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仙君大為受驚。
須知我與湄姐姐雖臺面上姐妹相稱,實際交情一般,半路相逢一笑已是了不得了。她、她徑直來尋我,這打的是什么算盤?
我起身作禮,見無色吃點心吃得甚歡,左右他對此處仙娥不感興趣,便道:“你乖乖待在這別亂走,師父去去就回。”
無色小雞啄米似的點頭,點得本仙君心頭滲汗。
但不容多想,那位湄姐姐的孩兒已引我離去,一路轉到后廳。
增城峰從外頭看花里胡哨亮晶晶,屋里頭倒古樸簡約,檀木的物具,墻上掛著幾幅丹青字畫,一股書香氣撲面而來。本仙君在自家亂七八糟的茅草破屋里宅居了許久,多年沒見過這種陳設,不由虎軀一震,甚為緊張,腰桿都挺直了些。
當年名揚四方的神女美人一襲碧色齊腰襦裙,坐在主位,十分和氣地做了個請的姿勢:“數月未見,紅箋妹妹倒生疏了,快些坐下。”
我倆是先后兩代仙門第一人,此地又有眾多立侍的仙娥在場,氣勢禮節要端足。我慢悠悠道了聲謝,慢悠悠行了個萬福,慢悠悠順言坐到偏座上。
再慢悠悠開始思考,我倆不熟,這個開場要如何唱。
湄姐姐一語點破:“紅箋妹妹難道不是有所求,才來我增城峰的?”
欸?我記得世間尚無讀心之術。
她笑得極溫柔:“妹妹喜好清靜,四海仙門每日里多少宴會,卻從無妹妹的身影,怕是那些帖子都是妹妹授權縣圃掌門扣下了。現在妹妹特意來我這里,不是有所求是什么。”
姜還是老的辣,比我多活的三百多年不是白活的。 我厚起臉皮回笑道:“那些帖子實在煩人。湄姐姐說對了,我此次來的確有所求。”
我將小混帳的光輝事跡以一種委婉的方式娓娓道出,時不時扼腕痛惜,以表我這個師父恨鐵不成鋼的深刻沉痛之情。
聽說當年湄姐姐也有個師父,她對這種糾結事應該了解甚多。果不其然她聽著聽著便擰眉頭,待我說完,應得爽快:“妹妹別急,便在姐姐這住個把月罷,姐姐會替妹妹教好那孩子的。”招來一名仙娥,“去將虛女仙君的徒兒叫來,讓我看看。”
仙娥出去溜達小半刻又急匆匆地回來:“神女娘娘,那孩子不見了!”
本仙君腦袋要炸。
我連忙起身道:“我的徒弟自然該讓我去找,還請姐姐稍待片刻。”風風火火沖出后廳門。
除卻美女和食物,小混帳對其余東西似乎不感興趣,現在他棄食物而去,顯然是又去揩不曉得哪家仙娥的油水了!
捏訣一算,本仙君徑直沖向增城東峰的天池。
天池之景得天獨厚,竹木環合,池水熱氣騰騰。我在這片破竹子里七穿八穿,終于瞅見旮旯處一高一矮兩個小身影。
矮的是小混帳沒錯,那高的少女是……
華無色頂起一張標準的天真無邪臉,朝少女捧起一束雜七雜八的野花:“四姐姐生辰快樂,這是我給姐姐的禮物~”
本仙君生生受下一道天閃。
小混帳眼光賊亮,居然、居然打主意到湄姐姐那個今日十五歲生辰的四女兒身上了?!
那四女兒笑得頗溫柔,大大方方去接小朋友送的禮物:“謝謝你,我很喜歡。”
就在交接的這當口,小混帳果然將魔爪伸長,一路恬不知恥地往女孩子家的手臂摸上去,大眼睛里盛的卻依舊是滿滿的天真。
本仙君一個沒忍住,咔嚓在兩人中間落了道小天閃。小混帳嚇得往后跳,四女兒倒只是淡定地退了兩步。
小混帳一見是我,立馬一屁.股坐地上耍賴大哭:“師父大壞蛋!~當神仙不務正業,還盡干這些棒打鴛鴦的破事,壞蛋師父,把花精姐姐和兔子妹妹還給我……”
我眼皮子跳了一跳,他還知道我操他的心操得破事都管,板起一張寒臉拂袖:“小屁孩懂什么!你才多大,盡想些不著邊際的!”
“才沒有!”小混帳繼續耍賴嘟囔,“認識多了,以后才能找到我真正想找到的那個人嘛。”
好正當的好色理由,我竟無言以對。
本仙君深深深深吸了口氣,暫且壓下將小混帳抓起來吊打的沖動,扯出歉疚的微笑,向旁邊受驚退了兩步的四女兒作禮:“仙子,對不住,我這徒兒有些頑劣,胡言亂語,還請不要見怪。”
四女兒很是恭敬地行了個禮:“仙君弟子聰慧可愛,一番盛情世侄女很喜歡,還請仙君不要太過責怪他。”
我干笑:“嗯,好,好。”
待四女兒回自己的生辰宴去敬酒,本仙君覺著自己臉上已半點笑容不剩了。
小混帳窩在我腿邊,瑟瑟地戳了戳我:“師父……”
左右要在這增城峰上待個把月,湄姐姐也會好好教導,我姑且咽下一口冷氣:“說不罵你就不會罵你,為師不是言而無信之人。”
小混帳開心地將我手挽住:“師父真好,我以后一定乖乖聽話。”他這話說過多少次了?
我無奈地撫摸他頭發:“你是我最寶貝最心肝的徒弟,我怎么忍心罵你。”你是臭老頭子侵權惹出的麻煩,我怎么氣都是作死。
小混帳好不容易消停些,我正欲踩上千條祥云將其帶回去,耳后忽聞女聲:“封君娘娘,封君娘娘!”
又來。我就知道,這些破宴上能惹一堆麻煩。
封君,此稱呼有點來頭。
因我原本并不叫紅箋,而叫紅鳳,一個土氣到不能再土的名字。
起初來這修仙世界,因這個“鳳”字有些不敬,便暫且改作“封”,是以大乘期后很長一段時間,親近些的同門都私底下喚我“封君”。后來本仙君有了些文化,才改為“箋”。
我回身一瞧,不由皺眉。
面前這個一身粉色衣裳的晚輩,雖然頗得幾分顏色,可稱美人,卻是個生面孔。俗話說得好,平白無故叫這么親切,非那啥即盜。
我下意識將華無色往后頭按了按,勉強揚起平和笑意:“這位仙友是……?”
她撲通一聲跪倒,連磕三頭。
本仙君受寵若驚,待反應過來要扶,這位仙友已將磕頭大禮行畢,跪在地澀澀道:“小仙唐柳,是百簾仙門門下弟子。小仙欽仰封君娘娘多年,但求能拜一拜娘娘,如今終于、終于能拜著封君娘娘,小仙此愿已無憾了。”
早就曉得離開清風澗要出幺蛾子,倒未料冒出這么個死忠粉絲,我甚為欣慰,小心牽著她的手將她扶起:“什么娘娘不娘娘的,在外頭都是仙友,福一福身就是禮,何必這么正式。”
唐柳一張臉很是懇切:“娘娘……”
“莫這么叫,我都被你叫老了。”
她面色稍微自然舒展了些:“封君已是大乘期,不像小仙,修煉七十余年才結丹期。小仙景仰封君,自然該行此大禮。”
本仙君好歹白活了百十來年,曉得這種話,按照套路,下頭必有所求。
果不其然,她下頭便開始攬袖子作凄苦狀:“小仙也曾拜讀封君的功法書籍,奈何資質不足,總是無法參透,已十年無法突破金丹期了。和小仙同輩的師兄弟妹許多都已有大成,唯有小仙一直苦無長進,實在……實在……”袖子攬得更高,開始抹眼淚花子。
這些日子我被小混帳百般折磨,實在忍受不得人再在面前哭哭啼啼,干脆道:“仙友讀的可是我那套《歸一元訣》?”
她頷首。
如此便好辦了。我將袖一甩,幻出本書冊,交到她手中:“這是《歸一元訣》的稿本,每一處修煉的法訣都有詳細介紹,只是有些凌亂,還望仙友莫嫌棄才是。”
唐柳捧著書,反應了片刻,眼淚花子哇啦哇啦又要出來。
本仙君向來是個小氣的神仙,可實在不能忍也無法,只能強裝大度地替她揩臉:“別哭了,拿回去好好參悟,總能有所得。若哪里不懂,你再來縣圃派尋我就是。”
眼見她又激動得要行跪拜大禮,我忙將她攙穩:“同是仙友,互助是應當的。”
作別那個白撿的死忠粉絲,千條祥云上,我突然覺著哪里不對。
我低頭看向小混帳:“方才那唐柳仙子不是長得挺好看么,你怎么沒纏上去?”
“師父你就這么看不起自家徒弟?”小混帳不悅甩頭,“我又不是見個母的就撲上去。那個女的就是賣可憐,看著就覺得討厭。”極諂媚地來拉我裙子,“還是師父最好了。”
我嘆了口氣:“若我最好,你以后只纏著我罷,不要再去擾別的姑娘家了。”
本仙君隨口一說,小混賬眼睛立馬放光,雙手抓著我裙子不放:“真的嗎?師父以后要嫁給我?”
我一個腳滑,終于沒忍住將他踹下云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