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墨家的邏輯學

墨家的邏輯學包含了“名”“辭”“說”“辯”，以“辯”學統攝全體。

首先，“以名舉實”。舉名，就是命名、加名。名用來稱謂實，是主觀的給予、加予。“以名舉實”，即名實相符之意。名不僅反映事物的現象，更反映它的本質或屬性。我們今天說的杯子，不管質料怎樣，不管是什么形狀，我們都叫它杯子，杯子有杯子的內涵和外延。今天講桌子，不同形狀、不同質料做成的這種東西，我們把它叫作桌子。名詞就規定了這一類事物的一些特征，沒有名詞我們就沒有辦法對話，人類也沒有辦法思維。所以中國古代邏輯學是以墨家的邏輯為代表的，后面還有名家，也是受到墨子的影響。以名舉實，是邏輯學的初步。名就是概念。“所以謂，名也；所謂，實也。”“知其所知不知，說在以名取。”知與不知的區別在哪里？就在于以名舉實。從根源上說，名由實起，名統一在實，但必須由實來正名，名實統一。

名有外延。從外延大小來分，有達名，有類名，有私名。“名，達、類、私” 。“達名”是最一般的概念，如“物”。“類名”反映一類事物的概念，像“馬”。馬有白馬、黃馬、黑馬。馬的概念是以“類”說，所以類名所反映的是一類事物的概念。“私名”是專門的、單獨的概念。比方說“臧”是一個特定的人的名稱。這是從外延的大小來分，有達名、類名、私名。另外墨子告訴我們，從屬名和種名來劃分，有兼名和別名。比方說當時叫“牛馬”，就是兼名，把牛和馬都合在一起。牛是別名，馬也是別名。牛是牛，不是牛馬，牛馬是牛馬。牛馬、牛或者馬，屬于全體和部分、大類和小類、屬名和種名的關系。所以《墨經》強調以名舉實。

但是他并不把名詞、名相、概念當作是一種靜止的、孤立的物件。他不只是有形式邏輯的思想，他還有辯證邏輯的思想，他始終把事物變化的過程反映到名詞概念中來。比方說宇，空間的概念，他說“宇或徙，說在長宇久”。空間是個概念，空間概念怎么講？對宇、空間這個符號或語言的釋義是：“長宇徙而有處宇。宇南北，在旦有（又）在莫（暮），宇徙久。”比方說物體在空間上由南移動到北，時間上是從早上到晚上的延長，由朝到暮的延續。所以叫“宇南宇北，在朝又在暮，宇徙久”。物體在時間上的延續又總是與所處的遷移聯系在一起的。所以物體在空間上由南到北，在時間上由早上移到了晚上。它在規定宇是空間的這一符號時，以為空間隸屬于時間，又與運動分不開，和變化分不開。所以我們知道《墨經》不只是強調以名舉實，而且證明它不是孤立的、靜止的形式邏輯的名，它的名還有辯證邏輯的含量。這是以名舉實。

第二句，“以辭抒意”。后期墨家在墨辯里面涉及作為判斷的“辭”和“言”的不同形式。比方說“盡，莫不然也”，這是全稱判斷，全稱直言肯定判斷。再比方說“或也者，不盡也”，“或”含有特稱、選言判斷和選言推理的含義，如“時或有久，或無久”，“尺與端或盡或不盡”等。“假也者，今不然也”。“假”是區別于“今已然也”（實然判斷）的假言判斷。此外還有必然判斷和“且然”（將然）判斷的形式。“且入井，非入井也”，將要入井而尚未入井，含有某種時態的關系。

第三句是“以說出故”。墨家“說”式推理的基本邏輯范疇是故、理、類。“夫辭，以故生，以理長，以類行者也。”在整個“說”式推理過程中，故、理、類是基本前提。“故”是事物所以成立的原因、條件和論題的根據、理由。其中有“大故”，有“小故”。“小故”是“有之不必然，無之必不然”，“大故”是“有之必然，無之必不然”。所以“大故”是充分必要條件，“小故”相當于必要條件。“理”也即“法”。“理”和“法”是指事物之理和立辭的論據。墨家邏輯推論非常強調“類”的同異，“以類取”“以類予”，都是關于類的推演。在推論中，首先必須“明類”。墨家邏輯的推理方式，有具有類比特點的“辟”“援”“推”和屬于一般演繹論式的“或”“假”“效”“侔”，含有選言推理、假言論式、直言的演繹論式、復雜概念推理等形式。這是關于推理的一些“以說出故”的方法。

最后是“辯”學的基本原理，統攝全體。墨家的辯學不是詭辯。“夫辯者，將以明是非之分，審治亂之紀，明同異之處，察名實之理，處利害，決嫌疑。”墨子、墨家是“興利除弊”，他的邏輯學也不是詭辯論。他強調的是，你的辯說、你的名辭說辯，要符合于國家、民族、老百姓基本的利益，不能亂來。所以“辯”的目的和作用是“明是非”“審治亂”“明同異”“察名實”“處利害”“決嫌疑”。不是為了言說而言說，不是獵奇，不是奇技淫巧。這是戰國時期第一次全面研究了作為邏輯學的“辯”的問題。所以他講“摹略萬物之然，論求群言之比”。他是考察客觀事物的所以然，分析比較不同的言論，來解決認識真理的方法問題，為社會實踐服務。“辯”的原則是：“以名舉實，以辭抒意，以說出故。以類取，以類予。”這就是前面闡述的名實關系問題，概念、判斷、推理的一些方法和規則問題。在名、辭、說、辯四者中，“正名”“析辭”“立說”是“明辯”的基礎，“明辯”則能兼三者之能事。這是邏輯學的思想，非常豐富，剛才講不亞于希臘的邏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