園說

此為全書的總論，闡述了園林用地、景物設計、審美情趣等造園理論。強調造園不是對自然單純的模仿與再現，而應真實地反映自然，又高于自然，達到“雖由人作，宛自天開”的境界。

【原文】凡結〔1〕林園，無分村郭，地偏為勝，開林擇剪蓬蒿〔2〕；景到隨機，在澗共修蘭芷〔3〕。徑緣三益〔4〕，業擬千秋〔5〕，圍墻隱約于蘿間，架屋蜿蜒于木末。山樓憑遠，縱目皆然；竹塢〔6〕尋幽，醉心即是。軒楹〔7〕高爽，窗戶虛〔8〕鄰；納千頃之汪洋，收四時之爛漫。梧陰匝〔9〕地，槐蔭當庭；插柳沿堤，栽梅繞屋；結茅竹里，浚〔10〕一派之長源；障〔11〕錦山屏，列千尋〔12〕之聳翠，雖由人作，宛自天開。剎〔13〕宇隱環窗，仿佛片圖小李〔14〕；巖巒堆劈石，參差半壁大癡〔15〕。蕭寺〔16〕可以卜鄰，梵音到耳；遠峰偏宜借景，秀色堪餐。紫氣〔17〕青霞〔18〕，鶴聲送來枕上；白蘋紅蓼〔19〕，鷗盟同結磯邊。看山上個籃輿〔20〕，問水拖條櫪杖〔21〕；斜飛堞雉〔22〕，橫跨長虹；不羨摩詰輞川〔23〕，何數季倫金谷〔24〕。一灣僅于消夏，百畝豈為藏春；養鹿堪游，種魚可捕。涼亭浮白〔25〕，冰調竹樹風生；暖閣偎紅，雪煮〔26〕爐鐺濤沸。渴吻消盡，煩頓開除。夜雨芭蕉，似雜鮫人之泣淚；曉風楊柳，若翻蠻女〔27〕之纖腰。移竹當窗，分梨為院；溶溶月色，瑟瑟風聲；靜擾一榻琴書，動涵〔28〕半輪秋水，清氣覺〔29〕來幾席〔30〕，凡塵頓遠襟懷；窗牖無拘，隨宜合用；欄桿信畫，因境而成。制式新番，裁除舊套；大觀〔31〕不足，小筑〔32〕允宜。

【注釋】〔1〕結：建筑、營造。

〔2〕蓬蒿：這里指野生雜草。

〔3〕蘭芷：蘭、芷皆為香草。

〔4〕三益：指梅、竹、石，合稱“三益之友”。《鶴林玉露》卷五：“東坡贊文與可《梅竹石》云：‘梅寒而秀，竹瘦而壽，石丑而文，是為三益之友。’”

〔5〕千秋：指時間很長，久遠之意。

〔6〕竹塢：地勢周圍高中間凹的地方，此處解釋為四邊如屏的竹林深處。

〔7〕楹：廳堂前部的柱子，借指廊間。

〔8〕虛：同“墟”，地勢低洼的丘陵。

〔9〕匝：環繞，滿。

〔10〕浚：疏通的意思。

〔11〕障：古同“幛”，指畫軸。

〔12〕千尋：古以八尺為一尋。“千尋”，形容極高或極長。

〔13〕剎：梵語“剎多羅”的簡稱，多指寺廟佛塔。

〔14〕小李：指李昭道，唐朝李思訓的兒子，畫家。

〔15〕大癡：元代畫家黃公望（1269—1354年），號大癡，為“元末四大家”之一。

〔16〕蕭寺：梁武帝崇佛，喜造寺，并在寺廟大書“蕭”字，后世將佛教寺廟泛稱“蕭寺”。

〔17〕紫氣：紫色的霞氣，古人以為瑞樣的征兆，常有“紫氣東來”一說，指房屋風水至尊至貴。

〔18〕青霞：引申為隱居、修道之所，此處意為道觀，與“蕭寺”相對。

〔19〕白蘋紅蓼：白蘋，水上的浮草；紅蓼，水邊生長的蓼科草類。

〔20〕籃輿：藤轎或竹轎，四川盛行的滑竿，游山多用此物。

〔21〕櫪杖：櫪木做的手杖。

〔22〕堞雉：堞，齒形的女墻；雉，城上排列如齒狀的矮墻，做掩護用。古代計算城墻面積的單位，長三丈、高一丈為一雉。

〔23〕摩詰輞川：摩詰，指唐朝詩人王維，字摩詰；輞川，王維所建“輞川別業”。

〔24〕季倫金谷：指石崇的金谷園，見前注。

〔25〕浮白：原指罰飲一滿杯酒，后亦稱滿飲或暢飲。

〔26〕雪煮：煮雪烹茶。

〔27〕蠻女：白居易家中一名善于跳舞的婢女，腰肢纖細，舞技精湛。白居易為其詩曰：“楊柳小蠻腰。”

〔28〕涵：包容，沉浸。

〔29〕覺（jué）：在此解釋為使……感覺。

〔30〕幾席：古人憑依、坐臥的器具。

〔31〕大觀：規模宏大的壯麗景物。

〔32〕小筑：規模小而比較雅致的住宅。

【譯文】大凡營造園林，不論在鄉村還是城鎮，都以遠離街市喧鬧繁華的地方為佳，種植林木，要將雜草清除；景觀應借自然環境來營造，在澗流邊種植蘭花芷草，使之交相輝映。園中小徑開辟在有“三益之友”松、竹、梅的花木叢中，這樣可以在很長時間里惠澤后代。圍墻應掩藏在藤蘿間，卻又隱約可見，屋架在樹梢末端彎彎曲曲地延伸。在依山上的樓閣中極目遠眺，放眼望去皆是美景；信步竹林深處，尋求幽勝，因喜愛而醉心其間。屋宇軒昂，廊間空氣流通，使人感到高爽，窗戶開敞，窗外是低伏的丘陵，這樣便能接納汪洋般的波光，將四季爛漫的花信盡收眼底。梧桐樹影灑滿大地，槐樹的綠蔭充滿庭院；沿著河堤插種楊柳，繞著房屋栽種梅花；在竹林里結廬造景，開鑿一條溪流從旁繞過；山巒疊嶂如錦繡畫屏，門前翠景高聳，雖然皆為人工造景，卻似天然生成。古剎廟宇在窗中若隱若現，就像唐代李昭道所繪的金碧山水畫一般；用劈石堆成的巖巒，又像元代畫家黃公望筆下參差雄偉的山水。可以選擇蕭寺為鄰，誦經聲便能時常傳到耳中；遠處山峰更適合借景，利于飽覽山間秀色。遙望紫氣繚繞的道觀，睡時仿佛有仙鶴之聲傳到枕畔；近看水中漂浮的白蘋紅蓼，與磯石上的鷗鳥為友。游山，可乘坐竹轎；玩水，手中有櫪木手杖。城上齒形的矮墻斜飛半空，水面橫跨拱橋，不必去羨慕王維的輞川別墅，也不必去與石崇的金谷園攀比。一灣清水也能消夏避暑，百畝園林不只是為了藏春；馴養鹿群可以用來游獵，養殖的魚兒可以用來垂釣。夏天在涼亭中飲酒，調冰潤渴，可以感覺到竹林中涼風習習；冬天圍坐在閣樓的暖爐旁，煮沸雪水，水爐沸騰猶如波濤。唇口的干渴全都消解，所有的煩悶頓時一掃而空。夜晚雨打芭蕉，好似夾雜著鮫人的淚滴；清晨微風吹拂著柳枝，就像小蠻扭動的纖細腰肢。移植幾株修竹在窗前，分栽幾棵梨樹于庭院。月色蕩漾，照入室內，吹動床上的琴書，瑟瑟秋風，掠過水面，吹皺了倒映著的半輪明月。在矮榻上淺臥，感覺到清風襲來，胸氣頓時遠離凡塵。天窗與窗戶不必拘泥于定式，怎么方便就怎么修，但要與環境相宜才合用；欄桿可以隨手設計式樣，也要根據具體環境而定。圖式設計要有新意，要裁除陳舊的套路，這樣為之，雖然對景象盛大的建筑不會有大的影響，但對規模小且比較雅致的宅院卻很適宜。

① 花墻洞
　　即便是墻，古人也能利用各種方式加以裝飾，花墻洞就這樣產生了。它的作用主要有兩個：一個是裝飾墻面，另一個是借此處觀景。

② 芭蕉
　　芭蕉最適宜植于小型庭院的一角或假山之畔。不宜成行栽植，宜散栽幾株叢植，綠蔭如蓋，相當別致。

③ 園門
　　此處設門，既能作為聯結兩個庭院的通道，又可作為漏窗，觀看另一園的景色。

④ 鋪地
　　以冰裂紋的磚鋪地，既能防止雨水的沖刷，保護地面，又能作為景致之一裝飾整個庭院。

□ 蘇州拙政園海棠春塢庭院圖示
　　蘇州拙政園主要分東園、中園、西園三部分。東園占地41畝，以平岡草地為主，環以山地亭閣，山巒明秀、景物疏曠，大門后的主建筑物為蘭雪堂，堂中有一屏風分隔為兩廳；“蘭雪堂”之名取自李白詩“獨立天地間，清風灑蘭雪”之意。中園是拙政園的精華所在，面積18.5畝，水面約占二分之一，總體布局以水池為中心，臨池建有形體不同、高低錯落的建筑。海棠春塢是其中一個獨立的小庭院，因院中多植海棠而得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