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半點放手的意思,毫無違和感地摟著我、看著兩列人馬笑道:“這又是何必。本君同虛女仙君素來愛清凈,不喜歡太大的排場架勢。”這話說得,剛才發那么耀眼的光飛回來的是哪個?
大殿上頭,掌門老頭兒走出,笑呵呵地合了個揖:“紫微帝君,虛女封君,晚宴已經布好,還請上坐。”
我這才想起,好像走之前,我許了帝君一場宴。可此事分明只有我與帝君他老人家兩個人知道??
老頭兒后頭,緩緩步出個清俊淡雅的青衣公子,折扇依舊沒心沒肺地扇:“怎么,二位不喜歡?”
我欣喜:“扶蕭!”
他頗有涵養地朝我頷一回首:“二位奔波勞碌一日,我猜想,或許需要一頓好飯接風洗塵。”目光移到帝君臉上,“帝君以為如何?”
紫微帝君身子貌似僵了一僵,勉強笑道:“好,好。”
所以這頓飯根本不關我的事咯?
我悠悠然嘆了口氣,正想將就在帝君他老人家懷里當一個稱職的陪襯,未料他突然俯下臉來:“紅紅以為如何?”
本仙君被天雷從頭劈到腳。
我抖了抖,扯起一張豐滿的笑臉:“自然是極好的,極好的。”
且不說他老人家隨口就給我來一個外號,只說這宴上,我與他一同上座,本來相安無事的挺好,他倒時不時給我夾一筷子:“這靈韻金針菇不錯。”或是一碗湯盛過來:“紅紅,你前后在床上躺了一個月沒見風,現下身子剛好,要多補一補才行。”
好好的正常的話從他口中說出立馬有了歧義,四下目光唰地掃過來,上下打量于我??看什么看,你才在坐月子!
百簾仙門來來回回萬里路遙,加之晚宴同帝君耗費了許多精神,我一回清風澗便一頭累倒床上。倒不過三秒,門外依稀響起了帝君他老人家溫和沉穩的一嗓子:“紅紅,紅紅~”
我往后揮一揮手,一道仙障罩了整個茅草屋。
一嗓子停住,本以為能得此夕安寢,那嗓子忽然就在背后不遠處響起:“紅紅,你將門關得這般死,卻叫我怎么進來?”
渾身雞皮疙瘩一抖,抖來兩分清醒。然八分仍是模糊的,我有氣無力地爬起來,半撐著眼皮子道:“帝君龍馬精神,小仙卻是病了一個月,不及帝君精神煥發,更伺候不得帝君夜半孤寂。小仙瞧著扶蕭容色清雅,帝君若不介意,自可去扶蕭那里一過雨露,還不用擔心生孩子的破事。”顛三倒四的都不曉得自己在說什么。
“噗嗤。”他笑聲沒忍住,“紅紅真是多忘事。我可是在你心中比親兒子都親??”
“親兒子”三個字再次給我弄來兩分清醒:“你,你想在我這睡?”
他一點頭:“臭老頭子說要給我修宮室,現下才將將動工,我實在無家可歸,唉。”
本仙君臉皮微燙:“清風澗房子多得很。現下隔壁扶蕭住著你去不了,可往西五十步還有一間,你原來那椽屋子也成。”
他故作為難摸下巴:“哎呀呀,可本君說過要一直守護紅紅,這可如何是好。”
我咬牙切齒:“既然帝君想守著我,我看外頭那棵樹的樹杈大小和傾斜角度都挺合適,帝君如不挑剔,不妨去那一宿。左右帝君得不了風寒,呵哈——”打了個哈欠,“夜來涼風起,亦不失為一件雅事。”
他前了一步,微笑著扶住我手臂:“本君毛病不周正,就是挑剔,又怎么?”不緊不慢道:“不過,若能與紅紅同榻,睡樹杈上亦無不可。”
一腿子踹出門去。
我真傻,真的。我單以為帝君變回真身能夠正常些,可我忘了,狗改不了吃屎。
是夜,帝君他老人家再沒進來。第二日本仙君起得早,揉著眼出門一看,只見外頭那棵朝東南方向的歪脖子樹下墨藍袍子飄啊飄,那懸著的正是紫微帝君,樹杈上系著的墨藍色帶子連在他頸間。
自掛東南枝?!
我嚇得魂飛,正要撲上去救人,東南枝上自掛著的紫微帝君忽地對我勾唇一笑:“你睡醒了啊。”
畫面感不能太美。
我哆嗦了好一會才將飛掉的魂安回去:“帝君,你這是??”
他往天邊霞云深深一望:“躺在樹杈上太沒創意。如此一來既別出心裁,又可真切感受夜來之涼風,正是一件極風雅之事。”
我哆哆嗦嗦:“帝君,你這、這等到白天大家都醒了,恐怕會嚇到人。”
他伸了個懶腰,并不睬我,噘著嘴道:“哈~昨個太累了,我還想睡個回籠覺。”
你特么故意的吧!
我忍住爆粗口的沖動,肅了肅神色,道:“帝君如此??怕是有些不妥。”
帝君他老人家皺起眉頭:“能有什么不妥?”
我頗恭敬頗正式地行了個禮:“恕小仙直言,懸在樹上可覺自然之天地靈氣,固然別有一番風雅;然如此入睡,脖頸受勒,怕是有些不適。”抬目瞟了他一眼,繼續道,“再者,帝君貴為仙門至尊,日日如此入睡,若哪日被哪位不懂事的小仙撞見了,或許會有損仙儀??”
他依然堅持不懈掛在那,愕然:“仙儀?那是個什么玩意?”
我竭力抑制住把他丟出去的沖動,半抽著嘴角笑道:“咳,就是……就是帝君您的英明神武、整肅威嚴。”
紫微帝君釋然:“原來如此。唉,當年各路神仙躺著趴著掛著睡都由自個性子來,哪管什么仙儀,哪有這么多講究。過了萬把年,不想現在的仙門有這么多臭規矩。不過本君向來心性溫和、喜歡親近,這仙儀不要也罷。”這臉皮不要也罷。
我只好繼續干笑:“帝君果然那個,超凡脫俗,超凡脫俗。”
紫微帝君這一覺回籠,就是掛了一上午。
整個上午,清風澗沒一朵花開,沒一葉抽芽,連半只小兔子都沒冒出來溜達。
帝君掛著的樹下,快到中午時,本仙君同扶蕭下了幾盤五子棋。
扶蕭一臉平常的微笑,仿佛全然無視了一直在我背后自掛東南枝的某人,敲了敲棋盤:“阿箋,你又輸了。”
我一面收棋子一面道:“今日有些分心,下次我一定殺贏你。”
他搖著折扇,笑得很有涵養:“對了,我還沒問你,你背后樹枝上掛著的那條墨藍色帶子是怎么回事?那玩意看上去像是紫微帝君的東西。”
帶子?!
我急忙回頭,好家伙,原是這混賬不曉得什么時候沒掛在這了。
我胡扯解釋道:“帝君掛這條帶子自有他老人家的道理,你我修為尚淺,還參不透其中奧妙,莫要多管了。”
他沒掛了也好,免得接著嚇人。
然我觀遍四周花草,沒有一點要繼續生機盎然的意思。
正想起身尋一朵花問問,一個白絨絨的毛團突然飛一般撲過來抱住我腿。是只小白狼,眼珠子淚汪汪的煞是可憐。
“仙君!仙君快去山崖下頭看看吧,帝君他、他剛剛碰了花精姐姐和兔子妹妹,現在又把我妹妹??”
本仙君腦中一聲轟隆。
我十萬火急沖向小山崖下。
小山崖下頭向陽,春光明媚,碧水相繞,花花草草生得十分茂盛,也是鳥獸蟲魚喜歡待的好去處。
遠遠便瞅見,草地上一個墨藍袍子的身影眾星捧月般跪坐在一群花精鳥獸中間,正細細撫摸懷里窩著的一只小白狼。
不光那只小白狼瑟瑟發抖,他周圍一圈花精鳥獸均在抖個不停。
此地分明這么多“人”,卻是一片寂靜。
帝君笑瞇瞇地低著頭,柔聲道:“上回我送你的那塊靈玉可還喜歡?這些日子,修為可有長進?”
小白狼顫顫開口,一聽聲音便知是個乖巧的女孩子:“多謝……多謝帝君賞賜,小妖……小妖已修有所成了。”
敢情這一圈花精鳥獸,都是他之前好色揩過油水的那群!我只親見了兩個,不想有這么多!
一圈藍光在小白狼身上閃滅,紫微帝君道:“乖,我渡你些許修為,你再努力些,不出三月,便可修成人形。”復又甚親切摸了摸小白狼毛絨絨的頭,“這么可愛的孩子,人形也必定是位可愛的姑娘。”
他摸人家頭這當口,我分分明明看清那小白狼死死瞇著眼睛,眼淚花子都擠了出來。
本仙君實在看不下去,往前兩步,咳一咳,清嗓子。
要蔫沒蔫的花立了起來,枯黃枯黃的草綠了起來,垂頭喪氣的小鹿小兔子小烏龜精神了起來,連趴在水底石頭上的小魚也冒出了水面來。霎時周圍比方才還鴉雀無聲,只有一雙雙眼睛對著我眨巴眨巴。
我雙肩驀然一沉。
果不其然,下一刻花花草草化作人形跑向了我,小獸撲騰撲騰逃向了我,小魚一擺一擺游向了我,連帝君他老人家腿上的小白狼也哇啦一邊哭一邊跑過來,一群小生命在我左左右右前前后后圍了一圈。
帝君一時間周圍空空,手中空空,看著甚孤獨。
他老人家無奈地望了我一眼,抖抖衣裳站起身:“算了,春眠不覺曉,處處蚊子咬,呵哈~我還是去睡覺吧。”
待到帝君沒了背影,一場危機解除,我周圍緊張的小生命們才松了口氣,向我作個禮,各自散去。
帝君他去睡覺了。
——他去睡覺了?!自掛東南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