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劍橋二十世紀政治思想史
- 任軍鋒 徐衛(wèi)翔
- 2419字
- 2020-11-06 10:38:36
結 論
那些后凱恩斯主義者、新凱恩斯主義者以及其他凱恩斯的追隨者一直試圖使凱恩斯的理論進一步精細化,以形成一種更有生命力的理論,它不同于羅賓遜(Joan Robinson,1975)所說的“冒牌的”凱恩斯主義以及主導1970年代以降的政治議程的自由市場共識。后凱恩斯主義強調(diào)時間和歷史過程的重要性;在一個充滿不確定的世界中預期的作用;以及政治和經(jīng)濟制度對經(jīng)濟事件的影響(Davidson 1981)。新凱恩斯主義者也試圖通過改造凱恩斯主義經(jīng)濟學,并將注意力集中在諸如工資和價格穩(wěn)定性、信息以及“菜單”成本,從而使其更有助于政策制定(Hutton 1995, pp.245-247)。新凱恩斯主義經(jīng)濟學意味著凱恩斯主義回到了新上任的第二屆工黨政府中戈登·布朗(Gordon Brown)領導的英國財政部。布朗在2000年夏皇家經(jīng)濟學會的一次演講中解釋道,工黨的新凱恩斯主義的目標在于反對任何無視過去的態(tài)度,“借助凱恩斯有關政治經(jīng)濟學的洞見,將一種現(xiàn)代意義上的凱恩斯方法付諸實施”(Brown 2001, p.37)。對于凱恩斯在21世紀的復興,拉里·埃利奧特(Larry Elliot)指出:
就是在不久前,凱恩斯主義者就如同切爾西隊四后衛(wèi)中英籍球員那樣鳳毛麟角。少數(shù)幾位《通論》的追隨者往往默默無聞,而真正走紅的是貨幣論者和新古典主義者。在撒切爾主義者看來,凱恩斯主義是造成英國一切問題的罪魁:諸如通貨膨脹、失業(yè)、摩天大樓(tower blocks)、騙取福利(welfare scroungers)、嬌縱式社會、單身母親、摩登藝術,不勝枚舉。而如今人們正在為凱恩斯恢復名譽。(Elliot 2000)
恰逢其時,2000年11月,麥克米倫公司出版了羅伯特·斯基德爾斯基有關凱恩斯具有里程碑意義著作的第三和最后一卷(Skidelsky 2000)。保羅·戴維森(Paul Davidson),一位有影響的后凱恩斯主義者,他在批評英國政府決策中的新凱恩斯取向時建議布朗讀一讀此書,因為,“不幸的是,在不破壞企業(yè)精神或建立一個文明社會的同時療救我們創(chuàng)業(yè)型經(jīng)濟的嚴重漏洞,凱恩斯的這一主張并未得到英格蘭銀行或財政部的真正理解”(Davidson 2000)。斯基德爾斯基期待著凱恩斯能夠在20世紀的最后幾十年死而復生(Skidelsky 1997)。不過到21世紀初,似乎凱恩斯真的走出了墳墓,在白廳的走廊以及華盛頓出沒,使得1970年代才開始站穩(wěn)腳跟的形形色色的貨幣主義和自由放任政治經(jīng)濟學倉皇逃竄。正如斯基德爾斯基勛爵在2001年8月指出的:
英格蘭銀行本月把利息率降低了25%,以應對日益增長的對衰退的恐懼。在美國,喬治·布什總統(tǒng)最近也出于同樣的理由推出了一攬子預付減稅方案(front loaded tax reductions)。所有這些做法頗似凱恩斯主義。然而有人卻硬著頭皮說,凱恩斯死了;經(jīng)濟本來就是穩(wěn)定的;政府堅持明確其規(guī)章以避免以往那些糟糕的日子里出現(xiàn)的經(jīng)濟混亂。如今那些宏觀經(jīng)濟政策究竟得到了什么呢?按照官方的說法,只有一項:即價格穩(wěn)定……不過我們不妨考慮一下愛德華·喬治(Edward George)爵士在下議院經(jīng)濟事務委員會發(fā)表的如下言論:“我們一直試圖做的就是平衡經(jīng)濟中總需求與潛在的總供給”。按照新西蘭國家儲備銀行行長唐納德·布拉什(Donald Brash)的說法,貨幣政策的目標應當是“規(guī)范需求水平”。這聽上去都頗似凱恩斯主義。(Skidelsky 2001)
隨著“蕭條經(jīng)濟學”(Krugman, 2000)復興,舊的對通貨膨脹的恐懼開始讓位于新的對滯脹和經(jīng)濟崩潰的恐懼,在2001年9月11日恐怖襲擊之后,《經(jīng)濟學人》雜志報道說,“在經(jīng)歷了十年審慎預算之后,凱恩斯又堂而皇之地回來了”(The Economist, 2001)。在這一時期,凱恩斯的主張重新盛行,許多群體開始反對“華盛頓共識”,要求對“布雷頓森林體系”進行徹底改革,進一步嚴格規(guī)范國際金融體系,以限制凱恩斯所說的“賭場資本主義”(casino capitalism, Rowbotham 2000; Ellwood 2001)。
鑒于諸如此類力圖使凱恩斯的觀念更有助于21世紀的嘗試,我們需要牢記如下事實:即凱恩斯的政治經(jīng)濟學總是不斷變化以應對當時的問題和議題:因為他首先是一位經(jīng)濟學家,對他來說,抽象的(數(shù)學的)理論推演以及思想的僵化乃經(jīng)濟學家之大忌。康恩(Kahn)男爵這樣回憶凱恩斯:“他時常對我說,他非常樂于自己每天早晨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脫胎換骨,以前所思考的或擁護的統(tǒng)統(tǒng)不算數(shù)”(Kahn 1974, p.32)。正如1980年代以降大量凱恩斯學派的研究所強調(diào)的,只有將他的政治經(jīng)濟學和他的決策建議放在他試圖解決的問題以及他的生活和哲學(或視野)的情境下,我們才能充分理解凱恩斯對20世紀思想史的貢獻。凱恩斯將自己視為卡珊德拉(Cassandra)4,整天就只有“消磨時光,向風中拋撒符咒,寫一些迎合時風的東西,希望將來有幸得到永生”(Keynes 1971-1989, vol.Ⅹ, p.199)。凱恩斯所力圖做的與其說是要設計一套經(jīng)濟政策和理論本身,還不如說在集中計劃經(jīng)濟與自由市場經(jīng)濟兩個極端之間找到一條中間道路。20世紀自由主義面臨的核心挑戰(zhàn)在于確立適當?shù)恼徒鹑诮Y構以持續(xù)協(xié)調(diào)貨幣、知識與不確定性之間的關系。這正是貫穿凱恩斯處理經(jīng)濟理論和經(jīng)濟政策方式的一以貫之的主題。如今,凱恩斯的名字成為如下概念的代名詞:諸如“大政府”、“微調(diào)”、“可接受的通貨膨脹水平”、“菲利普斯曲線”、“福利國家”、“通過消費擺脫經(jīng)濟衰退”以及“工資和收入”政策。假如凱恩斯本人還活著,他一定會為之忍俊不禁,并深感懊惱。他針對1920、1930年代特定問題的特殊診治辦法依然被應用或誤用于20世紀后半葉完全不同的政治和經(jīng)濟狀況,這無疑證實了凱恩斯如下看法:三流學者往往對那些手握權力的瘋男狂女有著特殊的影響力,當他們堅持的觀念在一個不確定的、變動不居的世界早已無法指導實際政策時,仍使有關制度的思考方式僵化不已。
1 1906—1937年由弗吉尼亞·伍爾夫姐妹發(fā)起成立的匯集英國各路文化精英的民間團體,因其成員的聚會地點在位于倫敦布魯斯伯里(Bloomsbury)街的伍爾夫住宅而得名。“布魯斯伯里集團”是英國知識界對該集團的調(diào)侃稱謂。其成員包括:哲學家羅素、小說家福斯特、詩人艾略特、經(jīng)濟學家凱恩斯、政治學家狄金森、畫家鄧肯·格朗特等等。——譯者
2 即劍橋大學國王學院。——譯者
3 Abara cadabra最早出現(xiàn)在后期拉丁語中,意為“符錄、咒文”。后來指舞臺上的魔術師表演時總念讀Abara cadabra來“蠱惑”觀眾,于是該詞就有了另一種意義:指“愚蠢的、無意義的話語,胡言亂語”。——譯者
4 卡珊德拉:荷馬《伊利亞特》中特洛伊公主,兇事預言家。——譯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