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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物學研究在中國:史學視野的多樣性與融會貫通

姜虹


摘要:博物學研究在中國已經成為顯學,受到越來越多學科的關注。由于內涵和外延的巨大差異,中國語境下的博物學/博物與西方學術傳統中的“natural history”難以嚴格對譯?!安┪飳W編史綱領”的提出引發爭議和討論,但其文化史和社會史的核心理念在學術上具有重要的理論意義。西方博物學史的研究已初見端倪,讓國人可以大致了解西方博物學發展的宏觀歷程。中國傳統博物學研究缺少統一范式,散落在多個學科領域中。在藝術史視域下,嶺南畫派、花鳥畫譜、宋代繪畫、清宮圖譜等都體現出傳統博物學與繪畫的交會,相關研究也充分展現出多領域、跨學科的交叉性。中國史、本草學史、帝國主義、女性主義、人類學、環境倫理學等領域也都有不少研究涉及博物學,體現了博物學研究的多重可能性。但同時也需要看到各領域之間存在隔閡,亟須融會貫通。

引言:博物學研究成為顯學

范發迪在《清代在華的英國博物學家:科學、帝國與文化遭遇》中文版序言中斷言:“學者認識到,博物學,尤其是植物學,堪稱17至19世紀時的‘大科學’(big science),這吸引了從科學界、政府機構、海貿公司到殖民地官員的廣泛興趣與支持。最近幾年,博物學史儼然成為科學史里的顯學。相對而言,‘博物學’在中國科學史中,仍受冷落。”他也真切地希望“更多青年學者投入到中國的或西方的博物學史的研究中”。(范發迪,2011: 4)

事實上,在范發迪這本書的中文版出版后,這幾年博物學主題的學術專著、譯著和大眾讀物層出不窮,商務印書館、上海交通大學出版社、北京大學出版社等都有系列出版物。(蔣昕宇,2016)博物學史在中國學界也越來越受到重視,學術論文的產出數量有明顯提升,以此為主題的博士、碩士論文每年不斷涌現。劉華杰教授及其學生近年來一直致力于博物學史的研究,尤其在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的支持下,聚焦西方博物學史,以約翰· 雷(John Ray,1627—1705)、林奈(Carl Linnaeus,1707—1778)、班克斯(Joseph Banks,1743—1820)、繆爾(John Muir,1838—1914)、華萊士(Alfred Wallace,1823—1913)、格雷(Asa Gray,1810—1888)、譚衛道(Jean Pierre Armand David, 1826—1900)、奧杜邦(John Audubon,1785—1851)、女性博物學家、清宮博物畫等人物和主題作為學位論文課題進行深入研究,并發表眾多相關學術論文。

其他高校和科研院所也有不少以博物學為主題的學位論文,如藝術史領域對宋畫與博物學的關注以及對博物畫的研究(詳見下文“藝術史”部分)、浙江大學秦艷燕的《西學東漸背景下的中國傳統博物學》(2009)、陜西師范大學劉立佳的《中古博物著作與博物觀念研究》(2014)、內蒙古大學徐昂的《〈爾雅〉的博物思想解讀》(2010)、北京大學王釗對康乾時期清宮博物繪畫及中國古代博物畫的研究(2018)等??偟膩碚f,科學史、科學哲學、中國史、醫學史(尤其是本草學史)、藝術史、中西方交流史等諸多學科領域都有對博物學的研究。尤其是對中國傳統博物學的研究,因其不同于西方博物學的特質,學者從單純的文獻整理和同質化的文本、文學研究走向了多角度的立體研究。

不可否認,近十多年博物或博物學在中國社會被重新發現、蓬勃發展,也越來越得到學界認可,近年來的相關基金項目(見表一)就是一個例證,但整體來講,對博物學的研究還遠遠趕不上當前博物學復興的勢態。各個領域里對博物學的研究彼此隔離、缺少對話溝通,此前零散的研究也疏于整理。本文旨在梳理近年來國內學者對博物學的研究,勾勒出多重視野下的博物學研究圖景。

一、中西方博物學傳統殊異:術語與內涵

“博物學是指與數理科學、還原論科學相對立的對大自然事物的分類、宏觀描述,以及對系統內在關聯的研究,包括思想觀念也包括實用技術。地質學、礦物學、植物學、昆蟲學來源于博物學,最近較為時尚的生態學也是從博物學中產生的。”(劉華杰,2011)這里的博物學指的是西方的natural history,而中國古代是否有博物學傳統,如同中國古代有沒有科學一樣充滿爭議。但在學者關于“有”與“沒有”的爭論背后,更重要的是人們普遍認可了中西博物學知識傳統的差異性。如周遠方總結了中西方博物學傳統的幾點差異:西方是建立在觀察實驗的現實基礎上,范疇明確,形式規范,注重嚴謹的分類體系,中國除了自然物還有人造物和人文的傳說故事;中國是對正統知識和學問的補充,為社會生活服務,西方是為了研究和了解自然;中國成書主要采用文獻法和實地考察結合,西方基于觀察實驗;因此,中西方博物學在哲學思想和學術體系建構上有著顯著差異,屬于不同的學術范式,有著一定的不可通約性。(周遠方,2017)這種比較和二分法盡管有些片面,如西方博物學在文藝復興之前重文本輕實踐,與中國的文本傳統有相似之處,中西方博物學都與傳統醫藥、本草學有很深的淵源,等等,但這樣的比較也大致代表了中西方博物學傳統的一些差異。

表一 近年來與博物學相關的基金項目舉例*

* 本表中部分信息由徐保軍提供。值得一提的還有復旦大學余欣教授獲得的項目支持,如985國家哲學社會科學創新基地復旦大學文史研究院項目“博物學文獻所見中古時代之世界圖像”、日本學術振興會項目“日本所藏博物學漢籍研究”、全國優秀博士論文獲得者專項資金項目“中古時代東亞博物學研究:以海外所藏稀見寫本為中心”、上海市浦江人才計劃項目“唐宋時期敦煌博物學研究”等。

中文里的“博物”“博物學”與英語的“natural history”之間的聯系和區分是一個極富爭議的話題。就“natural history”的翻譯問題,胡翌霖堅持認為應該一律譯為“自然史”,它與哲學傳統相對,以具體的、地方性的、記述性的方式展開,本質上依然是史學,“用史學方法研究自然”。(胡翌霖,2012)胡翌霖規避了在“natural history”產生時“history”并沒有歷史之意的問題,而將其作為一種研究方法,與“史”牽強地對應起來。事實上,希臘人在創造“historia”時,這個詞并沒有時間的意義,“是對個別事物、個別事實進行記錄、描述的‘志’”,而且“natural history是最頑強地保留了history的古義的詞組”,更關乎“時空”聯合體中的“空間”而非“時間”(雖然離不開對時間演化的研究)。(吳國盛,2016a;劉華杰,2015:10-11)這樣一來“自然史”的譯法缺陷就很明顯了。吳國盛認為,在清末民初時“博物”有時為natural science之意,有時為更狹義的natural history之意,因此他主張保留“博物學”這個譯名,以接續近代科學文化的這段歷史。但同時他也強調,翻譯成“博物學”看不到原文中的natural,也看不到history,沒有體現與natural philosophy的相對性;而且容易讓人聯想到中國的博物觀念,抹殺中西文化差異。吳國盛的結論是,對于大眾文化,natural history翻譯成博物學是合適的,但對于學術研究則應翻譯成“自然志”,體現與自然哲學相對的認識方式和知識類型,即著眼于對個別事物的具體描述,不追究事物背后的原因。(吳國盛,2016a)蔣澈也認為“自然志”可以更準確地傳達natural history的意思,因為natural history / historia naturalis的研究對象是中國古代不存在的“自然”,其產物是志書。為了保持指稱統一,他也主張用“自然志家”代替“博物學家”的叫法。(蔣澈,2017: 1)但總的來說,“博物學”和“博物學家”的譯法遠比其他譯法更普遍,接受度更高。當然,不同譯法也和約定俗成的習慣有關系,如臺灣,更多的用“自然史”,而非“博物學”。

除了博物、博物學(家)、自然志等常用概念,也有學者提出了一些新概念。彭兆榮把博物學與博物館放在一起討論,并針對西方博物館模式,提出了中國的“博物體”概念,在博物體中,人、物、身體、環境、地方知識與民間信仰等完整地結合在一起。他認為中國的博物、博物志、博物學原為正統經學的“異類補遺”,大抵屬于“鄉土知識”和“民間智慧”的范疇,與西方博物學在價值體制、知識分類和呈現形式上大不相同。(彭兆榮,2009; 2014)劉嘯霆(即劉孝廷)等提出了“博物論”,以博物學為基礎和對象,把博物學的思想方法提升為原則或綱領性的哲學理論。(劉嘯霆、史波,2014)

在中西方博物學的內涵上,更多的學術爭論源于對中國傳統博物學的理解。學界普遍承認中國傳統博物學里的人文要素,中國傳統博物學所關注的“物”既包括自然之物,也包括人造物和其他人文知識?!安┪铩钡哪康氖恰盀槿恕?,有著顯著的實用性和人文性,與西方意義上的博物學只關心自然知識相比,多了人文社會的知識。(周遠方,2011)中國古代探究自然,出發點從來都是人與自然的關系,人在其中,把自然視為生活世界的一部分,而不是像西方那樣把自然數學化、把自然裝進實驗室進行研究。(吳彤,2017)余欣把博物之學作為中國學術本源之一(另一個是方術),他摒棄了西方意義上的博物學,認為“博物學是指關于物象(外部事物)以及人與物的關系的整體認知、研究范式與心智體驗的集合”。也就是說,中國的博物學并非科學的簡陋形態,而是自成體系的知識傳統,是飽含信仰和情感的理解世界的基本方式,其關切點并不在“物”,不是“物學”,而是“人學”,是關于“人與物”關系的理解,因此他反對以今例古、把博物學納入科學史框架中去的做法。(余欣,2013: 1-5;2015:10-13)筆者認為在強調博物文化的“人學”時,不應該完全拋棄“物”這個關切點和多面向的載體,只有弄清其中的“物學”,才可能更加清晰和透徹地理解“人學”。在這個過程中可以借助科學手段,如動植物考據學和分類學,結合中國傳統人文知識,搭建歷史傳統與現代科學的橋梁,兼顧“物學”和“人學”以及“人與自然”的關系。拙文《女子益智游戲“斗草”中的植物名稱與博物學文化》借鑒了植物考據學的研究成果,并邀請了植物分類學家協助鑒定和分類,拋磚引玉,做了一個小小的嘗試(姜虹,2017)。

二、科學史與科學哲學中的編史學討論與博物學史研究

1. 科學史與科學哲學:“博物學編史綱領”的認同與爭議

在科學史領域,“博物學編史綱領”是博物學視角的根本表達,劉華杰提出這個綱領并指出了它的三個特征:把科技史或知識史看作人類社會文化的一部分,盡可能提防輝格史觀,博物學史在這種歷史敘事中應該占有重要地位;突出博物理念和情懷,體現歷史書寫中的價值關懷;重視人類學視角,關注民間知識。(劉華杰,2011)劉華杰也承認此綱領存在爭議,但博物學編史綱領從一開始就著眼于天人系統或人地系統的可持續性共生(劉華杰,2014: 4),這樣的價值取向及坦然承認價值觀的態度無疑是可貴的。更進一步,劉華杰將博物學編史綱領從科學史領域擴展到更為寬泛的“博物學文化”主題,有意將不同領域的學者及更大眾的人群吸納進來;從《好的歸博物學》、《廣西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的“回歸博物學”專題、《博物人生》等著作到2014年《博物學文化與編史》中對博物學編史綱領的論述,可以看出這種變化。從2015年開始舉辦的“博物學文化論壇”也是顯而易見的例子:論壇不僅對學界開放,也歡迎民間愛好者和出版社等群體參與。然而,在科學史和科學哲學領域,博物學編史綱領引起了較多的爭議和討論。

在江曉原、劉兵、劉華杰最初關于“博物學編史綱領”的討論中,劉兵就提出,這種編史綱領主要呈現為“科學史研究中被忽略的博物學的內容”,盡管也有拓展到其他科學史研究領域的可能性。(崔妮蒂,2011)劉華杰本人也承認,這種編史綱領的直接目的是在科技史編寫中“更重視博物學傳統所占的比重”,即便寫出來不被當成科技史也沒關系,關鍵是把博物學傳統當成文化史、人類知識史的一部分。(劉華杰,2010)但問題在于,博物學編史綱領提出來之后,還沒有真正推廣到博物學以外的其他科學史研究中去,[1]而博物學史本身的研究到目前為止也主要集中于西方頗有建樹的大博物學家,還沒有關注到更廣泛意義上的博物學家或博物學愛好者(雖然這是未來的方向)。如此一來,“博物學編史綱領”的指稱容易被誤解為以博物學史為主要內容的科學史研究,而不是一種很有說服力的研究視角。這種誤解與“女性主義科學史”有些類似,盡管它強調的是社會性別視角的應用,但因為研究者多為女性,研究對象也基本以女性為主,有時會被誤認為是“女性學者以女性為研究對象”的科學史。筆者認為博物學編史綱領強調的生態價值、地方性知識、人文關懷、回歸文化等理念具有重要的理論意義和實踐價值,因為不管是落腳到生態保護的現實問題,還是從科學實踐哲學的角度強調“一切科學知識的本性都是地方性的”(吳彤,2011),抑或像科學知識社會學(SSK)強綱領代表人物巴恩斯那樣把科學看成一種文化現象(劉珺珺,2009: 186-187),這些理念都能找到科學史和科學哲學上的學理支撐。這樣一來,此綱領內核的最大意義更多地體現在價值觀層面和方法論層面,是否需要將包含這些理念的史學視角冠以“博物學編史綱領”這樣一個指稱則值得商榷。

熊姣的《約翰·雷的博物學思想》一書通過對約翰·雷的深入研究,全面闡釋了“博物學編史綱領”的特點:采用人類學和社會學的研究方法,與語境主義也有共通之處,用更開放的視角和看似零散的豐富細節去重現歷史;強調博物學史近似于文化史和社會史,同時也是觀念史(熊姣,2015:5-7,270)。從把博物學和數理科學并列為兩大科學傳統,到提出四大科學傳統——博物、數理、控制實驗和數值模擬(劉華杰,2014:1),劉華杰始終強調博物學傳統的重要地位。在最新的論文中,他提出“博物學是平行于自然科學的一種古老傳統”,“平行論”雖然并未否定博物學和科學的交叉,但有意地淡化了博物學的認知方面,再次明確地強調文化史、生活史,與傳統的科學史寫法確有不同。(劉華杰,2017)同時,必須看到的是,這種編史綱領從一開始就強調文化的重要性,即便博物學史自身的研究也并非只關心“善而有成”[2]的對象,這種觀念與女性主義、后殖民主義等非傳統科學史編史綱領也是一致的。尤其對于中國傳統博物學來說,回歸本土文化的重要性更是不言而喻的。關注自然知識的本土性質,呼喚基于文化的訴求,反思宣揚近代科學普遍性的編史綱領,避免以近代科學為標尺篩選、組織和分析材料,對于中國科學史來說尤為重要,也成為學界的一大共識。胡司德的《古代中國的動物與靈異》正是基于這樣的編史綱領,把動物放在“文化史”視野里進行探討。(胡司德,2016)

吳國盛在關于如何寫科學史的討論中,也把博物學作為重要的研究視角。他從存在論的角度把科學定義為“指導人與外部事物打交道的理論知識,通常首先是指導人與自然界打交道的理論知識”,并把科學劃分為博物學、希臘的理性知識和近代數理實驗科學。(吳國盛,2007)他把博物學當作中國傳統的科學,認為在博物學意義上中國古代不僅有科學而且很發達,但他也強調,“古代中國并沒有與近代西方的‘natural history’完全對應的、現成的博物學學科。”(吳國盛,2016b)西方意義上的博物學只在清末民初強國強種語境下短暫存在過,很快就被礦物學、植物學、動物學等學科所取代(朱慈恩,2016)。因此,“談論中國古代的‘博物學’,必定是根據西方的博物學概念對中國古代相關學術進行重建的結果”,“用‘博物學’這張網,可以打撈出更多的東西,而且原汁原味、接近原生態?!保▍菄ⅲ?016b)由此看來,這樣的科學編史學進路,依然是用西方的思維模式來探討中國傳統的博物學,就這點來說與李約瑟的方法并無實質性差異,只是囊括了更多中國古代的知識。而且這種方式必然有割裂人與自然的危險,因為在中國古代人文與自然本就沒區分過,現代人憑什么用西方博物學的范式把自然知識區分出來?區分后的知識也很難是“原汁原味”的,為何不“就中國傳統本身討論中國古代的博物知識呢?”(吳彤,2017)但必須看到的是,相較科學史中數理科學的強勢地位,博物學研究還遠遠不夠,這樣的嘗試至少可以恢復博物學傳統的博大和豐富性,平衡和糾偏數理科學和博物學的不平等地位(吳國盛,2017),“博物學編史綱領”也具有同樣的意義。必須承認的是,無論是“博物學編史綱領”還是“用博物學這張網打撈中國古代學術”,盡管看起來并不完美,但在博物學研究的學術史上無疑都具有先鋒意義,而且有美好的學術愿景,對博物學研究范式的探索極具啟發意義。

2. 西方博物學史的中國式考察

國內學界對西方博物學史的研究已經初見端倪,讓國人大致了解了西方博物學發展的宏觀歷程,不管是對博物學史還是對科學史而言都具有重要意義。本節將以具有代表性的北大哲學系為主,簡述這方面的研究成果。

熊姣對博物學編史綱領的應用具有代表性,她從博物學的視角研究約翰·雷的博物學、自然神學、宗教道德和語言學等,展現了一個豐富、立體的約翰·雷形象。約翰·雷作為偉大的博物學家毫無爭議,熊姣對他的植物學、動物學、分類學和物種問題以及地球博物學等進行了全面研究,深入探索了“現代博物學之父”在博物學領域的不菲成就。她的研究更為獨特之處在于,把約翰·雷的語言學和宗教思想等看似與博物學無關的研究囊括進來。熊姣指出,博物學的口頭傳統和文本傳統都與語言密切相關,并以約翰·雷的語言學著作,尤其是諺語,以及古老的埃克塞特書中的謎語作為強有力的證據,展現語言學中豐富的博物學知識及語言學和博物學的相互影響(熊姣,2011a;2011b;2014)。熊姣對約翰·雷的自然神學的解讀也為國內學界較為陌生的自然神學研究提供了參考。約翰·雷將神學變成簡單的道德理性實踐,即博物學,打破了信仰世界和生活世界的界限,由此為自然神學和博物學建立了緊密聯系。(熊姣,2013;2015:266)在研究的同時,熊姣翻譯了《自然神學十二講》《造物中展現的神的智慧》等著作,為博物學、自然神學提供了有價值的參考。除了熊姣,臺灣的鄭宇晴對約翰·雷的博物學做了專門研究,主要集中在約翰·雷的鳥類學研究,通過考察其著作《鳥類志》,探討了約翰·雷所處時代的博物學范式的轉變:從文藝復興后期的象征世界觀轉變為17世紀后期的經驗主義,從匯集和傳抄轉變為注重觀察和“事實”收集,并形成“真正的知識”,約翰·雷的鳥類學知識建立的過程就是這種轉變最好的例證。(鄭宇晴,2015:26,40)

徐保軍多年來一直關注植物分類學之父林奈的研究,其博士論文《建構自然秩序:林奈的博物學》(2012)對林奈進行了全面研究,填補了林奈研究在國內的空白。林奈在博物學上最重要的兩個貢獻是確立了性分類體系和雙名法,生物學界往往只了解后者,對前者甚少了解。更鮮為人知的是,林奈的博物學范式與18世紀歐洲的殖民擴張、經濟戰略密切相關,他把自然當成一個經濟體系,提倡立足歐洲,通過引種馴化等發掘全球自然潛力。(徐保軍,2015a)林奈范式的巨大影響力除了源于自身的簡潔實用和標準化等優勢,更仰仗于他的使徒和通信者的積極推動。(徐保軍,2015b)徐保軍翻譯的《林奈傳:才華橫溢的博物學家》(The Compleat Naturalist: A Life of Linnaues)已于2017年出版,是林奈所有傳記中最為全面、客觀和具有學術價值的著作,也是國內引進的首部林奈傳記,塑造了林奈作為普通人和秩序建構者的雙重形象,勾勒了特殊歷史時期林奈范式的確立過程和博物學的特殊使命。林奈作為18世紀分類學的集大成者,他的影響力遠不止于歐洲的學術圈,北美、日本和歐洲各國的殖民地的博物學都深受其影響,大眾博物學的繁榮在很大程度上也要歸因于他的方法。林奈體系傳到北美后很快成為學界范式(楊莎,2016c:26-39),并掀起了北美19世紀早期大眾博物學的潮流(楊莎,2016c:48-53)。

劉星和楊莎對美國博物學史進行了研究。劉星的博士論文主要關注美國的鳥類學史,通過闡釋奧杜邦的多重形象——藝術家、作家、探險家、狩獵者和社會活動者——考察了19世紀博物學文化的多元性。奧杜邦的生平展現了從博物學愛好者轉變為職業博物學家的典型經歷,鳥類學的發展也充分表現了公眾在博物學中扮演的角色,公眾通過觀察記錄、繪畫、標本收藏等直接參與到鳥類學研究中,體現出濃郁的“公民科學”特色。這種研究即便在大科學時代也依然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為博物學在當下的復興和發展提供了歷史依據和合法性。(劉星,2016)劉星翻譯的《發現鳥類:鳥類學的誕生》綜合博物學的經驗、理論、社會和文化等多種維度,撰寫了鳥類學的發展史,對博物學史以及其他與博物學緊密相關的科學發展史的研究具有重要參考價值(法伯,2015:4)。楊莎在研究北美植物分類體系時從更廣闊的人類認知自然的視角出發,引入了現象學里“生活世界”和“科學世界”的概念,解讀人為分類體系和自然分類體系在北美的命運,展示了科學植物學與大眾植物學的不同取向,論證了博物學可以成為科學以外的認知自然的方式(楊莎,2016c:11-13,107-133)。楊莎還對美國植物學之父阿薩·格雷進行了深入研究,格雷在進化論、分類學和自然神學的平衡中糅合出來的“有神進化論”反映了那個時代北美對進化論的一種態度,格雷本人也成為在自然神學與科學之間搖擺的典型案例(楊莎,2016b)。另外,楊莎從科學傳播的角度出發,關注科學在科學界內部以及科學界與公眾之間的傳播,而不同分類體系在北美的傳播為這兩種傳播方式提供了良好的例證(楊莎,2016a;2016c:13-14)。

與國內大部分學者關注18世紀之后的博物學不同,蔣澈的研究重心是近代早期的博物學,尤其側重近代早期博物學史的編史學和思想史。他綜述了西方學者在處理近代早期博物學與科學革命的關系時的編史學傾向,認為??碌挠^點——近代早期(主要是文藝復興時期)博物學和生物學之間存在范式上的革命,而且與數理科學有著共同的基礎——具有革命性影響,20世紀80年代以來的學者大多在不同程度上接受了??碌恼擃},而??轮暗膫鹘y科學史家大多傾向于認為博物學與科學革命的關系是外在的或無關的(蔣澈,2016)。蔣澈在博士論文中申明了對斷裂論——西方博物學在近代經歷了以分類學興起為標志的根本性轉折——的認同,從內史進路回答近代分類學誕生的問題,尤為強調概念和術語演變中所展示的思想史,集中體現在從methodus(方法)到systema(系統)的概念史研究(蔣澈,2017:14-21)。他的研究涉及約翰·雷和林奈的研究,與熊姣和徐保軍的研究的不同之處也正在于對概念和術語演變的強調(蔣澈,2017:13)。

朱昱??疾炝瞬钾S從數學轉向博物學的過程及其背后社會、個人風格的變化等原因,認為布豐的博物學研究目的是為自然建立一座物理真理的大廈(朱昱海,2015)。李猛對班克斯及其所領導的皇家學會的帝國博物學進行了研究(詳見下文)。周奇偉對美國博物學家約翰·繆爾的博物學和環境思想做了研究,指出了繆爾的環境思想的特點(保護維持論、整體論、自然神學和泛神論交織等),以及他的博物學的特點(注重親身體驗、直覺自然、整體全面觀察、文學化和神學性等)(周奇偉,2011)。蘇賢貴在關注科學與宗教、環境思想史時,對繆爾、梭羅、利奧波德等人的博物學也有涉足。臺灣的曾華璧在研究懷特的博物學時,雖然依舊從環境史出發,但對懷特的鳥類學實踐和以自己家鄉為主的“地方性”敘事做了細致的討論,從中可以看出,懷特身上體現了注重觀察實踐和地方性知識的博物學傳統(曾華璧,2011)。同時需要看到的是,盡管環境史、文學研究、生態思想等領域的學者對以上這些自然文學家、博物學家的名字耳熟能詳,也做了不少工作,但從博物學的角度去研究的卻不多。

三、多重視野下的史學研究

1. 藝術史

這里所說的藝術史著重探討中國傳統繪畫與博物學的交織,以分類為目的的近現代動植物科學畫(大眾更喜歡稱為博物畫、博物圖畫等)不在討論之列。原因在于,西方科學范式下的動植物科學畫在中國始于20世紀初期,隨西方動植物學的引進而興起,主要用于各種動植物志,這類畫家也基本供職于科研院所。追溯這類繪畫的歷史雖然必然涉及中國傳統花鳥畫和本草繪畫,但基本上屬于科學史研究范疇,尤其側重以西方科學為標準去考量繪畫的價值。當然,藝術史也開始注意到這類畫的價值所在,如山東大學高雪以“博物畫的科學、藝術特征及其當代價值研究”為碩士論文題目做出了嘗試(高雪,2017)。以下將從中國傳統花鳥畫作品和畫譜、嶺南畫派、清宮圖譜等方面探討藝術史家們的研究。

藝術史領域對博物學的關注更早來自研究嶺南畫派的學者,嶺南畫派的寫實之風與西方博物學對其作品的影響是藝術史家研究的重要內容。親自觀察動植物,參考科學書籍插圖和地形測繪圖等都是早期嶺南畫家極為重要的圖式源泉(孔令偉,2006),其中的代表畫家為高劍父和蔡哲夫(蔡守)。高劍父深受日本寫實風格以及西方博物學和博物畫的影響,在觀念上試圖“通過圖像涉指的方向,在一個確切的知識框架中感知世界”,“保持懷疑、求真的精神”,這樣的價值觀讓博物學,包括博物畫,作為科學的再現圖式,也作為認識論,滲透到美術中。在實踐上,“觀察自然”成為博物學、博物畫和他寫實主義理想的共同前提,他甚至自己養昆蟲以便觀察,也在訓導學生時強調觀察的重要性,繪畫的博物寫實和知識傳播功能與傳統的藝術精神在他身上統一起來。(李偉銘,2010)1907年6月——1911年9月的《國粹學報》刊登了128幅蔡哲夫的博物畫,都以中國本土動植物為主要對象。蔡哲夫本人對動植物學有濃厚的興趣,他親自觀察一些本土動植物,也參考了不少典籍,并閱讀了最新的西方自然科學著作。(程美寶,2006)蔡哲夫部分博物畫臨摹自倫敦出版的兩本科普書《演化圖》 (A Picture of Evolution, 1906)和《皇家博物學》(Royal Natural History, 1893—1896),他通過博物畫的方式傳播了西方博物學知識,并在繪畫中加入了中國元素。(程美寶,2009a)與外銷畫一樣,蔡哲夫和高劍父的博物畫成了中西方文化遭遇之處,不同之處在于其主動吸取西方博物學和博物畫的長處,而不像外銷畫一樣被動接受西方博物學家的要求。值得一提的是,在嶺南畫派形成之前,廣東地區的居廉、居巢就已經開始大量描繪富有華南地區特色的植物、昆蟲資源,他們的繪畫寫實生動,大大拓展了花鳥畫的創作題材。二居在畫法上借鑒西方水彩畫技法,創造了“撞粉撞水法”,并用西方畫家剝制標本和標本寫生的方法去描繪動物。(陳玉蓮,2017: 49)

藝術史關注博物學的另一個主題,是中國花鳥畫里的古代博物學傳統。傳統繪畫里的寫實風格在近幾年越來越受到重視,部分研究者為科技史學者,更多為藝術史學者,雖然視野有些差異,但觀點是相通的。藝術史學者認為,中國花鳥畫從五代開始就確立了寫生傳統,重視寫真和形似,與西方花卉圖、靜物寫生本來有共通之處,只不過中國畫把形態作為手段,更追求動植物的氣韻(鄭艷,2008:11;薛珂,2008:127-136),而西方博物畫把一般性的特征提煉濃縮,追求形態本身的完美。漢學家梅泰理曾強調儒家傳統根深蒂固的“植物學的人文藝術性”,并且認為用毛筆對植物進行藝術性描繪,準確性遠遠超越藝術書籍中的插圖(梅泰理,2010)?!吨袊飳W古籍題錄》認為,中國傳統繪畫藝術中,宋代的工筆花鳥畫對動植物描繪精確,明清時期有不少作為繪畫教程的畫譜對動植物形態的把握也相當準確,但此類古籍或為單件作品,或因疏于理論,向來不入四部收藏,至今尚無人從生物學的角度加以研究(徐增萊等,2013:388)。必須看到的是,明清畫譜雖然圖像程式化較嚴重,在動植物細節方面刻畫不足,但其富有博物學特色的地方正是對動植物生理行為的準確刻畫。這種特征與中國花鳥畫追求氣韻生動的要求密切相關,因為只有通過富有生機的動植物形態才能更好地傳達傳統寫生繪畫的要旨。比如明代高松所編畫譜《春谷嚶翔》對各種不同鳥類的姿態進行了詳細的描繪記錄,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對鳥類生理行為的博物學記錄。

對宋畫的博物學研究至少有三篇學位論文值得一提。一是張東華對《梅花喜神譜》的思想史研究[3],突破前人研究中將其作為技法畫譜的藩籬,而將其當成宋人“格物致知”思想的典型反映。他認為宋代儒生從治國、平天下的目標出發,用文字和圖像兩種方法進行格物,前者走向科學、文學和哲學,后者走向文人繪畫和博物圖譜(張東華,2015:18-19)。這兩個過程都充分體現了中國傳統博物學的實踐與思想。張東華通過論述《梅花喜神譜》的畫和詩以及宋伯仁其人,并借助朱熹、王陽明的“格竹”等,探索了極具博物色彩的宋人格致思想與花鳥畫復雜的交織。二是許瑋在博士論文中從博物學的視角考察宋代圖像,展現了宋人豐富而多元的知識結構?!芭c其說博物學是一種學問,不如說是一個知識范疇、一種知識興趣,而在宋代,更是一股文化風尚?!保ㄔS瑋,2011:10)許瑋除了探索文人知識、本草圖像里的博物學,還探討了宋徽宗時期的祥瑞圖和《宣和畫譜》里的博物學。許瑋的“藝術史視野中的中國古代博物學圖像研究”課題在2017年獲得了教育部支持,相信她在藝術史領域的博物學探索會有更多的發現。三是胡宇齊的《宋代繪畫與中國博物傳統》,有意區分了中國傳統“博物”與西方的natural history,強調前者的人文性和兩個特點:人的地位低于自然,內斂而非外擴的博物模式。這篇論文把宋代繪畫作為中國博物理念的載體,以趙佶和郭熙作為具體案例,并參照西方博物學,探討了中國傳統博物學的特點及其對當代科學傳播的意義。(胡宇齊,2015;胡宇齊、詹琰,2017)上海戲劇學院唐宋元畫史學者施錡也開始關注宋元繪畫中的博物學,不過從目前她發表的兩篇文章(施錡,2017a;2017b)看,她雖然聲稱在博物學視域下解讀繪畫,但對博物學文化的討論還比較欠缺。

花鳥畫譜中較具代表性的是《芥子園畫譜》和《小山畫譜》,前者至今流傳甚廣;后者比起前者,除了畫法技巧,最有價值的地方在于作者鄒一桂對自然知識的討論。鄒一桂在《小山畫譜》中提到的“四知之說”(知天、知地、知人、知物)和一百多種花卉的“各花分別”,遠遠超越繪畫技法本身,提出了他認為文人畫家應該知道的自然知識和植物常識。姜又文深入考察了“各花分別”這個部分,認為鄒一桂確實參考了植物譜錄類書籍,在寫作中加入大量與繪畫無關的植物知識,儼然中國古代植物譜錄的寫法,具有系統性研究生物的傾向(姜又文,2010:67)。鄒一桂并非個案,張鈁在研究《宣和畫譜》時也發現宋代畫譜與植物譜錄并行發展,只不過畫者與文人通常只關心日常植物,并賦予其象征意蘊,而本草學者更注重采集野外物種(張鈁,2017)。鄒氏對草木山川的詳考,遵循考據學的理路,通過博學博證的實踐對名物進行縝密的觀察記錄,已然屬于中國自古即有的“博物”文化(姜又文,2010:55)。

清宮制作的大量動植物圖譜,如《鶉鴿譜》《鳥譜》《獸譜》《海西集卉》《嘉產薦馨》《鴿譜》等,在近幾年得到了學界關注,這類寫實性的圖譜研究也成為科學史和藝術史交叉研究的新面向。賴毓芝針對清宮《鳥譜》《獸譜》的研究就是“欲透過科學史來重新思考與建構清代藝術史圖像”(賴毓芝,2013:7)。《鳥譜》和《獸譜》作為極具野心的圖像制作工程,構筑了乾隆的視覺帝國——“意圖在視覺上建構乾隆帝國治下所有人、禽、獸等各種‘職方之產’,以提供圣王‘對時育物’所需的所有知識與訊息”,因此不再是以“畫家為中心的傳統藝術史”能夠詮釋的,而需要納入文化史、科學史、中西交流史等學科的交叉領域中綜合考慮。圖譜中歐洲物種的再現和受西洋寫真風格的影響,表明清代宮廷對歐洲的博物學并非一無所知,而是置身全球化的世界之中;圖像也成為掌握世界與建構知識的重要途徑,而不是文字的附屬物。(賴毓芝,2011:44-45;2013:49-51)王釗用科學的方法考證了清宮繪畫《塞外花卉圖》中的66種植物、圖譜《嘉產薦馨》中用于祭祀的香料植物、清宮繪畫中火雞圖像的來源和鹿的形象,同時從中西繪畫的畫法技巧、傳統博物學文化、中西文化與知識交流等方面進行了探討,也是科學史和藝術史交叉研究非常好的嘗試。(王釗,2017a;2017b;2017c;2017d)

除此之外,自唐宋開始出現的大量寫實花鳥畫,如黃筌的《寫生珍禽圖》,惲壽平的《百花圖卷》,陳洪綬和鄒一桂等人的花鳥畫、草蟲畫,郎世寧的清宮西洋畫,廣東外銷畫,以及眾多女性畫家的花鳥畫,如文俶的本草插圖和花鳥畫、馬荃的《花卉冊》、艷艷女史的《草蟲花蝶圖》、楊妹子的《百花圖》等,都與中國古代傳統博物學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藝術史在研究傳統繪畫時往往容易忽略博物學和科學的方面,對傳統博物學文化的考量必然會為藝術史研究打開一扇新的窗口。當然,在打破學術界限的同時,必須警惕“科學”標準帶來的弊端,重申本土傳統文化的重要性。藝術史家李偉銘在考察嶺南畫作時注意到了這個問題。同科學史學者的看法不同,他沒有強調博物畫是藝術和科學的完美結合,而是認為“博物學不是美術學,博物圖畫也不完全是美術品”;在藝術史研究中濫用“科學”是危險的,但博物學和博物畫就好像涓滴之水,從中可以一窺近代中國美術發展變革中思想資源和語言資源的復雜因素(李偉銘,2010)。在評述博物學對嶺南畫派和外銷畫的影響時,王楠也做出了中肯的評價:“同樣是研究圖像,藝術史視角更能深入發掘博物學對于知識體系的深層次影響,圖像的多義性特質有助于探討歷史的復雜面向?!本蛶X南畫派而言,這一傳統原本就異于江南文人的花鳥畫傳統,其寫實風格并非全受西方影響,圖像的變化及其社會背景自然不是那么簡單。(王楠,2015)而且,重視筆墨技法是傳統中國畫的主流,古人觀察和描繪自然,更多是服務于所描繪對象的道德比賦和象征性,并非西方博物畫的目標,博物學為研究中國繪畫提供了新的視野,但不可過分強調博物學面向而忽略其他方面。

2. 更多的可能性:中國史、本草學史、帝國主義研究等

除了以上討論的研究視野之外,博物學還和中國史、本草學史/醫學史、女性主義研究、帝國主義研究、人類學、民俗學等有密切聯系。

在中國史領域,越來越多的學者開始關注到中國古代博物學的面向。朱淵清在對魏晉博物學的研究中發現,名物學、地志學、農學、本草學和圖學等對博物學形成極大影響,這一時期的博物學具有實用、志異和知識累積的特點,是中國知識進化史上重要的一頁(朱淵清,2000a;2000b)。敦煌學家余欣近年來一直在探索中國古代(尤其是中古時期)博物學的研究進路,他的《中古異相:寫本時代的學術、信仰與社會》《博望鳴沙:中古寫本研究與現代中國學術史之會通》《敦煌的博物學世界》以及諸多論文都是這方面的杰出成果。在《中古異相:寫本時代的學術、信仰與社會》和《敦煌的博物學世界》中,他對中國傳統博物學的內涵和研究方法做了剖析,他的兩個基本立場是:知識社會史將“關于‘物’的知識與關于‘選擇’的技術視為‘世界圖像’的組成部分”,綜合了經學史、術數史、文化史、社會史和中西交通史等多種史學視野。(余欣,2015a:13, 22)他對星占、本草、蔬菜、寺院寶物、貢品和異域方物等多類自然物和人工物進行考證研究,意識到博物學與方術的緊密聯系,并“思考方術與博物學在社會史、思想史和文明史上的意義,尤其偏重于知識建構與文本形態、書寫行為、使用實踐之間的關系的省思”(余欣,2015a:26)。劉立佳的碩士論文從目錄學角度入手,系統梳理中古時期的博物類著作,探究了博物分類和空間觀念(劉立佳,2014)。溫志拔通過研究宋代類書,探索宋代博物學的特點,表明南宋類書比中古時期的博物學專書及北宋以前的類書更為客觀化、科學化,是儒學在“宋學”階段所具人文及理性精神影響的結果,而中古時期主要受本土神仙方術和外來佛教影響,明清則受到西方科學的影響(溫志拔,2017a;2017b)。

不管是在中國還是西方,博物學與傳統醫藥、本草學都緊密聯系在一起,因此也是醫學史、本草學史關注的對象。古代大量的本草學著作、圖譜、醫方原本就是豐富的博物學史研究材料,其中的分類知識、藥物描述、圖像繪制、藥用方法等都反映了博物學知識傳統。本草學史、生物學史已有豐碩的研究成果,不少學者也開始跳出傳統學科史的桎梏,留心其中的博物學傳統。日本學者山田慶兒曾說“本草不單是中國的藥物學,同時也是以藥物的視野看待人類周邊所有物類的一種博物學”。(陳元朋,2010)明清醫療史學者蔣竹山在研究清代的人參時,不僅探討了傳教士以西方博物學家的方式對人參的調查描述,也探討了這種藥材背后的消費文化以及國家權力,遠超出了將人參作為藥物本身的考量(蔣竹山,2008;2013)。另外,在《質問本草》一書中,他將研究放在東亞(中日)博物學知識交流的歷史背景下,探討了博物學調查、醫藥知識、出版文化和消費文化等因素的交織互動(蔣竹山,2011)。邢鑫在對日本博物學的研究中,有相當多的筆墨用在本草學和本草學家上,他指出在東亞交流網絡中《本草綱目》對日本有重要影響,“整部江戶博物學都是《本草綱目》的注腳”(邢鑫,2017a:17-19)。陳元朋在研究犀牛與犀角時,突破中醫藥學、古生物學、古文字學和史學等領域的常見視角,在傳統博物知識的背景下探討古代中國“真實的”與“想象的”動物形象的堆疊方式,以及這種方式存續不絕的原因(陳元朋,2010)。還有學者從博物學的人文關懷出發,認為博物學情懷有助于發現醫學的美學意義、社會責任,應該成為醫學家職業素養的基調(王一方,2006)。

博物學與女性主義科學史至少在兩方面是契合的。[4]首先,博物學對研究對象的同情和了解,充斥著情感和關懷,與提倡純粹理性的數理科學大不相同,這與女性主義科學史家研究女性科學家時的關切點相通。例如,伊夫林·??怂埂P勒(Evelyn Fox Keller)為諾貝爾遺傳學家麥克琳托克寫的傳記[5]里,尤為強調女性對研究對象傾注的情感、想象和直覺等非理性因素,這部傳記也成為女性主義科學史上的經典之作。其次,兩者對文化的強調是一致的,在女性主義那里科學同樣被認為是一種文化現象,“由實踐于其中的那種文化、政治、社會和經濟的價值觀所建構”(章梅芳,2008)。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女性主義科學史研究雖然一直強調邊緣視角,但研究者和被研究者未必是女性,只是強調性別視角的運用等(章梅芳,2006)?;谶@些共性以及女性在博物學文化中較高的參與度和影響力,從女性主義和博物學文化的視角去探索博物學史具有必要性和可行性。張雅涵以英國18、19世紀兩位作家兼博物學家夏洛特·史密斯(Charlotte Smith)和約翰·羅斯金(John Ruskin)的作品探討了博物學與女性教育的緊密互動,指出博物學在那個時期是女性教育的重要部分,也是女性教育下一代和與男性溝通的重要方式(張雅涵,2014)。楊莎的研究談到了美國大眾植物學中女性的參與,她指出,得益于公共科學講座、女子中學的教育、林奈體系的流行等,女性在19世紀大規模參與到植物學研究中,但同時她也指出這并不意味著女性可以在這個領域與男性平起平坐或者得到學界的認可(楊莎,2016c: 53-62)。筆者對中西方女性在博物學文化中的參與做了一些研究,探索女性在科學和博物學活動中的多樣化角色,考慮她們的社會文化背景,重視她們的生活世界,以期能夠展現更加豐富、多元的科學文化圖景和博物學圖景(姜虹,2015;2017)。在博物學鼎盛時期(18、19世紀)的歐洲,女性曾經廣泛參與到動植物繪畫、博物學寫作和翻譯、自然知識的傳播、標本采集等博物學活動中;而在中國古代的種植、醫藥、女紅、花鳥畫、游藝等多種活動中,女性與自然世界緊密互動,從實踐中積累了豐富的自然知識,成為中國博物傳統的一部分,但這些在學術研究中都被邊緣化了。當我們以博物學文化和女性主義的邊緣視角來看時,這必將是一個值得探索的領域。

博物學與帝國主義擴張的緊密聯系早已得到學界的關注和重視,范發迪著作的中譯本《清代在華的英國博物學家:科學、帝國與文化遭遇》備受中國學界關注。這本書在全球史的視野下,用文化遭遇的觀點去檢視博物學史,首次在科學史上將“非正式帝國”用以解釋關于中國的問題,對博物學史乃至科學史都有開創性意義(范發迪,2012)。陳玉蓮在研究里夫斯的博物畫時明顯受到范發迪的影響,并借用了“科學帝國主義”和“文化遭遇”兩個重要概念(陳玉蓮,2017)。作為范氏著作的譯者,袁劍也結合自己的邊疆學研究,開始涉足博物學與邊疆社會、知識空間的跨學科研究[6]。邊疆學研究常常將人類學、中西方文化交流和帝國主義等與博物學融合到一起,為彼此提供新的研究視野,如李如東和趙艾東對川西地區傳教士和博物學家的研究(李如東,2017;趙艾東,2017)。關于其他在華傳教士的博物學活動,還有朱昱海對法國神父譚衛道(Jean Pierre Armand David)的研究(朱昱海,2014),而戴麗娟對徐家匯博物院(后來的震旦博物館)的研究則表明耶穌會傳教士對中國自然標本的采集、分類、收藏、圖譜繪制等大量博物學活動對中國早期生物學的發展起到重要影響。她指出,傳教士指導土山灣青年畫師繪制的作品是中國最早的植物科學繪畫(戴麗娟,2013)。西方博物學家在中國提取中國的動植物知識時,雖然并不關心本土知識,但這種帝國博物學知識的建構并不能避免地方知識的影響(王楠,2015),這也是范發迪書中“文化遭遇”所強調的“文化的多元性、活動力和彈性”,而非“界限分明、互不相容”的文化沖突(范發迪,2011:4)。班克斯是將帝國戰略與博物學聯系起來的關鍵人物,范發迪書中也屢次提到他。國內最早關注班克斯的應該是中山大學的程美寶,她通過班克斯書信集中關于中國的部分,對他派遣的使者在中國的博物學活動做了簡單的梳理(程美寶,2009b)。李猛借用西方學界“帝國博物學”的概念研究班克斯,圍繞該主題發表了多篇學術論文,并翻譯了劍橋著名科學史家帕特里夏·法拉(Patricia Fara)的《性、植物學與帝國》(Sex, Botany and Empire: the Story of Carl Linnaeus and Joseph Banks)。他從班克斯領導的皇家學會切入,探索了學會內部博物學的地位變化及其與數理科學的沖突、競爭(李猛,2013a;2013b),再擴展到帝國博物學的空間范式——在認知層面從地方性到普遍性,和在實作層面上從自然恩賜到國家財富——及其人類中心主義和機械自然觀的理論基礎(李猛,2017),最后到具體的帝國博物學活動,如馬嘎爾尼使團在中國的博物學實踐(李猛,2015),對帝國博物學進行了全面的探索。此前學者對馬嘎爾尼使團的科學調查也表明,其調查內容主要是博物學(常修銘,2009)。

博物學與民俗學的緊密聯系在于博物學知識的地方性;很大一部分知識其實就是來自民眾的本土知識,民俗學學者劉宗迪在這方面做了很好的嘗試。他追隨鐘敬文先生的學術路徑,從民俗學的角度研究《山海經》,對民眾知識報以同情和關懷,在中國古代博物學傳統的引導下,把書中看似荒誕古怪的動物記載視為古人對“類”(相似性)的理解,揭示了“民眾的物質與精神不分、醫學與巫術不分的法術知識傳統”(劉宗迪,2007a)。他還指出動物形態描述首先是語言學和符號學問題,在現代生物學形成之前,沒有約定俗成的科學術語體系,古代看似怪異的鳥獸形象不過是古人描述動物的話語體系(劉宗迪,2007b)。古人依靠事物之間的相似性,對事物進行觀察、命名、分類乃至使用,并建立起純屬語義學的聯系(劉宗迪,2010:284-301)。除了《山海經》這樣的文本,民俗學涉及的大量民間智慧和鄉土知識也常常是在與大自然打交道的過程中形成的,如果從博物學文化的視角出發,必然能發掘出更廣袤的民俗學研究。

與民俗學類似,人類學領域也關注到了博物學,如上文提到的邊疆學研究,就將人類學與博物學結合起來。對少數民族的人類學研究也常涉及本土自然知識,如韋丹芳從博物學視角對西南少數民族的研究(韋丹芳,2011)。文學領域的學者也從語義學、文獻學等視角對博物學有所關注,如錢慧真探討了中國古代名物研究中名物學和博物學的區別與聯系(錢慧真,2008),于翠玲對中國古代“博物”進行釋義,并分析其特點,比較其與西方博物學影響下的近代博物學的差異(于翠玲,2006)。而對文學巨匠魯迅和周作人兄弟的博物學愛好的關注(陳沐,2012;王芳,2016;涂昕,2017a;2017b),則體現了學界對文人及其文學作品解讀的新面向。此外,環境倫理學、生態文明建設等方面的關注,也常常注意到博物學的意義所在。如田松把博物學比喻成拯救人類靈魂的一條小路(田松,2011b),劉孝廷提出實踐城市博物學以解決城市環境污染、生態質量下降、空間緊張等一系列問題(劉孝廷,2017),劉華杰認為博物學文化與生態文明建設有重要關聯,可以發揮積極作用(劉華杰,2015;2017),等等。事實上,早期國家公園的建立、森林保護和動物保護等自然保護運動都與博物學文化緊密聯系在一起,李鑒慧對19世紀英國動物保護和大眾博物學文化的考察很好地證明了這一點,動物保護與博物學在基督教屬性、自然神學思想、宗教與道德教化目的上有著親近性,而且都有廣泛的大眾參與性,動物博物學知識在動保運動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李鑒慧,2010)。

四、存在的問題與學術展望

博物學是古代中國知識與信仰世界的基底性要素之一,是中國學術本源之一(余欣,2015),而西方博物學在科學史里也是非常重要的部分,越來越受到學界重視是必然的趨勢。

博物學在大眾文化中的復興已經成為公認的事實,即便在自然科學領域,也不乏威爾遜(E.O.Wilson)——在分子生物學時代自我定位為博物學家——這樣的科學家(劉利,2017)。國內各領域對博物學的研究越來越多,但目前看來依然存在學界關注程度低、研究程度低、學科交叉不夠等諸多問題(劉華杰,2015)。相較而言,西方博物學更多地在科學史和科學哲學的背景下研究,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人們更容易認為西方博物學是“前科學”(盡管在中世紀或更早期的西方博物學中,也存在大量神話傳說、動物象征等),后分化成植物學、動物學、地質學等具體學科。而中國傳統博物學與西方博物學千差萬別,即便是近代受到西方科學的沖擊和影響的博物學,也與傳統名物學、民族主義思想等糾纏在一起,復雜性超出了純粹學科史的解釋范疇(王楠,2015);更不用說中國古代的博物學傳統,其與社會生活、文化信仰等因素的復雜交織,必定不是科學史或古代史等一兩個學科領域能夠詮釋的。正是因為這種復雜性,中國古代的博物學研究才缺少統一的研究框架,研究難度較大(劉華杰,2015)。已有的研究分散在科技史、農學史、歷史地理學、人類學、考古學、民俗學、藝術史、文化史、民族植物學等多個學科領域,學科領域的分散和差異性必然導致相互之間的隔離,由此也可以反觀中西方視野下博物學的巨大差異。然而,無論是以博物學作為研究的視角和工具去探索古代的科技、民俗、藝術等,還是在不同的史學視野或學科領域中探索中西的博物學史,都無一例外需要強調文化的重要性、文化中人與自然的互動、自然知識與人文知識的交錯?;谶@點共識,搭建學術交流平臺,成立專門的學術共同體就顯得十分必要。值得慶幸的是,自然辯證法研究會博物學文化專業委員會常務理事會已經成立,這對于從事博物學文化研究的各學科學者來說無疑是一大喜訊,也必將為以后這一領域的研究創建良好的交流平臺,整合各學科的學術資源。

另外,我們必須看到的是,在社會的現代化進程中,博物學整體上的式微和被貶低并不能改變一個事實——它依然是大眾科學的主要組成部分,是公眾理解自然的關鍵所在,也是職業生物學家們拓展工作和影響力的重要方式(皮克斯通,2017:72)。甚至有些學科在很大程度上非常依賴公眾的博物學知識,如保護生物學和傳統動植物分類學這些有著悠久博物學傳統的學科,在科學共同體中越來越不受待見,職業從業者人數減少,學科發展隨之走向公民科學(citizen science),而公民科學有很大一部分就是被貶低的博物學。同時,“現代性”帶來的生態環境問題日漸突顯,生態文明建設不僅成為國家的重要議題,也成為公民關注的共同話題,而博物學在響應現代性時很有可能成為生態環境問題的一大解毒劑(劉華杰,2017)。基于這樣的現實考量和博物學復興的勢態,博物學研究必然會有更強大的社會基礎,并極大地推進這個領域的學術發展。還值得一提的是,與中國交流甚多的東亞鄰國,尤其是日本,其古代的博物學與中國傳統博物學淵源頗深,其博物學文化也值得探究。在這方面,邢鑫對日本博物學的研究起到了拋磚引玉的作用。他以東亞跨國網絡的視角,考察了博物學在東亞范圍內以及東亞與西方之間的交流(邢鑫,2017a:2; 2017b),為東亞各國的博物學及其相互交流影響研究提供了良好的借鑒和參考。

隨著中國學界對博物學的關注越來越多,學術成果層出不窮,本文必定難以窮盡所有相關的研究,僅僅是拋磚引玉,以期更多的中國學者能夠關注博物學,彼此之間也能夠有更多交流合作。

致謝:劉華杰、熊姣、李猛、楊莎、王釗等閱讀本文并提出寶貴意見,謹此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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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熊姣在研究博物學家約翰·雷時指出,此編史綱領對于社會文化語境的強調,與“語境主義”殊途同歸,語境越豐富,勾勒出的歷史就越生動、立體,如果用這種方法去寫牛頓,其形象更接近于博物學家。(熊姣,2015: 270)田松也曾言,如果用人類學的方法去寫物理學史,應該和博物學編史綱領寫出來的差不多(田松,2011a),人類學的方法也確實被科學史家和科學哲學家們所使用。如拉圖爾(B. Latour)和伍爾加(S. Woolgar)的《實驗室生活:科學事實的建構過程》(Laboratory Life: The Social Construction of Scientific Facts)被認為是運用人類學方法的代表作,再如特拉維克(S. Traweek)的《物理與人理:對高能物理學家社區的人類學考察》(Beatimes and Lifetimes: The World of High Energy Physicists)是用人類學方法研究物理學家的典型代表。

[2] 江曉原在《博物學編史綱領》中引用了科學史前輩李志超教授的“科學史都是處理善而有成之事的”,批判科學主義綱領下科學史研究的普遍做法。

[3] 張東華的博士論文已出版,在此不再以其論文作為參考引證。

[4] 劉華杰在對比幾種編史進路時還提出了兩者具有建構論、反輝格史、人與自然和諧等共性(崔妮蒂,2011)。

[5] Evelyn Fox Keller, A Feeling for the Organism: The Life and Work of Barbara McClintock. New York: W. H. Freeman and Company.這本書的中譯版為《情有獨鐘:麥克琳托克傳記》(趙臺安和趙振堯譯,1987)。

[6] 在2017年11月11日的“第二屆博物學文化論壇”上,袁劍做了主題報告“邊疆考察、博物知識與民族國家”,據悉相關研究論文還在撰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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