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物資的車開到筆架山營地的時候，只見清一色是男性的部隊里竟出現了一個十四五歲的女孩。副營長正帶著人家在營里轉著。

“這是干嘛呢？”邵康湊到謝冉身邊問道。

“認親。”謝冉趴在戰壕里，步槍立著。

“認親？”邵康不解，那邊副營長帶著女孩走到一個士兵身邊就會問些什么，女孩不說話只一味地搖頭。

“南昌淪陷，人姑娘父母沒了，死里逃生一路跋涉到這兒來，說是來找哥哥報信。”謝冉說著，轉頭一直看著那邊的情況。

邵康順著看過去，這陣仗倒是有點兒像認親，可現在看來女孩還沒找到親人，于是順嘴問了一句，“該不會已經......”

這是最壞的結果，也是最可能的結果。

果然見謝冉輕嘆了一口氣，“從她說出她哥哥的名字時，營長就下了命令不許告訴她實情。犧牲了，身上幾處槍傷，根本沒保住。”

全營的人盡量不去看那女孩，如果看了，那眼里止不住的憐憫一定會刺透女孩的脊背。可那女孩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所以才會在副營長抱歉地說出“對不起小姑娘，這兒沒有你要找的人”時對著他深深鞠了一躬。

她的布鞋已經破了洞，可以想象如果脫了鞋子，腳上一定可見大小不一的水泡，全身灰撲撲的，即使可見清秀的面容，但那面容上，已經布滿了疲憊。

可以想象，又不敢想象，她一個人是怎么從南昌找到這兒來的。

她開口，說出了來到這兒的第三句話——

“謝謝。”

第一句話是——“我來找我哥哥。”

第二句話是——“他叫王衛國。”

全營的人皆因這句“謝謝”動容，副營長滿心惋惜地看著這個姑娘說道，“留下來吃頓飯再走吧。”

姑娘搖搖頭，雙唇微抿。

“你接下來去哪兒？我找人送你。”

她面色蒼白地拒絕了一切好意，執意一個人離開。臨走之前，她又回頭看著副營長，終是紅了眼眶。

“我哥哥他，他勇敢嗎？”

副營長心中一驚，直視著她的眼睛，一個大老爺們兒忍不住鼻頭發酸。

“很勇敢。”

接下來去哪兒，她一個人怎么生活，結果是生是死，無人知道，只是她微微佝僂的背影消失在黃沙中，天地之間，有無法言明的悲涼。

“給，這是給你留的。”邵康拿出一小袋東西來塞給謝冉。

謝冉的視線這才從那女孩的身上收回來，“這什么？”

“我哥帶的梨花糕，防著那幫狼崽子給你留的，不多了，你嘗嘗味道。”邵康回答說。

“邵安哥來了？”謝冉驚訝地問。

“嗯，從長沙捐贈的藥資，他親自看送到醫院了。”

他眼中升起一絲喜悅來，“靜容來了嗎？”

邵康看著他真誠又透澈的雙眼，艱難地開口道，“沒，她在重慶。”

“她過得好不好？”謝冉因打仗變得有些麻木的表情終于開始鮮活起來，滿腦都是白靜容的樣子。

邵康點點頭，沒敢接觸他的目光，“她過得很好，還托我哥告訴你，不要擔心，照顧好自己，她會等你回去。”

謝冉笑起來，只有在這個時候，他才像在重慶的那個謝冉，他自嘲地說：“你說我是不是魔怔了，剛才看那女孩兒走過來的時候，我還以為是靜容來了。”

那女孩抬頭的瞬間，眼睛像極了白靜容那個永遠干凈，笑意軟綿的少女，在記憶中靜立著，等待著。

“邵康，你說這仗，什么時候能打完？”他看著對面，那里有對這片土地虎視眈眈的敵人。后方，是他們需要站起來去保護的親人同胞。

“會有那一天的。”邵康自語道。

“令儀呢？她還好嗎？”謝冉問道。

“不知道，也許還好吧，她跟著我哥回重慶了。”他眼神飄忽，語氣里聽不出太大情緒。

“邵安哥該不會是為了令儀才......”

邵康立馬打斷他的話，“不是，我哥從來不是感情用事的人。”而他自己，是不敢聽完謝冉的話還是不愿聽，只有他自己清楚。

“好吧。”謝冉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聳了聳肩，“邵安哥確實不是這樣的人，我覺得他就是萬年鐵樹開不了花了。再說看起來他跟令儀也并不熱絡，還不如咱們跟令儀關系好些。”

但他心里壓下了一件事，那是很久以前在學校的時候，有一次邵安找他去老師辦公室整理舊書，整理到一半兒，孔令儀就進來了，似乎是考試沒考好，正在被老師批評。

那時他跟令儀已經認識，自然而然地看了兩眼，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邵安，他看得比謝冉還要認真，手里握著一本書，遲遲沒有歸類。

“怎么了？心疼了？”謝冉開玩笑地問，說完他也是后悔，怎么就開了這么一個玩笑。

原本是等著邵安會對他冷眼可他卻清清楚楚地聽到邵安應了一聲。

“怎么了？心疼了？”

“嗯。”

他們兩個人在辦公室里很明顯，孔令儀的也注意到他們，視線偷偷投向他們。謝冉看到邵安幾乎是迅速地收回目光，手中繼續開始整理書籍。

謝冉想到這事兒，又看了看邵康，最終沒說出口。

“行了，我走了，這梨花糕你一定嘗嘗。”

“注意安全。”

邵康僅僅只走開了幾步，前方就突然響起爆炸聲來，緊接著，不斷有炮彈襲來。

“邵康！”謝冉大喊一聲，一顆炮彈正往邵安的方向滑落，他奮力向前跑去，在炮彈落下的前兩秒把邵康撲在身下。萬幸，炮彈落在了不遠處，又是一聲巨響，謝冉回頭看去，他原來所處的位置上一顆炮彈炸開了花。

匆忙看了看手腕上那根紅繩。也許，是你在保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