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 清重照
- 幾日停駐
- 3640字
- 2021-03-27 13:05:53
回重慶時,一開始走的陸路到的宜昌,后來沿江一路行船,走了半月有余才走到三峽。
這幾日天氣很好,總是出著太陽。春日的陽光,曬得人懶洋洋,多在陽光下待會兒就昏昏欲睡。
甲板上人很少,孔令儀站在船欄邊極目遠眺,江面波光粼粼,像是鋪了一江的碎鉆。她伸開右手又張開,春風就攜著暖意從她指間穿過。短發被風吹亂,她卻并不急著去整理。
邵安靜靜地在她身后的陰影里站著,看著眼前的風景,暖陽和風,白裙綽影。他心底微動,好像被風吹亂的不止孔令儀的發。
他們之間好像一直如此,在不為人知的地方,他總在望著她的背影。她可以無拘無束地跟別人嬉笑打鬧,可到了他這兒,卻鮮少說話,就算開口,一句話也講的磕磕絆絆。
他失落過,不是對她,是對自己,是不是自己真的不太討喜才會導致她不愿意靠近自己?他想嘗試走近她,于是在一個下雨天送她回家了一次,一路上她都沒有說話,連彼此接觸的目光都不曾有。算了,也許他是真的不太討人喜歡。
他想起很多往事,其實并不多,只不過一些不經意接觸到的瞬間被他藏起來,讓他獨自咂摸了好幾年。
這時孔令儀忽然回頭,她離開重慶前還是長發,也許是在醫院不方便于是又剪回短發。兩兩相望,她忽而一笑,讓邵安恍惚起初次見她的畫面來。
他現在沒有戴眼鏡,所以孔令儀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細長的眸子微微一彎,也帶出兩分笑意來。
他朝她走過去。
一向不茍言笑的人偶爾的一笑,就像終日陰云的天邊泄出一點陽光。上學那會兒學校的女孩子總愛說:邵安雖然長得也好看,但性子太冷,還是邵康好些,模樣周正性格又好。
“邵安哥你好些了嗎?”待邵安走到她身邊,孔令儀開口問道。邵安不太適應坐船,一路下來臉色并不好。
“好些了,”邵安答道,“還有四五天就到重慶了。”
孔令儀笑說,“這一個月過得真快,大半時間都在船上了。”
邵安偏過頭看她,“吃過飯了嗎?”
“吃過了,聽說你不太舒服,我就一個人先吃了,你吃了嗎?”
快到中午的時候,有人過來給她帶話,說不用等邵安一起去餐廳,他身體不太舒服。孔令儀本來是想從餐廳回來給他送飯的結果走到邵安艙室外就被門口的人攔下來了。
邵安只盯著她,盯了半晌,她還是一臉無辜認真的樣子看著他。陽光太晃眼,邵安別開臉,訥然道,“沒吃,沒人提醒。”
孔令儀訝然,“沒人提醒?那藥總吃了吧?”
她知道他并不習慣坐船之后,專門留了藥給他,并囑咐他飯后用藥,一日吃兩次,不能超過三次。
“醫生只記得讓病人吃藥嗎?”不疾不徐地問。
“我給你送飯了呀……”孔令儀無辜地說,后半句她沒說出來:只不過被你的人攔下來了。
“嗯?什么時候?”
“就中午我從餐廳回來那會兒,你好像不太方便......”
那門口攔下她的人確實是這么說的——“您不能進去,老板現在不太方便。”
語氣又冷又硬,毫不留情。邵安這才反應過來,他確實是吩咐過不見外人,可孔令儀她......他心中嘆了一口氣,這幫木頭。
“其實那時我是在......”
“邵先生!”
他剛開口,一道甜脆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話,兩人同時轉過身,就看到一位女子走過來。
長得真美。這時孔令儀對她的第一印象。穿著一身月牙色旗袍,頭發微卷,鬢間夾著一枚珍珠發卡。走的越近,就越能看出她的明艷動人。
“邵先生你好些了嗎?這位是?”那女子說話間似乎與邵安相熟,她一直掛著笑容,但笑得分寸有禮,看得人心中舒服親近。
“這位是孔小姐。”邵安從剛才的情緒中脫離出來,又變成那個一板一眼的冰山。
“噢!原來您就是孔小姐,久聞大名!”那女子熱情異常,看看孔令儀,又看看邵安,后者對此表現的風淡云輕。
“我是方錦禾,是一名記者,昨天才上的船,沒想到會遇到邵先生和您二位。”
她的手柔軟細膩。孔令儀禮貌微笑:“您好。”
互相招呼過后,又聽方錦禾對邵安說:“您看起來好多了,之前那會兒您可不太好。”
之前是什么時候?難道就是她去找他的時候?原來那時候不方便是因為方錦禾在嗎?一個個問題從孔令儀心底冒出來,讓她的笑意一點點沉下去。
“好多了,謝謝。”他頷首答道。
方錦禾還要說些什么,卻聽得一旁的孔令儀忽地開口說道:“我還有事要忙,你們先聊,我回去了,抱歉。”語氣平淡,臉色如常,她裝模作樣的本事一向不錯。
“等等。”邵安拉住她的手腕,低聲說:“一起走。”
孔令儀心里莫名郁悶,想任性地甩開邵安的手,可又覺得那種任性是一種有恃無恐,而她似乎又沒有什么偏愛。思想掙扎不過幾秒,最終還是乖乖地站著等他。
“抱歉,方記者,失禮了。”他話是這么說,臉上倒沒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表情。
方錦禾知道他的性子,并不計較,只笑著點點頭表示沒關系,等著二人走遠了,她想起他之前說過的那番話來,心中一陣感慨——
“老天,難道我真的合該這么孤單嗎?!”
這頭離開了甲板,孔令儀還在郁悶著,就聽邵安慢吞吞地解釋:“中午那會兒她來找我采訪,她也是重慶人,又是記者,從前見過幾面。”
“哦。”她低著頭,沒有多余的話。
“只是說了一些采訪的話題,時間不長。”
“哦。”她又只是應了一聲。
“我其實,只在她來采訪的時候才知道她名字的,之前不太,不太記得。”
聞言,她抬頭掃了他一眼,“你結巴什么?”
她看到邵安臉上罕見地出現了一種窘態。
“可以松手了。”她淡淡地說。
邵安這才想起他還拉著她的手腕,他垂眸看了一眼,又一眼,瞧著孔令儀并沒有好起來的臉色,不禁悵然。手指將松,她就毫不猶豫地抽回手,轉身就要走。
“嘶。”就在孔令儀要走的時候,邵安倏然倒吸一口涼氣。
她下意識回頭,就看見邵安手捂著肚子,微微躬著身子,眉頭皺著,一臉痛苦的樣子。裙擺一轉,他用余光就知道她回頭了,臉上的痛苦就愈加明顯,可嘴上還說著,“你去忙吧。”
孔令儀心中慌了一下,面子上卻還是僵著,“你怎么了?”
“老毛病了,沒事兒,許是沒吃午飯又胃疼了。”
“可你捂的是肚子。”
“......”
孔令儀看出來他的用意,雖氣又無奈,只好上前扶著他,“先去吃飯。”
“真是不好意思,麻煩你了令儀。”邵安還在假意客套,眼里半是裝出的痛苦,半是得逞的笑。
“先去我那兒把藥吃了,剛好中午給你送的飯還留著,也一塊兒吃了。”
“......令儀,你發現有什么東西變了嗎?”
“有嗎?可能我說話的方式有點被你影響了。”
“......行。”
“不太了解自己說話方式的話,可以去聽聽你門口那位守門先生。”
“......”
真的變了,邵安現在覺得自己就是一個討巧的凡夫俗子,而孔令儀就是高嶺之花,對他這種伎倆根本不屑一顧。
還是了解的太少了。他這樣想著,又撇了一眼孔令儀扶著他的手,沒關系,來日方長,總之,這場了解已經開了頭了。
輪船上的艙室大致擺設都一樣,一眼過去,整個空間一覽無余。
孔令儀把邵安扶到椅子上,從藥箱里翻出胃藥,倒了熱水給他,說道,“你先吃藥吧,我去重新給你帶飯,這飯涼了。”
桌子上放著食盒,邵安打開蓋子看了一眼,飯菜確實涼透了,可他無所謂地說:“沒關系,這個就可以。”
“邵老板這么勤儉持家?”
“一貫如此,多謝孔小姐夸獎。”
孔令儀被噎了一下,頗為無奈地說:“胃病就是這么落下的吧。”
“忙起來就顧不得這些了。”邵安坐著,她站著,他抬頭看著她說話的時候,孔令儀差點沒按耐住想在他頭上揉兩把的沖動。
“我知道。”她隨口回答說。
“嗯?”邵安的眼神好奇起來,他的胃病雖是老毛病,但也只是家里人知道,外人鮮少知道。
她是怎么知道的?只不過是某天兩位媽媽聚在一起閑聊時張芝蘭說了一嘴,她莫名地也就記下了。
斜睨了他一眼,孔令儀一本正經地說:“醫生的直覺。”
他笑起來,不說話只是默默瞧著她。孔令儀被看得難為情,并不理會他拎著食盒就走出了艙室。
她剛走,邵安的笑瞬間垮下來,騙她是真,胃疼也是真。吃了藥緩了片刻,他覺得舒緩了些,便起身走到艙室門口喚來人叮囑了幾句,之后又悠然地回到艙室里坐下。
艙室內到處都干凈,沒有一件多余的東西,唯獨眼前的桌子上擺著一支鋼筆,鋼筆下壓著一張對折起的信紙。
邵安自詡是正人君子,不會干什么偷看人信件的事情。只是下一刻,僅剩的半杯熱水被他“失手”打翻,水流幾乎就要沾濕信紙,他利索地拿起信紙與筆,真險,還好他反應快,還是先看看信紙濕了沒有罷。
邵安勾起嘴角,坦然地往打開信紙。
“夜深忽夢少年時,萬般光景已成空,故人長逝,心中萬千悲愴,恨不能傾筆訴之,可筆下匱乏,縱然有千言萬語,如何寫盡?命運作弄,不恨旁人,只恨自己未能及時出現,挽救萬一,空留后悔,悔悔悔悔悔.....”
寫了很多悔,紙上幾點淚漬,可想而知下筆之人情緒。邵安平靜地看完,擦干了桌子將信紙和筆重歸原處。
恰好孔令儀回來,剛到走廊,就聽見有說話聲。
“女記者再來采訪,一律不見。”
“是。”
“不要讓外人打擾邵老板,可孔小姐,不是外人!”
“是。”
“還有,說話客氣點兒。”
“好的。”
站在邵安艙室門口說話的還能有誰,訓話的是邵安身邊的人,另一位答話的便是先前那位守門先生。
孔令儀不自覺心情好起來,連嘴角都噙著笑,走進自己的艙室就看見邵安正在擦桌子。
“回來了。”邵安一句再自然不過的話說出口,仿佛他們已經這樣過了百年。
“灑水了?”孔令儀問,把食盒放在桌子上,拿起信紙看了看,沒濕,于是打開抽屜把它放進去。
“病人沒醫生還真是不行。”邵安笑說,打開食盒,盡是他愛吃的。
“不用謝,記在心里就行。”孔令儀心情好,拉了凳子在他身邊坐下。
邵安眼中笑意更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