視同己出。他畢業(yè)于有名的國立政治學(xué)院。1952年進入法國國家廣播電臺工作,1986年出任國家電視三臺臺長。1992年,他發(fā)表自傳體小說《勃艮第的一個中國人》,榮獲“法蘭西學(xué)院文學(xué)大獎”和“扶輪國際文學(xué)獎”。
《乾隆遺子與拿破侖》的主人公是虛構(gòu)的乾隆帝非婚生子君昱。小說中的君昱以第一人稱回顧自己一生的坎坷經(jīng)歷,跨度70余年,歷乾隆、嘉慶、道光三朝,至鴉片戰(zhàn)爭。1810年,40歲的君昱受嘉慶帝派遣,搭乘東印度公司商船,前往英國一探虛實,卻被英國水手偷走了所有錢財。身無分文的君昱被趕下船,成了圣赫勒拿島上的奴隸,與拿破侖相遇。同是天涯淪落,兩人相互接近,彼此同情,他遂為拿破侖盡忠效力。1821年,拿破侖病逝。君昱自愿為他守墓20年,直到這位皇帝的遺骨被運回法國,他才離開孤島,回到闊別30年的故鄉(xiāng)熱河。
2010年12月,法國醫(yī)生布倫的小說《拿破侖的中國間諜》西班牙文本在巴黎拉丁美洲文化中心舉行首發(fā)式,法文本也隨后推出。故事發(fā)生在1815年10月拿破侖被押解到圣赫勒拿島上至1821年5月客死孤島期間。島上的600多名中國人由3名年長的頭領(lǐng)管理,一切規(guī)矩如在大清國土。陳晉(Chen Jin)是嘉慶帝老師的兒子,嘉慶帝幼時的陪讀。他接受皇帝旨意來到圣赫勒拿島,暗中搜集英國情報。當(dāng)拿破侖與從中國歸來的英國使臣阿美士德談?wù)撝袊臅r候,陳晉正好在場。他聽了拿破侖的話后,認為拿破侖可以成為大清國的盟友。從此,他變成了拿破侖的耳目,在假裝不懂外語的掩護下,為拿破侖搜集情報,其間自然少不了驚心動魄、引人入勝的情節(jié)。而拿破侖也對陳晉信任有加,向他傳授挫敗英國人的機宜。拿破侖還愛上了一個中國頭領(lǐng)的侄女依蓮(Yi Lian),這位美麗的姑娘成為拿破侖最后的愛人。
小說終究是小說,無論如何天花亂墜、扣人心弦,都當(dāng)不得真。但拿破侖和圣赫勒拿島上的中國人具體點說是廣州人的關(guān)系,總的說來還算不錯,對中國人也頗有好感,則是文獻足征的事實。
1502年,葡萄牙人最早到達圣赫勒拿島,1633年被荷蘭人占領(lǐng)。1659年英國東印度公司又派兵占領(lǐng)此島,它成為由英國至印度航程中的一個重要補給港。1834年該島成為英國直轄殖民地,由英國派任總督管轄。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成為英國海軍基地。1960年后,該島逐漸發(fā)展成為重要的電信交通中心。2006年7月,島上人口7502人,名義上非洲人后代占一半,華人和印度人共占25%,白人占25%,其實基本上都是混血人種了。
早在1810年(一說1811年,可能是出發(fā)與到達年份的差異),英國東印度公司就開始從廣州向這里運勞工。當(dāng)時的圣赫勒拿島總督亞歷山大·比特森在回憶錄中說及這些廣州人:“他們大部分受雇于農(nóng)業(yè),如將土地用柵圍起來、平整土地、燒荒、趕車、種植、收獲馬鈴薯以及其他工作,有些人已成為十分在行的莊稼漢。”“公司付給他們一天一先令,定量供給他們食物。以這種方式,他們可以服兵役,如拖炮車、運送彈藥;簡言之,對他們的雇用與印度炮兵的雇用相類似。”
當(dāng)拿破侖到達圣赫勒拿島時,有不少廣州人在這里工作和生活,最多的時候達到646人。他們都是由英國人招募而來,其中23人在囚禁拿破侖的房子里工作。在島上,他們被要求不得保留中國姓名,而以編號相稱。陳翰笙《“豬仔”出洋——七百萬華工是怎樣被拐騙出國的》一文記載:“1810年有幾百名苦力到巴西試種茶樹。東印度公司在1812到1814年的兩年間從我華南運去1700多苦力到班卡島。同年東印度公司從我廣州黃埔運去幾百名苦力到圣赫勒拿島當(dāng)建筑工人。拿破侖被囚在圣赫勒拿島上時,曾宴請路過那里的英國海軍軍官巴塞爾·賀爾艦長。當(dāng)時拿破侖指著窗外花園中的中國花匠對賀爾說:‘你看,這些人很善良。他們有才能、智慧和自尊心,決不會長期像這樣受英國人或其他任何西方人奴役。'”
在圣赫勒拿島,至今還有當(dāng)年這些廣州人的后裔。2002年圣赫勒拿島發(fā)現(xiàn)500周年的時候,當(dāng)?shù)匾晃蝗A人后裔還出版了一本有關(guān)這方面的研究著作。
法國啟蒙思想家伏爾泰等人在其著作中,對中國的社會制度多有美化。也許是受此影響,拿破侖在當(dāng)皇帝的時候,就對中國很感興趣,大量閱讀傳教士的記載、使節(jié)的報告以及有關(guān)中國的游記等。1813年,在拿破侖的要求下,第一部《法漢詞典》出版。1814年,他下令在法蘭西公學(xué)院設(shè)立中國學(xué)科,這是中國學(xué)在西方歷史上第一次進入大學(xué)科目。
1793年,英國派遣馬戛爾尼使團訪問中國,急欲打開中國的貿(mào)易門戶。但是他們的通商要求遭到乾隆帝的拒絕。1816年2月8日,英國再次派阿美士德率使團來華商談貿(mào)易問題。1816年7月28日,阿美士德一行抵達天津口外,卻因為不愿對嘉慶帝行跪拜禮,在約定覲見的日子聲稱正副使臣都身體欠佳,拒不入宮,結(jié)果被中國政府趕出國門。1817年,不受歡迎的阿美士德踏上歸路,6月28日經(jīng)過圣赫勒拿島;7月1日,在征得小島總督赫德森·羅韋同意后,見到了拿破侖。法國作家佩雷菲特在其史學(xué)名著《停滯的帝國》中對這次會見作了詳盡的記述。
1817年3月,拿破侖得知使團將要到達,他猜到英使會要求見見自己,遂認真讀了馬戛爾尼使團的紀實。從1817年3月起,拿破侖就對身邊的英國人提起阿美士德使團,怪英國內(nèi)閣未讓阿美士德服從所去國家的習(xí)俗——“要么就干脆不派他去那里”;“不管一國的習(xí)俗如何,只要該國政府的主要人物都遵守它,外國人入鄉(xiāng)隨俗就不算丟臉。在意大利,您吻教皇的騾子,但這并不視為卑躬屈膝。阿美士德好像中國最高官員一樣對皇帝施禮一點也不會有損名譽”;“你說他準備像向自己國王那樣向皇帝行禮,但你怎么能要求中國人服從英國的禮節(jié)呢!”他嘲諷說:“如果英國的習(xí)俗不是吻國王的手,而是吻他的屁股,是否也要中國皇帝脫褲子呢?”拿破侖一面說一面做動作,同時哈哈大笑。
開心了一陣,拿破侖又說:“如果我要派使節(jié)去中國,我就命令他先向中國最高官員打聽在皇帝面前應(yīng)施的禮,如果中國人提出,就讓他服從中國的禮節(jié)。你們(指英國人)可能因為干這種蠢事而失去中國的友誼以及許多商業(yè)上的利益。”——在阿美士德抵達前3個月他就這樣說了。
會見時,拿破侖沒有對阿美士德說這些話,可能是他認為英使已因為使命失敗而蒙受了恥辱,不愿再使他丟臉。他很清楚,阿美士德肯定已經(jīng)幾乎一字不差地知道了他說的話。
在阿美士德走了幾星期之后,他再一次就此談了自己的看法:“把使臣等同于他們君主的想法是完全錯誤的,由他們簽署的協(xié)定如無派遣他們的當(dāng)局批準就不算有效。任何君主從來也不會把使臣當(dāng)作與他地位平等的人……外交官拒絕叩頭就是對皇帝不敬。馬戛爾尼與阿美士德提出中國國君答應(yīng)如派使節(jié)去英國也要他叩頭!中國人拒絕得對。一位中國的使節(jié)到倫敦應(yīng)該向國王施英國大臣或嘉德騎士勛章得主一樣的禮。你們使節(jié)的要求完全是荒謬的……被派到土耳其的勛爵在受蘇丹召見時難道可以不穿要求的皮里長袍嗎?……一切有理智的英國人應(yīng)該把拒絕叩頭看成是不可原諒的事……覲見中國皇帝卻要遵行英國的習(xí)俗,這是沒有道理的。”
拿破侖警告英國人:“你們說可以用艦隊來嚇唬中國人,接著強迫中國官員遵守歐洲的禮節(jié)?真是瘋了!如果你們想刺激一個具有兩億人口的民族拿起武器,你們真是考慮不周。”他對在倫敦廣為傳播的、用武力為英國商業(yè)打開中國大門的意見十分惱怒:“要同這個幅員廣大、物產(chǎn)豐富的帝國作戰(zhàn)將是世上最大的蠢事。可能你們開始會成功,你們會奪取他們的船只,破壞他們的商業(yè)。但你們也會讓他們明白自己的力量。他們會思考,然后說:建造船只,用火炮把它們裝備起來,使我們同他們一樣強大。他們會把炮手從法國、美國,甚至從倫敦請來,建造一支艦隊,然后把你們戰(zhàn)敗。”
據(jù)說在會面時,拿破侖還曾對阿美士德說,中國并不軟弱,它只不過是一只睡著的獅子,“獅子睡著了連蒼蠅都敢落到它的臉上叫幾聲”。拿破侖接著說:“中國一旦被驚醒,世界會為之震動。”這句話迅速傳遍了歐洲,后來又傳遍了世界,產(chǎn)生了極強的轟動效應(yīng),一直到今天。
1935年9月27日,上海《字林西報》刊登了《拿破侖與中國人》一文。簡又文主編的《逸經(jīng)》半月刊第18期(1935)節(jié)譯了該文。從文中可知,自1820年2月起,看守拿破侖的英國軍官是呂嚴士(Lutyens);后來那爾士(Knowles)將呂嚴士此時期的信札編輯成書,于此可得見拿破侖晚年生活的情形,廣州工人在島上為拿破侖做工也屢被提及。
例如,1820年4月4日函云:“昨夜,有一段圍墻倒了。全體仆人、馬廄的工人與中國人,自今晨六時起,都努力工作,而由拿破侖將軍與白侯爵(Count Bertrant)親自監(jiān)導(dǎo)之。”
翌日,又一函云:“拿破侖將軍昨日在屋內(nèi)監(jiān)工至下午二時,卒把圍墻修好。那四個常受雇于園內(nèi)做工的中國人怒恨拿破侖將軍,因為將軍對在屋內(nèi)做工的中國人——即修理倒墻者各賜酒一瓶而不賜給園丁之故,是以他們悻悻然不肯服從將軍命他們所做之事。將軍大怒,即將他們逐去。”
在后一信之末,編者那爾士加注腳云:“中國人要是有現(xiàn)錢給與,什么事都肯干。”拿破侖死后,1821年5月間辦理結(jié)束事宜,10個中國人欠下白侯爵之管事人800余元。拿破侖臨死之前,在床上嘆氣說:“我那些不幸的中國人啊!不當(dāng)忘記他們;給他們十余或二十余個金幣,而且為我向他們訣別!”那爾士最后說,拿破侖花園中有一大幫中國工人替他做工。法國19世紀最偉大作家之一、浪漫主義文學(xué)先驅(qū)夏多布里昂的遺著《墓旁回憶錄》也有相關(guān)的描述。
(刊于《文史縱橫》2012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