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新  右  翼

在英美世界,被貼上“新右翼”標簽的形形色色的思想家和政論家群體不同于上文提及的更為激進、更具文化取向的《新右翼》(Nouvelle Droite)、《新覺醒》(Nuovo Destra)以及《新秩序》(Neue Recht)的支持者,他們關注的只是為有限國家辯護。對新右翼來說,這樣做的涵義可以概括為:自由是不可分割的,也就是說,自由民主與自由市場秩序是不可分割的。為了維護這一主張,他們借用哈耶克的自由市場理論,該理論認為自由市場并不僅僅是一種組織需求和供給的手段(Hayek 1976[1960])。在哈耶克看來,有足夠的證據表明那種自發的、未經設計的社會秩序類型遭到了現代建構式理性主義和計劃信念的破壞,在哈耶克看來,正是這樣的信念催生了極權主義。唯當我們在復興諸如大衛·休謨、亞當·斯密、亞當·弗格森、埃德蒙·伯克這些18世紀思想家的智慧的基礎上,自由方可茁壯成長,因為他們深知理性無法脫離其始終深嵌其中的制度和實踐的累積式成長的無意識過程而獨立發揮作用(Hayek 1976[1960], p.57)。盡管理性會意識到自身內在的種種局限,但它根本不可能使這些局限變得明晰,進而將其轉化為明確的、能夠使其對社會秩序進行集中理性規劃的知識。

盡管哈耶克有關自生自發秩序思想中的反理性主義色彩使他更接近保守主義,但哈耶克本人并不認同保守主義,一方面因為保守主義不承認“那種使自由派毫無顧慮地接受新事物的自發性調節力量”(Hayek 1976,p.400),另一方面則在于保守主義與建構理性主義一樣,都主張秩序是“權威持續看護的結果”(Hayek 1976[1960],p.401)。而保守派陣營的批評者的不滿在于:哈耶克使社會和政治議題從屬于經濟發展,同時未能充分認識到自發性的市場機制對道德和公民價值的破壞力(Gray 1993,pp.32-39;Kristol 1970)。

新右翼思想在經濟方面的影響甚巨,但在其他三個方面(它們之間存在著潛在的沖突)的思想也同樣意義重大。第一是源自自由至上主義有關最小國家的理論,它是諾齊克(Nozick, 1974)和俄裔美籍移民艾恩·蘭德(Ayn Rand, 1961)分別以契約形式和更為尼采式的形式提出的。第二是吸收了如下方面的研究成果,這種研究旨在揭示福利立法在無意間造成了一種依附文化,結果將本來試圖通過這樣的立法醫治的弊害永久化了。第三是不斷強調政治統一的基礎在于維持一個同質化的民族身份,在一個文化日趨多元化的時代,這一主張尤其引發爭議(Scruton 1990)。

盡管新右翼對那種主張走中間道路的溫和保守主義提出了強有力的挑戰(參見本書第二章),但它提出的種種思想脈絡無論是在智識的連貫性上還是在選舉政治中的可行性上均不足以取代溫和保守主義。在美國,這一尋求溫和保守主義替代方案的努力尤為引人注目,因此我們這里應當考察一下美國的爭論(Dunn & Woodard 1996; Gottfried 1993)。在此之前,我們有必要簡要考察如下觀念:即認為美國政治傳統非常獨特,因此與歐洲人所關心的問題不相干。

例如,強調美國經驗的“例外”特性正是弗蘭克·邁耶(Frank S.Meyer)的《何為保守主義?》(What is Conservatism?1964)一書的主旨。邁耶是在讀了哈耶克《通往奴役之路》(The Road to Serfdom,Hayeke 1944; 1956年美國第一版)之后從一位共產主義者轉變為保守主義者的,他試圖在美國的保守傳統與舊世界的傳統之間劃出一道明確的界線(Meyer 1996, p.13)。關于美國保守傳統的獨特性,邁耶做了如下描繪:

作為美國人……我們擁有一個可資依托的偉大傳統,在這一傳統中,歐洲思想中存在的對德性、價值和秩序的強調與對自由和個人人格完整性的強調之間的分立與分歧得到了克服,西方思想中緊張對立的兩極在政治理論和實踐中實現了和諧統一,這真可謂空前絕后。(Meyer 1996, p.28)

然而,如果我們對美國傳統中的多元因素做進一步考察,對美國保守主義獨特的“混合”特性便不會有那么樂觀的信心了。美國保守主義的建構方案在實踐中并不像邁耶所指出的那樣獨特而且成功,事實上,它與歐洲經驗的相似性至少與邁耶所強調的美國的獨特性同樣顯著(Hartz 1955; Brinkley 1996)。

美國方案是在二戰后的四五十年代開始啟動的,它是對以羅斯福“新政”為代表的“自由派”政治所做的一個遲到的回應。很快就出現了那些主要關心維護自由市場免受國家干預的人們,如米爾頓·弗里德曼(Milton Friedman, 1962),與那些認為整個美國文化的未來正面臨危險的人們之間的分化,正是后一種關注推動了新保守派的形成,其中有代表性的著作家包括理查德·韋弗(Richard Weaver, 1948)、彼得·維爾瑞克(Peter Viereck, 1949)、克林頓·羅西特(Clinton Rossiter, 1955)、羅伯特·內斯比特(Robert A.Nisbet, 1953)、沃爾特·李普曼(Walter Lippman, 1956)以及或許更為重要的羅素·柯克(Russell Kirk, 1953)。

新保守派的主要特點在于:它試圖將那些源自舊世界的政治概念用于新世界的現實。結果是歐洲反動傳統在美國的對應物從一開始就和前者一樣,在政治上被推向無能的境地。因此將伯克視為偶像的柯克發現很難回避美國資本主義(Kirk 1953),而維爾瑞克則對梅特涅持同情態度,以回避民主政治(Nash 1976)。

如果說引進歐洲政治范疇的企圖使新保守派在政治上被擠到邊緣,那么他們訴諸于古希臘人的德性理想,以此作為對美國現代社會的保守主義回應的行動基礎則更為不合適,這在兩位德裔移民思想家那里表現得尤為突出,即埃里克·沃格林(Eric Voegelin)和列奧·施特勞斯(Voegelin 1952; Strauss 1989)。但這并不妨礙他們對二戰后知識分子發揮影響,例如沃格林對邁耶的影響,施特勞斯對阿蘭·布魯姆(Allan Bloom 1989)和托馬斯·龐格爾(Thomas Pangle 1992)的影響。這些思想家之間的一個共同點在于:他們都極力反對相對主義,例如,龐格爾就試圖使自由民主建基于某種“基礎理性”(foundational reason)觀念之上,它能夠將啟蒙式的普世主義與古希臘的美德概念結合起來,形成一種“能夠妥善處理所有人類問題和人類潛質的人文觀念(concept of humanity)”(Pangle 1992, p.7)。由于在究竟什么是“人類問題和人類潛質”這樣的問題上首先無法達成共識,找到某種足以應對這些問題的“人文觀念”的前景似乎并不明朗。

在試圖理解美國生活現實方面,更為切實的努力是1960、1970年代由一批感到幻滅的激進自由知識分子做出的,他們就是人們所說的(他們通常面臨來自自己陣營的抵制)新保守派。新保守派所攻擊的目標既不是集體主義理想,也不是一般德裔移民所關注的現代文化的缺陷,而是占據主導地位的美國自由傳統本身。

新保守派對自由主義的懷疑首先是對1960年代反正統文化運動的回應。具體來說,在新保守派看來,那種孕育反正統文化運動的自由理想主義不僅正在破壞合眾國面對蘇聯時有效地維護本國利益的能力,而且還孕育了一種制造依附文化和新赤貧階級的福利體制(Murray 1984)。凡此種種,都不難在以下出版物中發現:丹尼爾·貝爾(Daniel Bell)和厄溫·克里斯托(Irving Kristol)創辦的《公共利益》(The Public Interest)、諾曼·波德霍雷茨(Norman Podhoretz)長期擔任編輯的《評論》(Commentary)、貝爾的著作《資本主義文化的矛盾》(The Cultural Contradictions of Capitalism 1979)以及克里斯托的著作《為資本主義歡呼兩聲》(Two Cheers for Capitalism 1978)。

盡管新保守派力圖接近美國生活的現實,他們將一種對資本主義的有條件信奉與對國家有限福利的有條件接受結合起來。在一些人眼里,他們只不過是那些大法團經濟利益的代言人,而在另一些人眼里,他們過分地夸大了當代美國社會中的虛無主義傾向。這正是路易斯·科澤爾(Louis A.Coser)和厄溫·豪(Irving Howe)在他們的文集《新保守派:來自左派的批評》(The New Conservatives: A Critique from the Left 1976)中提出的批評。從更為一般的意義上說,人們往往也會有這樣的印象:即新保守派本身也時常傾向于理想主義,而這正是遭到他們猛烈抨擊的自由派敵人在政治上的問題所在。這樣,他們的主張除了在知識分子精英內部有一定的影響之外,幾乎沒有什么吸引力。

對美國的保守主義來說,要贏得比上面討論過的保守主義更為廣泛的支持需要滿足兩個條件:第一個條件是拋棄長期以來對大眾社會的敵意,這種敵意正是新保守派文化批評傳統的特征,這在那些流亡知識分子和新保守派人士那里被永久化了。承認需要滿足這一點使那些本來互不相干的思想家走到了一起,其中包括諸如自由市場的辯護者米爾頓·弗里德曼,反對國家提供福利項目的理性選擇學派詹姆斯·布坎南(James Buchanan 1975),以及《民族評論》(National Review)雜志的創辦者、對市場和宗教都持同情態度的小威廉·巴克利(William Buckley Jr.1958)。但這一群體之所以無法贏得大眾對他們觀念的支持,還在于他們未能滿足第二個條件:即需要開掘美國政治傳統中的宗教傳統。不過戰后保守主義的新生代已經做到了這一點。

在反對自由主義正統方面,人們通常所說的舊保守主義(paleo-conservatism)比新保守主義往往走得更遠(Woltermann 1993; Whitaker 1982)。這集中體現為要求上的苛刻,表現為極力主張“工作福利”(workfare)而不是社會福利(welfare);對單親母親獲得社會保障福利規定苛刻的條件;嚴厲懲治罪犯;嚴格限制移民;反對針對弱勢群體的優待措施而導致的逆向歧視;以及實行更為嚴格的貿易保護措施。正如這一綱領所揭示的,舊保守主義對國家的態度似乎有些曖昧,它往往在針對國家毫無保留的敵意與完全接受國家的過分干預這兩個極端之間徘徊。

盡管舊保守派并未提出任何讓人印象深刻的理論建構,但在實踐政治層面,舊保守主義建立了這樣一個廣泛的聯盟:一方是那些反對政治和經濟上的自由主義的人們,另一方則是那些反對過分縱容的社會構想的人們。例如,福利干涉主義的批評者就與下面這些人找到了共同的立場:對最高法院有關羅訴韋德一案(Roe v.Wade,1973)的判決(最高法院在判決中認為,按照個人意愿墮胎的權利是合憲的,因為它是隱私權的必然要求)極端不滿的基督徒、將“家庭價值”和美國社會“重新道德化”的世俗捍衛者;要求建立電影審查制度的人;反對同性戀立法以及反對解除毒品歧視的人們。

將這些互不相屬的群體聯系起來的主要是如下共同的認識:主要的教育和司法機構已經被自由派精英挾持,而后者在整個國家并不具有代表性。在這一背景下,以理查德·紐豪斯(Richard Neuhaus)神父為首的在《要緊事》(First Things 1996)雜志上進行的題為“民主的終結?”的專題討論甚至走得更遠,該討論對當代美國民主體制的正當性提出了質疑。在批評者眼里,舊保守主義只不過是借助陰謀理論的諸多慣用伎倆實現各種完全不搭界的保守主義目標的大雜燴。這一策略尤其會帶來這樣一種危險的企圖:對經濟問題只做簡單化的分析,將其歸咎于移民以及全球化情境下保護主義舉措的缺乏。

美國的保守主義試圖將溫和立場與大眾訴求結合起來,假如我們能夠從這一努力中學到什么的話,也許它給予我們的總體教訓在于:這樣的結合無法達成前后一貫的思想,結果就如同目前的情形那樣,只不過是各種不斷游移的利益群體之間出于實用目的的聯合。至少這是一位主要的新保守派人士厄溫·克里斯托在20世紀末總結出的教訓,克里斯托認為,1990年代美國保守主義的最大特點在于:它已經成為“一種群眾運動,而不是任何政黨中的某一宗派”。克里斯托指出,由于該運動主要是“以議題為取向的”,因此,“只要共和黨在某些議題上表現得‘右’,它當然樂意與該黨聯合起來,否則,它會走自己的路”(Kristol 1996)。盡管克里斯托本人似乎對這一形勢心滿意足,但這種帶有實用色彩的保守主義很容易滑向一種毫無原則的機會主義。這一危險并不僅僅局限于當代美國語境,因此需要做更仔細的考察。

主站蜘蛛池模板: 石楼县| 濮阳市| 曲松县| 霍城县| 民权县| 财经| 尚志市| 四川省| 吉木萨尔县| 蓝山县| 伊吾县| 赞皇县| 武清区| 沂水县| 道孚县| 宾川县| 咸阳市| 津市市| 绍兴市| 宁晋县| 麻栗坡县| 宜黄县| 郑州市| 宣武区| 陕西省| 黔江区| 侯马市| 永新县| 启东市| 资阳市| 顺平县| 中牟县| 西林县| 贡山| 宜黄县| 白玉县| 竹北市| 望都县| 大宁县| 乐清市| 凭祥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