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牙使者初到廣州

元朝滅亡之后，中國人和歐洲人之間的互訪基本停頓，直到明朝正德八年（1513）或翌年葡萄牙商船來到東莞屯門（今屬香港）才恢復。

最早來到廣東的兩批葡萄牙人都獲得豐厚的商業(yè)利潤。正德九年（1514），葡萄牙宮廷藥劑師皮萊資（Tomé Pirez）根據(jù)耳聞目睹，在馬六甲寫成了《東方概覽》一書，該書第四部分介紹中國情況，說：“中國乃是一個偉大、富饒、豪華、莊嚴的國家，國土和人民，莫不如此”；“廣州是印度支那到漳州沿海最大的商業(yè)中心”；“全國水陸兩路的大量貨物都卸在廣州?！逼咸蜒拦俜綄Υ水斎粯O感興趣，于是，葡萄牙印度總督就任命皮萊資為葡萄牙國王使者，由安德拉德（Fernào Peres de Andrade）的船隊護送。船隊從馬六甲出發(fā)，在正德十二年（1517）開入廣州，停泊在今天十八甫路以南的珠江岸邊。

當時署理廣東海道（負責海岸防衛(wèi)和海上貿(mào)易管理的官員）叫顧應祥，他看見這些自稱是“佛郎機國進貢”的不速之客一個個高鼻深目，白布纏頭，打扮有點像回回，馬上報告了兩廣總督陳金。當時兩廣總督不常駐廣州，但此事非比尋常，陳金聞報，即親來廣州。

明朝封疆大吏接見外國貢使，都要對方行跪叩大禮，以示上國威嚴。陳金和顧應祥生怕這些異形異服的遠客不肯就范，有傷朝廷體面，要他們用三天時間在光孝寺學習禮儀，也就是如何下跪叩頭之類。幸而這些葡萄牙人都現(xiàn)實得很，只要能多賺到錢，多叩幾個頭倒也值得，于是順利學成，正式晉見，獻上禮物，行禮如儀，賓主皆大歡喜。這批外國人被安置在專門招待外賓的蜆子步懷遠驛，其舊址即今十八甫路懷遠驛街，受到很好的招待。

安德拉德住在懷遠驛，既做生意，又派人四出搜集情報。一個叫費爾南德斯（Antonie Fernandes）的葡萄牙人趁著元宵燈節(jié)人流熙攘之際，偷偷登上廣州城墻，在城墻上走了很長時間，數(shù)得廣州城共有90個城垛。安德拉德還派馬斯卡雷尼亞斯（Jorge Mascarenhas）率船隊到了粵閩沿海多個城鎮(zhèn)。

安德拉德在廣州住了三四個月，買賣大獲其利，使者進京一事卻遲遲未獲批準，不耐煩再等，就把皮萊資等30人（其中葡萄牙人7人）組成的使團留下，自己率船隊回馬六甲去了。

原來，陳金接見皮萊資之后，就把情況上報朝廷，并說明“海南諸番國無所謂佛郎機者，又使者無本國文書，未可信”，明武宗下禮部議處，決定不接見使團，令其回國。皮萊資不甘心，賴著不走，又多方鉆營，終于勾通了監(jiān)守廣州的宦官，得到入京的許可。正德十四年底（1520年1月），皮萊資等30人從廣州出發(fā)，乘船溯北江而上，至粵北改行陸路穿過梅嶺，正德十五年春（1520年5月）到達南京。上一年八月間借親征朱宸濠反叛名義南下游玩，其間還曾“游龍戲鳳”的明武宗這時也在南京。皮萊資重施故技，賄賂內(nèi)廷太監(jiān)江彬。江彬就在領著明武宗游玩時，趁機帶使團的翻譯火者亞三引見。明武宗看來是個“外向型”的皇帝，和火者亞三說上兩句，就龍顏大悅，從此留在身邊，天天跟他學葡語。

火者亞三雖大得明武宗寵信，但葡萄牙使團在南京期間，卻沒有曾正式覲見的記載。正德十五年閏八月十二日，明武宗離開南京北上，十二月初十日回到北京?；鹫邅喨龔鸟{入都。整個葡萄牙使團也由明武宗下詔批準到了北京。

火者亞三在北京經(jīng)常跟隨明武宗出入宮廷，又常與太監(jiān)同臥起，于是更加驕橫。他和另一個外國使團的回回人寫亦虎仙臭味相投，狼狽為奸。兩人時而馳馬于集市，時而不請自來，闖進刑部享用大臣的膳食，時而跑到會同館（招待藩屬使臣的賓館）飽餐山珍海味。對朝中大臣，則輕侮欺凌，凡是被他們誣告的大臣，都被桎梏幽囚。掌管四夷館的禮部主事梁焯，廣東南海人，是個出名的硬漢，只有他敢約束火者亞三的胡作非為。一天，火者亞三有事晉見梁焯，大模大樣地坐著不動，而未按規(guī)矩跪下。梁焯早就想懲罰火者亞三的惡行，遂借題發(fā)揮，命人拿板子狠狠地打了他的屁股，人心大快。江彬知道后大怒，說：“他曾經(jīng)和天子一同游戲，肯給一個主事下跪嗎？姓梁的太不自量了！”馬上把梁焯關押起來。準備以“凌虐駕下人員”的罪名上奏，將其置于死地。也是梁焯命不該絕，恰當此時，也就是正德十六年（1521）三月，明武宗酒色過度，一命嗚呼。當天，皇太后下懿旨誅江彬，梁焯才得釋放。四月，明世宗即位，把火者亞三和寫亦虎仙一起關進大牢?；鹫邅喨緛硪恢币酝赓e的身份到處招搖，到了監(jiān)獄里，卻說自己本是華人，為外夷所役。刑部也無暇辨別真假，反正認為其罪當誅，就和寫亦虎仙一起砍了頭。葡萄牙使團的其他人，就押回廣東，準備驅(qū)逐出境。

皮萊資一伙被押離北京之后，馬六甲的使者昔英到了。原來，葡萄牙人來華的出發(fā)基地馬六甲本是明朝的藩屬國，正德六年（1511）被葡萄牙人攻滅，昔英此來，就是奉馬六甲蘇丹之命向明朝控訴葡萄牙人的罪行，并請求明朝履行保護藩屬的義務出兵幫助復國。恰當此時，廣東奏稱“海洋船有稱佛郎機國接濟使臣衣糧者”來到。禮部根據(jù)朝廷要求提出處理意見：“佛郎機非朝貢之國，又侵奪鄰封，獷悍違法，挾貨通市，假以接濟為名……宜敕鎮(zhèn)巡等官亟逐之，毋令入境。”對馬六甲求援事，則請下兵部議。兵部的意見是敕責葡萄牙令歸馬六甲之地，同時諭令鄰近的暹羅等明朝其他名義上的藩屬國援助馬六甲，兩條意見明世宗都采納了。

當時明朝國勢已無力遠征，兵部的意見是明智的。而對廣東境內(nèi)的葡萄牙人，明朝政府就不客氣了。當時，這些葡萄牙人已占據(jù)今天香港的屯門、葵涌等處和附近的海島，行使“管轄權”；修筑工事，建起炮臺、堡壘、哨所，豎立刻著葡萄牙王徽的石柱，以示此地已為葡萄牙領土。以此為基地，以安德拉德之弟西芒·安德拉德（Simào de Andrade）為首的葡萄牙海盜商人對進出中國海港的所有船只進行洗劫或榨取錢財，襲擊村莊，劫掠財物，擄掠蹂躪婦女，綁架中國人充當奴隸。廣東官員奉旨命葡萄牙人離境，葡萄牙人借口貨物未盡售出，遲遲不行。廣東當局勸說無效，不得不動用武力，捕獲了大批葡萄牙人。還有大約10艘船上的葡萄牙人據(jù)守屯門頑抗。從正德十六年，也就是1521年的6月開始，在廣東海道副使汪鋐的統(tǒng)率下，50艘明軍水師船包圍了屯門。9月，明軍發(fā)起總攻，先放出火舟焚毀葡船，兵眾鼓噪而進，大獲全勝。9月7日夜間，殘敵乘3艘巨舶，在暴雨掩護下潛逃，10月末返回馬六甲。

皮萊資一行在是年5月22日離開北京，9月22日到達廣州，馬上就被投入監(jiān)獄。據(jù)葡萄牙方面的記載，廣東當局將其作為人質(zhì)，以葡萄牙人退出馬六甲作為釋放的條件，但被皮萊資拒絕。他以后的命運，就眾說紛紜了。一說在嘉靖二年（1523）被殺；一說在獄中關押和受刑后，于嘉靖三年（1524）病死獄中；又一說是死在嘉靖十九年（1540）；還有一說出自有“吹牛大王”之稱的葡萄牙冒險家平托（Fernào Mendes Pinto），最為離奇，說皮萊資受苦刑后，與另外12名葡萄牙人一起被流放到中國北部，他們?nèi)⒘水數(shù)嘏訛槠蓿€引導她們信仰了天主教云云。

首個來華葡萄牙使團落得個如此下場，實由其本國同胞在華惡行有以致之！

（刊于《文史縱橫》2004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