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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 清重照
  • 幾日停駐
  • 4611字
  • 2021-02-23 00:09:49

當一個人真正開始成長,大概就是他發(fā)現(xiàn)很多事情都無能為力的時候。這是一個動蕩的年代,內戰(zhàn),外亂,這片土地遭受了戰(zhàn)火的瘋狂洗禮,而在這個時代的所有人,就在這種瘋狂當中,被命運裹挾中走向未知的明天。失去的,得到的,最終回頭看時,都被吞沒在時代的浪潮中。

老人常說,要珍惜當下,要珍惜眼前人。因為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除了生老病死,身旁的人依然會以任何你所想象不到的方式離開。一個上一秒還在你身邊有說有笑的,活生生的一個人,下一秒,也許就會成為一具了無生氣的尸體,最后被裝進四四方方的盒子里,只有幾斤重。而留下的人所擁有的,也只是一張黑白照片,而音容已不再。

暮色四合,彎月若現(xiàn),孔令儀的衣角在風中微微擺動,她似乎是一夜之間瘦脫了相,單薄的身影遠遠地站著,仿佛風力再大些,就能將她卷起帶走。

邵康穩(wěn)了穩(wěn)氣息,大步向她走過去。

“小令儀。”

孔令儀應聲回頭,一直無神的雙眼在看到來人之后才慢慢燃起一絲光亮來。“你怎么來了?!?

“我來送物資,她們說你明天要走?!彼麤]有在詢問,他知道,這是肯定的事情。

白靜容的事情他在師部聽醫(yī)院回來的戰(zhàn)友說過了。他那時聽著,就想起之前做的那個夢來,想起那個小姑娘來,彎彎一笑,謝冉說她就像夏天的西瓜,甜甜的。

在那一刻他也意識到,也許,屬于他們幾個人的夢境,開始慢慢破裂了。

他險些分不清夢境與現(xiàn)實,可心底的難過和孔令儀臉上的憔悴,不停地提醒他,這就是現(xiàn)實,這就是戰(zhàn)爭,你從前身邊親近的人,已經離開了。

孔令儀“嗯”了一聲,“還以為見不到你了?!?

“表妹呢?”他問,就當白靜容還在。

“在公館里?!痹谀莻€小盒子里,安安穩(wěn)穩(wěn)的,再也不用擔心了。

他訕笑,“雨停了。”

雨停了,告別結束,也同時開始。

孔令儀抬頭看看夜空,回答道,“是啊,雨停了。邵康,表妹的事情,先別告訴謝冉,他要當一個好兵,以后還要當一個好將軍?!?

還在重慶的時候,謝冉就老說他以后要當一個大將軍,要去打仗,要打勝仗,要揚眉吐氣地把外國人趕出去。那時候他意氣風發(fā),說完這句話之后,會和白靜容對視一眼,然后嘿嘿一笑,于是大家都起哄,兩個人就會紅著臉躲到一處去。那個時候,可真好啊。可是那樣的日子,回不去了。

“好?!鄙劭祽溃┝耍珠_口,“小令儀,明天要走了,還要跟我說什么嗎?”

孔令儀不假思索地說道,“我希望你和謝冉,都好好的,一定都平平安安地回重慶。”

這個時候她是自私的,她心知不可能所有人都如此,可她希望至少他們兩個,能平安回家。

“我知道全中國沒有人不是這樣期望的,期望戰(zhàn)場上的人平安回家,期望戰(zhàn)爭早些結束,期望我們勝利,邵康,也許以后我不能和你們并肩戰(zhàn)斗,可是我會在重慶,等你們回來?!彼f出這番話,神情嚴肅認真。

去的人已經去了,活著的人平安,才是最大的慰籍。

聽完這話,邵康半天才開口,“小令儀,如果我真的不能好好的你會怎么樣?”他像是在笑著說。

會像現(xiàn)在這樣,在臨走之際,來這片后山跟埋在這里的英骨告別嗎?

孔令儀微怔,偏過頭看他,她會怎樣?無數(shù)想法在腦中閃過,可到最后只剩下一種,她不知道。她只會嘴上功夫,可實際上,她會怎樣?

邵康看到她這幅神情,心里那些酸意又泛上來,他低頭黯然,“如果我真的...”想了想,又改口,“如果我們能活著見面,那我就還給你買梨花糕吃?!闭f到這兒時,他已換上了一副輕松的口氣,登時又笑起來。

孔令儀不忍心看他,轉過頭只覺得心酸,“好?!?

“一言為定。”

冷月如鉤,晚風吹過來,吹的人清醒又糊涂。

時間一分一秒過的飛快,邵康掐著請假的時間,該回去了。他說道,“小令儀,那我走了?!?

孔令儀點點頭,凝重地望著他,輕聲說:“珍重?!?

說著要走,他卻挪不動腳步,鬼使神差地抬起了手,卻看到孔令儀下意識地后退半步,僵在半空中的手硬生生落在了她的發(fā)頂,他微俯身,在她眼前低聲說道,“說好了,我和謝冉在前線,你在后方等著我們。小令儀,再見?!?

說完便轉身離開,沒有回頭,干凈利索,或許他本來就不該留戀。可是千不該萬不該,孔令儀的聲音在這個時刻清晰地身后傳來。

“邵康!”

她叫住他,于是他便不爭氣地停下腳步了,轉過身去,看到孔令儀的神色半隱在夜色中,那是護士孔令儀,是革命同志孔令儀。這一陣的風刮的大起來,他幾乎看不清她的樣子。

她喊道,“平安!””

孔令儀看到邵康笑了,像平時那樣。他腳跟一并,向她端正地敬禮,像一棵挺拔的白楊。

可是她永遠不知道,那時的邵康心里是個什么滋味兒,像是小時候偷吃了家里廚房的苦瓜,只有邵康自己知道。

小令儀,其實我想說,如果,如果我真的犧牲了,你能不能在每年我忌日的時候給我買束花,無論你在哪里,只要有一束花是為我買的。如果我真的犧牲了,你能不能不要太快忘記我。

他卻什么都沒說,他希望他們活著重逢,在明媚的陽光里。

他相信會有這一天的到來。

孔令儀從醫(yī)院回來了一個時辰了,一直在房間里呆著。邵安站在她房門口,一只手抬起又放下,只是一個簡單的敲門動作讓他做的無比躊躇。

“咔噠”一聲,門從里面被打開,門里是滿臉意外的孔令儀。

“邵安哥?”

邵安若無其事地放下手,平靜的面色看不出任何波瀾,他說道,“聽說,長沙一家老字號點心做的不錯,有人送了幾盒,你要不要,下樓嘗嘗。”

說完又補充了一句,“有你喜歡的梨花糕?!?

“好啊?!彼饝?。

不似之前的靈動,像是霜打的茄子。

糕點味道確實不錯,只是孔令儀這幾天胃口不太好,只吃了一口梨花糕。剛吃完,邵安便遞過來一杯水,她就那樣自然地結果,喝下去的時候才后知后覺,什么時候他們之間這樣自然了?

“不喜歡吃嗎?”邵安坐在她對面的沙發(fā)上,看她只吃了一塊兒就用手帕拭手。

“不是,味道很好,就是我沒什么胃口?!笨琢顑x答道。

他默然,忽然認真地說:“你真的很喜歡吃梨花糕?!?

這句話頓時讓孔令儀想起來那年從警局回來,在家遇到他之后他說出的那句,“梨花糕好吃嗎?”

又聽他問,“要不要出去走走,也許......”

也許心情會好一些,邵安還未說完這完整的一句,孔令儀便欣然答道,“好啊?!?

街上還有挑著擔子賣餛燉的小販。

“餛燉!熱騰騰的餛燉——”走街串巷,總有一家古靈精怪的少女會從自己樓上的窗戶邊上用繩子放下吊籃,里頭放著銀元,小販認識這位???,手腳麻利地拿出銀元,再往里放進一碗餛燉,少女便小心翼翼向上拉動繩子,吃到餛燉的那一刻,雖燙,但也滿足無比,喜滋滋地以為自己的小把戲可以瞞過家里人。

邵安與孔令儀在街上慢慢走著,偶然經過這一幕,一直沉默的氣氛才有了開始活躍。

孔令儀哂笑:“真有意思。”

邵安淡淡地說:“倒有些像你?!?

孔令儀驚訝地轉頭看他:“我像是會做這種事情的人嗎?”

“你做什么我都不會意外。”邵安垂眸看她,孔令儀心頭一動,轉而半瞇著眼裝作深思熟慮的我樣子,“那我肯定會拉上靜容。”

“那倒不必,這種事情她應該比你更得心應手?!鄙郯舱f完,兩人對視片刻,雙雙忍不住笑了。

孔令儀搖頭說,“邵安哥,我怎么覺得你是個切開黑?”

見她像是心情好起來的樣子,邵安便不置可否,“黑切黑,不然你怎么這么怵我。”

“我怎么會是怕你?”孔令儀覺得好笑。

“那你之前跟我說話,怎么老是結結巴巴的?”邵安兜來兜去終于問出這一句。

“我那明明是.....”那句話幾乎脫口而出,可看到邵安那副等她解釋的樣子,剩下的話便被她吞進肚子里。

“明明是什么?”邵安停下腳步,偏著頭看她。

孔令儀舔舔嘴唇,“我那明明是....明明是.....”她說不出所以然來,突然靈光一閃,“明明是尊重...”

“尊重?”邵安擰眉,什么莫名其妙的原因?

孔令儀理所當然地點點頭,“對啊,就是尊重你,因為你太優(yōu)秀了,又比我們年長,所以特別尊重你就像尊重老師那樣,我遇到老師也會結巴的?!?

她本來以為這番自圓其說滴水不漏,話里話外都在夸他,他應該會受用,結果邵安聽完,臉色變了又變,最后恢復一貫的清冷。

“哦?!彼D過頭向前繼續(xù)走,目不斜視。

孔令儀不知道哪句話惹他不開心,不敢再開口,只默默跟在他身邊走著,低頭看著地上親密無間的影子,數(shù)著步數(shù)。不知道為什么,就算這樣兩個人之間無話,也覺得心情好像好了很多,心情好了,肚子好像開始折騰起來。

不知道走到哪兒了,只覺得身邊人停下來,又快步走開,她茫然抬頭,眼前卻是一個小攤,邵安就坐在一張桌子旁,見她定在原地沒有過來,只好無奈地拍拍身邊的凳子。孔令儀這才慢吞吞地走過去坐下。

攤主端上一碗餛燉來,冒著熱氣,鉤動人的食欲,這是邵安把碗推到她跟前,似乎還在生悶氣,“但愿你尊重的老師也會給你買餛燉吃?!?

孔令儀登時笑彎了眼,“邵安哥你不生氣啦?”

“生氣也不能忘記喂貓。”邵安撇了她一眼。

她笑瞇瞇地搓搓手,“那我吃啦,要不,邵安哥你也吃點兒?”

她開始有恃無恐。邵安板著一張臉唬她,“吃慢了就別回家了?!?

成功地嚇唬得孔令儀趕緊動筷子,熱飯下肚,整個人都暖起來??琢顑x邊吃邊記著,第一次。

她鬧起來便是在旁人面前張揚的樣子,現(xiàn)在乖巧的樣子也真的像一只小貓。邵安凝視著她下垂的眼睫,微微冒汗的鼻尖,染紅的面頰,心里那點兒悶氣早就被甩到九霄云外,臉上慢慢浮起笑意。

他真應該看看自己現(xiàn)在這副神情,他就以這樣深情的模樣,貫穿他們所相識的這幾年。

他瞞得很好,瞞過所有人,即使他深情又局促,不善表達又忍不住偷偷窺望。

“邵安哥,昨天我是不是很冷血?”孔令儀吃著,忽然冒出這一句。

昨天身邊有很多人,那些人都在跟她說對不起,求她原諒,說沒有保護好靜容,她看著那些人落淚的樣子,一陣恍惚。她抬手摸摸自己的眼角,沒有一滴淚,因為靜容的死而落下。

她發(fā)著燒,若不是邵安扶著,恐怕早就軟在了地上??伤褪橇鞑怀鲅蹨I,她也無法上前去解開那塊白布,那底下,是昨天還在她面前活蹦亂跳的小表妹。

她在悲痛的氣氛中強生出一股冷靜來,她攥著自己的衣服,說:“我不是靜容,我無法替她任何做出回答,任何原諒??晌抑溃蠹叶急M力了?!?

所有人都盡力了,包括那個念著她的舊情以為可以替白靜容一死的同事。形勢每況愈下,人人自身難保,保護她人又談何容易。

她看起來如此平靜,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甚至抱著白靜容的骨灰盒,也表現(xiàn)不出一絲悲傷。

“不是,你做得很好。”邵安靜靜地看著她說道。

“是吧,生死有命,誰都有這一天對不對?”她在逞強,邵安分明看到她眼眶中的淚花。

“邵安哥,再往前走過一條街,就有一個電報局,那時候被日本人炸過,現(xiàn)在還在重建,你看我額頭上這道疤,就是在那兒落下的,我當時一點兒都不害怕,你說我厲不厲害?”

她吸了一下鼻子,笑中帶淚的樣子讓邵安覺得心口一緊,他蹙眉,像是在訓斥她一般說:“一點兒不厲害,萬一子彈再偏一些呢?”

孔令儀愣住,只顧著看他,心中五味雜陳。直到邵安嚴肅的神情變軟,成了一張無奈的笑臉,“你再不吃,飯可就涼了?!?

她這才反應過來,連忙低頭吃飯,憋回眼淚,小聲地嘀咕了一聲,“怎么不一樣了....”

是邵安,好像愛笑了,話多了起來,從他們重逢時她就發(fā)現(xiàn)了,好像認識這些年,他們這才正式成為朋友,成為可以隨意說笑的熟人。以前像是彼此之間隔著一條鴻溝,讓她只敢遠視,不敢向前一步。

“因為害怕來不及?!倍吅鋈伙h來這一句。

“什么?”她又停下筷子抬頭看他。

“沒什么,快吃吧,小結巴。”邵安用食指輕彈她的額頭。

她努力反駁,“我才不是小結巴,現(xiàn)在都,都不結巴了!”

“是是是,快,快吃吧?!?

“邵安哥你學我?”

“怎,怎么會呢。”

女孩假意惱羞成怒,身邊人低低地笑,讓人有一種瞬間白頭的荒唐念頭。

從前他總覺得一切可以慢慢來,包括他晦暗的心意。可父親去世,逼得他一夜之間擔上責任,戰(zhàn)火四起,聚少離多,讓他真正意識到,如果不多說些什么,不做些什么,恐怕余生徒留后悔。

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喜歡后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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