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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慶歷善救方》的編撰、內容與傳播應用

《慶歷善救方》是慶歷八年(1048年)宋仁宗命翰林醫官院編撰的專門用于防治蠱毒的醫學著作,由福州醫工林世元之方和太醫輯錄其他醫方組成,是宋政府官修的第三部醫學方書。此書約在南宋滅亡后散佚,其詳細內容不為后人所知。筆者從南宋梁克家《淳熙三山志》和洪邁《夷堅志補》中,發現了此書的編撰過程、部分內容和傳播應用情況。從現存內容來看,此書不僅敘述了宋代蠱毒的種類、特征、流行及防治情況,而且也保存了“治蠱毒正方”(元代稱此方為“吐劑八味方”)、“解毒丸”和“和氣湯散”三道方劑的組成、炮制和服法等。宋朝皇帝、中央政府和地方官吏對此書的傳播與應用極為重視,不僅頒之州縣,而且也將其刻于石碑,供醫學家和普通民眾學習,防治蠱毒。

一、《慶歷善救方》的編撰背景、編撰過程與編修作者

(一)《慶歷善救方》的編撰背景

兩宋時期,蠱毒在南方地區較為盛行,“閩、廣、蜀諸州,大抵有蠱,其種不一”[宋]洪邁撰,何卓校:《夷堅志補》卷23《黃谷蠱毒》,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版,第1761—1763頁。。關于福建路,《宋史》卷八九《地理志五》稱:“其俗信鬼尚祀,重浮屠之教,與江南、二浙略同。”[元]脫脫等:《宋史》卷89《地理志五》,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版,第2210頁。曾任福建路轉運使的蔡襄也指出,“俗左醫右巫,疾家依巫作祟,而過醫之門,十才二三,故醫之傳益少”[宋]蔡襄撰,陳慶元、歐明俊、陳貽庭校注:《蔡襄全集》卷26《〈圣惠方〉后序》,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583頁。,“多以蠱毒害人”[宋]李燾:《續資治通鑒長編》卷163,慶歷八年春二月癸酉,北京:中華書局2004年版,第3916—3917頁。又見 [元]脫脫等:《宋史》卷11《仁宗本紀三》,第225頁。。關于益州路、利州路、梓州路和夔州路,是宋代“信巫不信醫”之俗最嚴重的地區,“川、峽之俗,多蠱毒中人,死者蓋十八九”[宋]龔鼎臣:《述醫》, [宋]呂祖謙編,齊治平校:《宋文鑒》卷127《雜著》,北京:中華書局1992年版,第1780—1781頁。。關于廣南東、西路,蠱毒也很盛行,“廣南風土不佳,人多死于瘴癘。其俗又好巫尚鬼,疾病不進藥餌,惟與巫祝從事,至死而后己,方書藥材未始見也”[宋]曾敏行著,朱杰人校:《獨醒雜志》卷3《廣南人多死于瘴癘》,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27頁。。這些施毒者往往具有家傳的性質,“世蓄蠱毒”,“害人尤多,與人忿爭輒毒之”。[元]脫脫等:《宋史》卷426《高賦傳》,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版,第12703頁。蠱毒盛行及其引發的刑事案件,給南方地區普通民眾造成極大的危害,引起朝廷和地方官吏的高度關注。

《慶歷善救方》的編撰,就與福建地區蠱毒盛行及其案件有關。慶歷五年(1045)五月乙酉,右正言、直史館蔡襄(1012—1067年)任福州知州。慶歷七年(1047年)春至慶歷八年(1048年)十一月,蔡襄又出任福建路轉運使。在福建任職期間,蔡襄不僅嚴厲地打擊“巫覡主病”和“蠱毒殺人”的情況,而且還詳細地記載了福建諸州縣蠱毒盛行的情況,并數次向朝廷上書,建議“擇民之聰明者教以醫藥,使治疾病”。同時,還下令讓何希彭選編《太平圣惠選方》60卷,共6096方,“取其本謄載于版,列衙門之左右”[宋]李燾:《續資治通鑒長編》卷187,嘉祐三年秋七月癸酉,北京:中華書局2004年版,第4516頁。又見 [宋]王稱撰,孫言誠、崔國光點校:《東都事略》卷75《蔡襄傳》,劉曉東等點校:《二十五別史》,濟南:齊魯書社2000年版,第624頁。。歐陽修撰《端明殿學士蔡公墓志銘》載:

閩俗重兇事,其奉浮圖,會賓客,以盡力豐侈為孝,否則深自愧恨,為鄉里羞。而奸民、游手、無賴子,幸而貪飲食,利錢財,來者無限極,往往至數百千人。至有親亡,秘不舉哭,必破產辦具而后敢發喪者。有力者乗其急時,賤買其田宅,而貧者立劵舉債,終身困不能償。公曰:“弊有大于此耶!”即下令禁止。至于巫覡主病蠱毒殺人之類,皆痛斷絕之。然后擇民之聰明者教以醫藥,使治疾病。其子弟有不率教令者,條其事,作《五戒》以教諭之。久之,閩人大便。公既去,閩人相率詣州,請為公立德政碑。吏以法不許謝,即退而以公善政私刻于石,曰:“俾我民不忘公之德。”[宋]歐陽修:《歐陽文忠公文集·居士集》卷35《端明殿學士蔡公墓志銘》, [宋]歐陽修撰,李逸安點校:《歐陽修全集》,北京:中華書局2001年版,第521頁。

蔡襄在福建期間向朝廷上書,如《乞與福建路轉運使同相度鹽法札子》《乞減放漳泉州興化軍人戶身丁米札子》《乞廂軍屯駐廣南只于比近軍州節次那移對替札子》等,多次提到巫覡主病、蠱毒殺人的弊端,建議政府在打擊施毒者的同時,以醫學知識防治蠱毒。[宋]蔡襄撰,陳慶元、歐明俊、陳貽庭校注:《蔡襄全集》卷22《札子》,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485—489頁。蔡襄的奏議及其實施的醫學措施受到宋仁宗的重視,直接推動了《慶歷善救方》的產生。

(二)《慶歷善救方》的編撰過程

此書何年何月何日編撰,文獻記載不詳。慶歷八年(1048年)二月癸酉,宋仁宗下詔頒布《慶歷善救方》。全書共1卷,參知政事丁度作序。關于此書的編撰情況,《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一六三載:

(慶歷八年春二月癸酉),頒《慶歷善救方》。上始閱福建奏獄,多以蠱毒害人者,福州醫工林士元能以藥下之,遂詔錄其方,又命太醫集諸方之善治蠱者為一編,詔參知政事丁度為序而頒之。[宋]李燾:《續資治通鑒長編》卷163,慶歷八年春二月癸酉,北京:中華書局2004年版,第3916—3917頁。

《宋史》卷一一《仁宗本紀》也載慶歷八年二月癸酉,“頒《慶歷善救方》”[元]脫脫等:《宋史》卷11《仁宗本紀三》,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版,第225頁。。《宋史》卷一七八《食貨志》載:“仁宗在位,哀病者乏方藥,為頒《慶歷善救方》。知云安軍王端請官為給錢和藥予民,遂行于天下。”[元]脫脫等:《宋史》卷178《食貨志上六·賑恤》,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版,第4338頁。王應麟《玉海》卷六三《藝文》載:“慶歷八年二月癸酉,以南方病毒者乏方藥,為頒《善救方》。”[宋]王應麟:《玉海》卷63《藝文·慶歷善救方》,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上海書店1987年版,第1197頁。馬端臨《文獻通考》卷二二三《經籍考》載:“《兩朝藝文志》:詔以福州奏獄醫林士元,藥下蠱毒,人以獲全。錄其方,令國醫類集附益。八年頒行。”[元]馬端臨著,上海師范大學古籍研究所、華東師范大學古籍研究所點校:《文獻通考》卷223《經籍考五十·慶歷善救方》,北京:中華書局2011年版,第6155頁。

(三)《慶歷善救方》的編修作者

《慶歷善救方》的作者是福州醫工林士元和翰林醫官院太醫。林士元,生卒年不詳,福州醫工,編撰《慶歷善救方》1卷。醫工,醫職名,北宋諸州置醫工,職位在醫師、針師之下,而在醫生、針生之上,參與指導醫生的醫療工作。政和六年(1116年),宋徽宗下詔規定翰林醫候、翰林醫學、翰林袛候為醫工。[清]徐松輯,劉琳、刁忠民、舒大剛等校點:《宋會要輯稿》職官36之102,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版,第3945頁。

丁度(990—1053年),字公雅,開封府祥符縣(治今河南開封)人,任大理評事、通州通判、翰林學士、參知政事、工部侍郎、樞密副使等官,后遷尚書左丞,卒謚文簡,追贈吏部尚書。奉詔和曾公亮等編撰《武經總要》40卷,著有《邇英圣覽》《龜鑒精義》《編年總錄》,編有《集韻》《景祐禮部韻略》等書。丁度在醫學文獻的校正和新醫書的編撰方面作出了較大的貢獻。景祐二年(1035年)七月庚子,宋仁宗“命丁度等校正《素問》”[宋]王應麟:《玉海》卷63《藝文·天圣校定內經素問》,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上海書店1987年版,第1196頁。,此即景祐本《素問》。慶歷八年(1048年),奉宋仁宗之命撰《慶歷善救方序》。[元]脫脫等:《宋史》卷292《丁度傳》,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版,第9761—9765頁。

總之,“憫南方蠱毒之妖,于是作《慶歷善救方》以賜之”[宋]蘇頌著,王同策、管成學、顏中其等點校:《蘇魏公文集》卷65《本草圖經序》,北京:中華書局2004年版,第998頁。,是宋仁宗下詔編修此方書的根本目的。王應麟《玉海》亦有相同的記載:“慶歷八年二月癸酉,以南方病毒者乏方藥,為頒《善救方》。”[宋]王應麟:《玉海》卷63《藝文·慶歷善救方》,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上海書店1987年版,第1197頁。

二、《慶歷善救方》的知識來源與主要內容

(一)《慶歷善救方》的知識來源

《慶歷善救方》由福州醫工林士元之方、翰林醫官院太醫所集之方和丁度序言組成,是宋政府編撰的專門用來防治南方蠱毒的醫學方書著作,而非普通的方劑學著作。曾鞏《隆平集》卷三《愛民方藥附》載:

仁宗以福建奏獄多蠱毒害人者,福建醫工林士元能以藥下之,詔錄其方。又命太醫集諸方之善治蠱毒者,為《慶歷善救方》,命參知政事丁度序之,以頒天下。言者云:雖有方書,遠方或闕藥材,不能自致。詔許以官錢治《善救方》諸藥以濟民。[宋]曾鞏撰,王瑞來校證:《隆平集校證》卷3《愛民方藥附》,北京:中華書局2012年版,第113頁。

從曾鞏(1019—1083年)的記載來看,此書的知識來源有二:一是林士元之方,二是翰林醫官院太醫輯錄之方,均為治蠱毒的名方。其中太醫輯錄的名方中,可能參考了《肘后備急方》卷七《治中蠱毒方》、《千金翼方》卷三〇《禁經下·禁蠱毒》和《太平圣惠方》卷五六《治蠱毒諸方》中有關治療蠱毒的效方和驗方等。

(二)《慶歷善救方》的主要內容

《慶歷善救方》共1卷,官、私史書均有記載。如《宋史》卷二〇七《藝文志》載:“《慶歷善救方》一卷。”[元]脫脫等:《宋史》卷207《藝文志六》,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版,第5313頁。《秘書省續編到四庫闕書目》載:“《善救方》一卷。”《通志》卷六九《藝文略》載:“《慶歷善救方》一卷。”由于該書散佚,其詳細內容不為后人所知。梁峻、張志斌、廖果等主編《中華醫藥文明史集論》(北京:中醫古籍出版社2003年版,第200頁)記載:“《慶歷善救方》:據《宋史》記載,北宋慶歷八年(1048)校正醫書局將其所編的1卷醫方刻石。石刻已佚。醫方后被《四部叢刊》收錄。”然筆者遍查《四部叢刊》初編、續編、三編和四編本,均未找到被《四部叢刊》收入的醫方內容。按馬繼興《中醫文獻學》(上海:上海科學技術出版社1990年版,第12頁)記載:“1048年(宋·慶歷8年)北宋的校正醫書局將其所編寫的《慶歷善救方》1卷刻石(見《宋史》卷11及《臨川先生文集》卷84,王安石氏《善救方后序》, 《四部叢刊》本。今原石已佚)。可見,這里的《四部叢刊》指的是王安石《臨川先生文集》的版本,其并沒有收錄《慶歷善救方》的內容。

筆者近日在閱讀南宋淳熙九年(1182年)梁克家(1128—1187年)撰《淳熙三山志》時,發現該書中保存了有關《慶歷善救方》的部分內容。《淳熙三山志》卷三九《土俗類一·禁蓄蠱》載:

慶歷七年,蔡正言襄為閩漕日,禁絕甚嚴,凡破數百家,自后稍息。八年,仁宗閱福建奏獄,多以蠱毒殺人者,福州醫工林士元能以藥下,遂詔錄其方,又令太醫集法方之善治蠱毒者為一編,命參知政事杜履(此處之“杜履”可能有誤,應為“丁度”)為序,頒之。嘉祐六年,范兵部師道乃牒諸縣,各以其方雕板,揭于縣門。今碑猶存,云:“準知府兵部牒,嘉祐六年十一月立碑。應中蠱毒,不拘年代遠近,先煮雞子一枚,將銀釵一只,將右熟雞子內口含之,待一飯久取出,釵及雞子俱黑色,是中毒也。可用下方:五棓子三兩,木香、丁香各一十文,甘草三寸(一半炮出火毒,一半生用),糯米二十粒,輕粉三分,硫黃末一錢重,麝香一十文。右八味入小沙瓶內,用水十分,同煎七分,候藥面上生皺皮,是藥熟,用絹濾去滓,取七分小椀,通口服,須平旦仰臥,令頭高。其藥須三度上來斗心,即不得動。如吐出,用桶盛,如魚脬類,乃是惡物。吐后,用茶一盞止。如瀉,亦不妨,瀉后,用白粥補。忌生冷、油膩、鲊醬(鲊醬,明嘉靖二十五年刊本《新編分類夷堅志壬集》作“酢醬”)。十日后,服藥解毒丸三二丸補之,更服和氣湯散,十余日平復。解毒丸者,如人中毒,十日以前,則此藥可療,五棓子半斤(甑中蒸、炮,令熟),丁香三兩(焙,黃焦色),預知子半斤(一半蒸,令熟,一半焙,令黃色),木香三兩(一半炮,令黃色,一半焙過),麝香三文,甘草二兩(一半焙黃色,一半生用),水銀粉一盂子,朱砂一兩(細研為衣)。右件搗羅為細末,用陳米爛飯為丸,如彈子大。用藥時,研令細,同酒一盞煎,溫服。”紹興二年秋,連江、古田民有查伍等蓄蠱殺人,其家來訴。張參政守為帥,依條斷遣,仍牓十二縣,委保正副結,五家為保,互相覺察,知而不糾,其罪與均。仍頒敕令賞格,散牓要處。[宋]梁克家纂修:《淳熙三山志》卷39《土俗類一》, 《宋元方志叢刊》第8冊,北京:中華書局2006年版,第8244—8245頁。

這條史料具有極高的醫學史價值,包含以下三方面重要內容:

第一,介紹了《慶歷善救方》的成書和推廣過程。

慶歷八年(1048年),宋仁宗下詔編輯、刊行此書,全書由林士元之方、太醫所集之方和丁度序言組成。嘉祐六年(1161年),兵部員外郎、福州知州范師道發布牒文,令福州所轄12縣衙將《慶歷善救方》刻在石碑上,立于縣衙大門兩側,供醫學家和百姓傳閱,預防蠱毒。

第二,介紹了《慶歷善救方》的主要內容。

(1)原蠱毒癥和試蠱毒法。何為蠱?何為蠱毒?其種類有哪些?中蠱毒者的癥狀是什么?《太平圣惠方》卷五六《治蠱毒方》指出:“夫蠱有數種,皆是變惑之氣。人有固造作之者,多取蟲蛇之類,以甕器中盛,則任其自相噉食,唯有一物獨在者,即謂之蠱。便能變惑,隨逐酒食,為人患禍”,“凡中蠱病多趨于死,以其毒害極深,故云蠱毒也”。[宋]王懷隱、王光佑、鄭彥等編,鄭金生、汪惟剛、董志珍校點:《太平圣惠方》卷56《治蠱毒方》,北京:人民衛生出版社2016年版,第1181—1183頁。凡中蠱毒者,其癥面目青黃,力乏身痛,唇干口燥,煩躁述悶,胸膈脹滿,腹內堅痛;又如蟲行,唾吐鮮血,小便淋瀝,大便膿血雜下;或嗜食糠穢,變易無常;所食常物,下咽成蟲,蝕臟而死,死易傍人。蠱毒危害極大,因此檢驗患者是否中蠱毒的方法尤為重要。《慶歷善救方》指出,其方法是用熟雞蛋和銀釵共同驗視,如呈現黑色,即為中毒,“應中蠱毒,不拘年代遠近,先煮雞子一枚,將銀釵一只,將右熟雞子內口含之,待一飯久取出,釵及雞子俱黑色,是中毒也”。

(2)預防蠱毒方和治蠱毒法。共分三個階段,均以藥物治療為主:

第一階段,服用“治蠱毒正方”,讓中毒者吐掉毒物,實施緊急搶救。其方劑組成、炮制和服法為:“五棓子三兩,木香、丁香各一十文,甘草三寸(一半炮出火毒,一半生用),糯米二十粒,輕粉三分,硫黃末一錢重,麝香一十文。右八味入小沙瓶內,用水十分,同煎七分,候藥面上生皺皮,是藥熟,用絹濾去滓,取七分小椀,通口服,須平旦仰臥,令頭高。其藥須三度上來斗心,即不得動。如吐出,用桶盛,如魚脬類,乃是惡物。吐后,用茶一盞止。如瀉,亦不妨,瀉后,用白粥補。忌生冷、油膩、鲊醬。”此方劑在碑刻中未有名稱,元代醫學家李杲(1180—1251年)在《食物本草》中稱此方為“吐劑八味方”,其方劑組成基本相同,“吐劑八味方:五倍二兩,硫黃一錢,甘草三寸,半炒出火毒,半生用。丁香、木香、麝香各一分,輕粉三分,糯米廿粒,共入小砂瓶內。水十分,煎取七分,候藥面生皺紋為熟,濾清服。令病人平正仰臥,頭要高閣,覺腹中有沖心者三,即不得動。頃間作吐,用桶盛之,如魚鰾之類,即是惡物。吐罷,飲茶一盞,瀉亦無妨。旋煮白粥補,忌生冷、油膩、醬醋。十日后,仍服解毒丸三兩服,又經旬日平服。(據所吐物,是治蠱毒正方)”[元]李杲編輯,[明]李時珍參訂,[明]姚可成補輯,鄭金生等點校:《食物本草》卷22《治蠱論方·治蠱毒方第四》,北京:中國醫藥科技出版社1990年版,第435頁。

第二階段,服用“解毒丸”。“解毒丸方”首見于《太平圣惠方》卷三九,解一切飲食毒及諸藥毒,主一切飲食中毒及中諸藥毒。[宋]王懷隱、王光佑、鄭彥等編,鄭金生、汪惟剛、董志珍校點:《太平圣惠方》卷39《解俚人藥毒諸方》,北京:人民衛生出版社2016年版,第806—807頁。《慶歷善救方》中的“解毒丸”,方名雖然與《太平圣惠方》相同,但其方劑組成明顯不同,“五棓子半斤(甑中蒸、炮,令熟),丁香三兩(焙,黃焦色),預知子半斤(一半蒸,令熟,一半焙,令黃色),木香三兩(一半炮,令黃色,一半焙過),麝香三文,甘草二兩(一半炮黃色,一半生用),水銀粉一盂子,朱砂一兩(細研為衣)。右件搗羅為細末,用陳米爛飯為丸,如彈子大。用藥時,研令細,同酒一盞煎,溫服”。另,元代醫學家李杲《食物本草》也載有此方,但方劑組成有所不同,“解毒丸方:真百草霜三錢,豆豉七粒,巴豆二粒去殼。下二味研細,入草霜研和,滴水丸綠豆大,以香茅湯吞下,每服七丸”。并說:“此方連前方,為嘉祐中范兵部師道守福州時,揭示于石者。”[元]李杲編輯,[明]李時珍參訂,[明]姚可成補輯,鄭金生等點校:《食物本草》卷22《治蠱論方·治蠱毒方第四》,北京:中國醫藥科技出版社1990年版,第434頁。

第三階段,服用“和氣湯散”。“和氣湯散”,宋以前醫書均不載,首見于《慶歷善救方》,但碑刻中未有此方配方。據北宋中期至南宋時期成書的《太平惠民和劑局方》卷三載“和氣散”,治脾胃不和,中脘氣滯,宿寒留飲,停積不消,心腹脹滿,嘔吐酸水,脾疼泄瀉,臟腑不調,飲食減少。應男子、女人一切氣疾,并宜服之。其方劑組成和服法:“香附子(炒,去毛)、陳皮(去白)、肉桂(去粗皮)、良姜(去蘆)、青皮(去白)、甘草(爛)、茴香(炒)、蒼術(米甘浸),各一兩,桔梗(去蘆)三兩。上件搗為細末。每服二錢,入鹽少許,沸湯點服,或鹽酒調下,不拘時候。常服溫脾胃,進飲食。”[宋]太平惠民和劑局編,劉景源點校:《太平惠民和劑局方》卷3《治一切氣附脾胃、積聚》,北京:人民衛生出版社2007年版,第92頁。此方是否與《慶歷善救方》相同,不得而知。

第三,介紹了《慶歷善救方》的傳播和應用情況。

紹興二年(1132年)秋,福建路福州連江縣(治今福建連江)、古田縣(治今福建古田)縣民查伍等蓄蠱殺人,其家上訴官府。福州知州張守(1084—1145年),依條斷遣,仍牓十二縣,委保正副結,五家為保,互相覺察,知而不糾,其罪與均。仍頒敕令賞格,散牓要處。張守,字子固,又字全真,兩浙路常州晉陵(治今江蘇常州)人。崇寧元年(1102年)中進士第,中詞學兼茂科。宋徽宗時期,任監察御史、殿中侍御史、起居郎、中書舍人、御史中丞、翰林學士、端明殿學士、同簽樞密院事等職。建炎四年(1130年)五月,任參知政事。紹興元年(1131年)八月后任紹興府、福州、平江府知府或知州。紹興六年(1136年),拜參知政事兼樞密院事。紹興八年(1138年),任江南西路安撫制置大使兼知洪州。紹興十四年(1144年),任江南東路安撫制置大使兼知建康府。著有《紹興重修敕令格式》125卷、《毘陵集》50卷和《奏議》25卷等。[元]脫脫等:《宋史》卷375《張守傳》,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版,第11612—11617頁。

關于福建路蠱毒盛行和地方官吏依據《慶歷善救方》救治蠱毒的情況,南宋洪邁(1123—1202年)撰,明葉祖榮編《新編分類夷堅志》也有記載。此書雖具有神魔傳奇的色彩,但在有關福建諸州蠱毒的種類、分布和刑事案件的記載上,較《淳熙三山志》更為詳盡。嘉靖二十五年(1546年),葉祖榮編《新編分類夷堅志壬集》卷五《墳墓門·蠱毒類·黃谷蠱毒》載:

福建諸州大抵皆有蠱毒,而福之古田、長溪為最。其種有四:一曰地(地,中華書局校正本作“蛇”)蠱,二曰金蠶蠱,三曰蜈蚣蠱,四曰蝦蟆蠱,皆能變化,隱見不常。皆有雌雄,其交合皆有定日,近者數月,遠者二年。至期,主家備禮迎降,設盆水于前,雌雄遂出于水中,交則毒浮其上,乃以針眼刺取,必于是日毒一人,蓋陰陽化生之氣,納諸人腹,而托以孕育,越宿則不能生。故當日客至,不暇恤親威宗黨,必施之,凡飲食藥餌皆可入,特不置熱羹中,過熱則消爛。或無外人至,則推本家一人承之。藥初入腹,若無所覺。積久則蠱生,藉人氣血以活。益久則滋長,乃食五臟,曉夕痛楚不可忍,惟啜百沸湯,可暫息須臾。甚則叫呼宛轉,爬刮床席。臨絕之日,眼耳鼻口涌出蟲數百,形狀如一。漬于水暴干,久而得水復活。人魂為蟲祟所拘,不能讬化,翻受驅役于家,如虎食倀鬼然。死者之尸雖火化,而心肺獨存,殆若蜂窠。

淳熙二年,古田人林紹先母黃氏遭毒,垂盡,其家人日:“若是中蠱,當燒床簀照之,必能自言。”黃氏遂云:“某年月日,為黃谷妻賴氏于某物內用其所事之神,見(見,中華書局校正本作“今尚”)在谷房里廚中。”紹先即告集都保,入谷家開廚,得銀珂鎖子、五色線環珓及小木棋子,兩面書“五逆五順”四字,盛以七孔合,又針兩包,各五十枚,而十一枚無眼,率非尋常人家所用物。既告官,捕谷,鞫訊(鞫訊,中華書局校正本作“訊鞫”)則佯死,釋之則蘇,類有鬼相助。會稽余靖為主簿,府帖委治此獄,其奸態如在縣時。靖無以為計,懼其幸免,不勝憤訶,系于庭下,礪刃斷其首,貯以竹籃,持詣府自劾。府帥陳魏公具以狀具(狀具,中華書局校正本作“狀聞”),詔提點刑獄謝師稷究實,謝與丞尉親到谷家,一蜈蚣甚大,出現,謝曰:“此明證也,攝賴氏還司自臨考之。”三日獄具,亦論死。所謂順逆棋子者,降蠱之時所用以卜也,得順者客當之,逆者家當之。針之無眼者,以眼承藥,既用則去之,蓋所殺十一人矣。五色線,凡蠱喜食錦,錦不可得,乃以此代。銀珂鎖者,欲嫁禍移諸他處,置道傍,冀見者取之也。谷之罪惡,上通于天,余靖為民去一兇,士大夫作詩歌者甚眾。

嘉祐中,范兵部師道為福州守日,揭一方于石云:“凡中蠱毒,無論年代遠近,但煮一雞卵,插銀釵于內,并含之,約一食頃取視,釵卵俱黑,即中毒也。其方用五倍子二兩,硫黃末一錢,甘草三寸(一半炮出火毒,一半生),丁香、木香、麝香各十文,輕粉三文,糯米二十粒,共八味,入小沙瓶內,水十分煎,取其七,候藥面生皺皮為熟,絹濾去滓,通口服。病人平正仰臥,令頭高,覺腹間有物沖心者三,即不得動,若吐出,以桶盛之,如魚鰾之類,乃是惡物。吐罷飲茶一盞,瀉亦無妨,旋煮白粥補。忌生冷、油膩、酢醬(酢醬,中華書局影印本《淳熙三山志》作“鲊醬”)。十日后,復服解毒丸三兩丸,又經旬日平復。”予所載黃谷事,孫又以此方來示,故并錄之。丁、木、麝三香之價,嘉祐時十文,以今言之,須數倍乃可耳。[宋]洪邁撰,[明]葉祖榮類編:《新編分類夷堅志壬集》卷5《墳墓門·蠱毒類·黃谷蠱毒》,明嘉靖二十五年錢塘洪氏清平山堂刊本,第13—14頁。又見 [宋]洪邁撰,何卓校:《夷堅志補》卷23《黃谷蠱毒》,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版,第1761—1763頁。

《新編分類夷堅志壬集》記載的“黃谷蠱毒”案極為詳盡,提供了許多與蠱毒有關的珍貴史料,主要包括以下四方面的內容:

一是蠱毒的種類、癥狀及其危害。其種類有四:一曰蛇蠱,二曰金蠶蠱,三曰蜈蚣蠱,四曰蝦蟆蠱,皆能變化,隱見不常。其癥狀為:“藥初入腹,若無所覺。積久則蠱生,藉人氣血以活。益久則滋長,乃食五臟,曉夕痛楚不可忍,惟啜百沸湯,可暫息須臾。甚則叫呼宛轉,爬刮床席。臨絕之日,眼耳鼻口涌出蟲數百,形狀如一。漬于水暴干,外而得水復活。人魂為蟲祟所拘,不能讬化,翻受驅役于家,如虎食倀鬼然。死者之尸雖火化,而心肺獨存,殆若蜂窠。”這些珍貴的資料,可以和《淳熙三山志》的記載互為補充,相互驗證。

二是蠱毒造成的刑事案件增多,給地方官吏帶來極大的挑戰,客觀上促進了《慶歷善救方》的傳播與應用。如淳熙二年(1174年)古田人林紹先母黃氏所遭蠱毒案,便是典型的刑事案件。

三是宋代地方官吏對下毒者實施了嚴厲的打擊措施,如福州古田縣主簿余靖、福州知州兼福建路安撫使陳俊卿(1113—1186年)、福建提點刑獄謝師稷(1115—1194年)等,直接將施毒者明正典刑,予以斬首。

四是兵部員外郎、福州知州范師道刻于石碑上的方劑,是朝廷頒布的《慶歷善救方》之重要內容。

(三)《慶歷善救方》的知識創新

嘉祐六年(1061年),范師道刻于石碑中的“治蠱毒正方”“解毒丸方”“和氣湯散方”,是《慶歷善救方》的重要內容之一。此三方為宋以前醫書所無,系新出現的醫方,被后世醫家廣泛加以應用。南宋梁克家《淳熙三山志》、洪邁《夷堅志補》、元代李杲《食物本草》和王鏊《本草單方》所載治蠱毒方劑,均來源于碑刻中《慶歷善救方》的內容。在組成“吐劑八味方”的藥材中,“丁、木、麝三香之價,嘉祐時十文”[宋]洪邁撰,何卓校:《夷堅志補》卷23《黃谷蠱毒》,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版,第1763頁。,較為珍貴。皇祐元年,宋仁宗下詔治蠱毒所需藥物由地方州縣購買,依《慶歷善救方》配藥和制藥。可見,宋政府在治療蠱毒時,不僅拿出了較為珍貴的藥材,而且也投入了大量的財力。

三、《慶歷善救方》的版本流變與傳播應用

(一)《慶歷善救方》的版本流變

1.慶歷八年初刻本

慶歷八年(1148年)二月刊行的《慶歷善救方》,是該書最早的刻本。宋《國史志》載:“《慶歷善救方》一卷,八年頒行。《紀》:二月癸酉。”[宋]王應麟:《玉海》卷63《藝文·慶歷善救方》,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上海書店1987年版,第1197頁。

2.皇祐元年石刻本

皇祐元年(1053年),兩浙路明州鄞縣縣令王安石將《慶歷善救方》刻于石板,立于縣衙大門左側,供百姓傳閱,并利用其中的醫學知識防治蠱毒,是為皇祐元年石刻本。[宋]王安石撰,寧波等校點:《王安石全集》卷84《善救方后序》,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886頁。

3.嘉祐六年石刻本

嘉祐六年(1161年),兵部員外郎、福州知州范師道發布牒文,下令福建路福州所轄12縣將《慶歷善救方》刻于石板,立于縣衙大門外,是為嘉祐六年石刻本。[宋]梁克家纂修:《淳熙三山志》卷39《土俗類一》, 《宋元方志叢刊》第8冊,北京:中華書局2006年版,第8244—8245頁。

(二)《慶歷善救方》的傳播應用

1.宋朝中央政府向全國諸路州縣的推廣

慶歷八年(1048年)二月癸酉,宋仁宗下詔向全國諸路州縣頒行《慶歷善救方》。皇祐元年(1049年),知云安軍、屯田員外郎王端奏:“川、峽之俗,多蠱毒中人,死者蓋十八九。去年朝廷頒《善救方》,其惠甚大。然所用藥,或本土所無有,而民間不能致,請官為給錢和藥與民。”可知,該書在慶歷八年(1048年)已傳播到夔州路云安軍(治今四川云陽)。秋七月己未,宋仁宗“既從其請,仍令諸路準此”,“詔諸州歲市藥以療民疾”[宋]李燾:《續資治通鑒長編》卷167,皇祐元年秋七月己未,北京:中華書局2004年版,第4009頁。,正式允許地方政府購買藥材,依《慶歷善救方》和藥,治療民疾。這里“與民”的藥物,當為政府配制的成藥。宋仁宗的詔令,不僅成為全國諸路州縣遵從的制度,而且也成為地方政府配制藥物和制造藥物的依據,因而極大地促進了《慶歷善救方》的傳播,“遂行于天下”[元]脫脫等:《宋史》卷178《食貨志上六·賑恤》,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版,第4338頁。

2.宋朝地方官吏的推廣

慶歷六年至皇祐三年,王安石(1021—1086年)任兩浙路明州鄞縣(治今浙江寧波鄞州區)縣令。皇祐元年(1049年)二月,王安石下令將《慶歷善救方》刻于石碑,立于縣衙大門左側。王安石撰《善救方后序》載:

孟子曰:“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臣某伏讀《善救方》而竊嘆曰:此可謂不忍人之政矣!夫君者,制命者也。推命而致之民者,臣也。君臣皆不失職,而天下受其治。方今之時,可謂有君矣。生養之德,通乎四海,至于蠻夷荒忽,不救之病,皆思有以救而存之。而臣等雖賤,實受命治民,不推陛下之恩澤而致之民,則恐得罪于天下而無所辭誅。謹以刻石,樹之縣門外左,令觀赴者自得而不求有司云。皇祐元年二月二十八日序。[宋]王安石撰,寧波等校點:《王安石全集》卷84《善救方后序》,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886頁。

從序文可知,王安石將《慶歷善救方》的全部內容刻于石碑,供普通民眾使用。南宋樓鑰(1137—1213年)高度稱贊了王安石的這一措施,認為“刻《善救方》立縣門外,邑人便之,此相業之權輿也。公之于鄞厚矣”[宋]樓鑰:《攻媿集》卷55《鄞縣經綸閣記》, 《四部叢刊初編》本,上海:商務印書館1919年版,第3—4頁。

嘉祐六年(1061年),兵部員外郎、福州知州范師道發布牒文:“乃牒諸縣,各以其方雕板,揭于縣門。”[宋]梁克家纂修:《淳熙三山志》卷39《土俗類一》, 《宋元方志叢刊》第8冊,北京:中華書局2006年版,第8244—8245頁。牒文即公文,文書名,用于平級官司之文書。此牒文命令福州所轄閩縣、侯官、福清、連江、永泰、長溪、長樂、古田、永貞、閩清、寧德、懷安十二縣,將《慶歷善救方》刻于石板,立于縣衙門口。范師道的這一做法,再一次促進了《慶歷善救方》在福建地區的傳播。

總之,《慶歷善救方》是宋朝政府編撰的專門用于防治蠱毒的醫學方書,尤其是《淳熙三山志》《夷堅志補》中保存的三個重要的方劑,即“治蠱毒正方”“解毒丸”“和氣湯散”,是宋代新出現的中藥方劑,在防治蠱毒方面發揮了一定的作用。宋代皇帝、中央政府和地方官吏,如宋仁宗、范師道、王安石、王端和張守等,對《慶歷善救方》的傳播和應用極為重視,不僅頒行到州縣,而且還將其刻于石碑之上,供醫學家和世人傳習,因而適應了醫學知識在不同地區的傳播。此書約在南宋以后散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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