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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恩斯革命與《通論》

1935年1月,凱恩斯私下對蕭伯納(George Bernard Shaw)說自己“正在撰寫一本有關經濟理論的書,這本書不是立即而是將在未來十年里使世界對經濟問題的思考方式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Keynes 1971-1989, vol.ⅩⅩⅩⅧ, p.42)。在20世紀出版的著作中,在影響力上能夠與《就業、利息、貨幣通論》相匹敵的實在寥寥。《通論》為經濟理論帶來了一場“革命”,甚至改變了那些反對他的人們思考經濟問題的方式(Pigou, 1949, p.21)。在總體需求與供給之間的關系方面,該理論提供了一種從整體上思考經濟問題的語匯和方法。正是在這一分析層面,“凱恩斯革命”是最徹底的(Johnson 1978)。得益于希克斯(John Hicks)、漢森(Alvin Hansen)以及薩繆爾森(Paul Samuelson)等人的舉薦,《通論》很快成為經濟學教科書。然而,凱恩斯經濟學在他思想的繼承者(有些是“假冒的”)那里遭到了相當程度的歪曲:不只是他的理論被轉化為數學,盡管凱恩斯對數理經濟學有很深的懷疑(Keynes 1971-1989, vol.ⅩⅣ, pp.319-322, 299-300, 310)。

《通論》還極大地改變了英、美以及其他國家的決策者管理經濟的方式,他們試圖通過反周期性需求政策以確保高水平就業(Hall 1989a; Przeworski 1984; Worswick & Trevithick 1984; Hirschman 1989)。然而,準確地說,政策領域的這一革命性在于它在學術領域引起廣泛爭論。首先,“凱恩斯革命”被認為是凱恩斯的理論如何改變了政策:例如英國財政部官方所發生的革命性變化,最終落實為1944年旨在通過政府實現充分就業的《白皮書》(Stewart 1967; Winch 1969),美國1946年的《充分就業法》(Galbraith 1975)。這一有關凱恩斯革命的看法在很大程度上源自經濟學家們自己的描述,它強調經濟學家在政府中的角色以及觀念和理論的傳播。然而,到1970、1980年代,隨著公共檔案辦公室(The Public Records Office)檔案的公布,以及《凱恩斯全集》的出版,學者們開始懷疑這一似顯簡單化的有關革命的描述(Howson 1975; Skidelsky 1975; Howson & Winch 1977; Hutchison 1978; Peden 1980; 1983; Booth 1983; 1985; Rollings 1985; Weir & Skocpol 1985)。本章考察的是凱恩斯與凱恩斯革命的關系及其在制度和政策過程背景下所引起的變化。就美國來說,盡管我們可以說凱恩斯的觀念左右了1930、1940年代的輿論氛圍,但無論是對羅斯福新政,還是之后的杜魯門政府來說,并沒有足夠的證據表明凱恩斯的理論對他們產生過多大的影響(Stein 1969; Heller 1966)。所以,凱恩斯在理論上的影響應當從“實踐性的”和“行政性的”的影響角度予以理解,而這正是1930、1940年代經濟決策發生變化的背景所在。另有學者則力圖從凱恩斯的理論如何在決策者、政治家與社會和經濟利益集團中間建立(或未能建立)更為廣泛的支持者“聯盟”這樣的角度解釋凱恩斯革命,而不是從觀念傳播或制度和行政變遷角度予以解釋(Gourevitch 1984; 1986)。雖然《通論》對經濟分析的發展的影響無疑是“革命性的”,但他的思想對政策實踐和政治的影響卻是很成問題的(Hall 1989b)。實際上,有些學者認為,實際發生的根本不是什么凱恩斯革命(Tomlinson 1981; Hutton 1986),凱恩斯革命“尚未發生,無論是在經濟理論的講授方面還是經濟政策的形成方面”(Robinson 1975, p.131)。

在凱恩斯看來,《通論》闡發了《貨幣論》未能涉及的如下思想:即失業是需求不足的結果,古典經濟學理論只是一種“特例”。《通論》還對市場經濟中預期、無知以及不確定性做了進一步發揮。決策者不必再受制于貿易周期,因而做出某些最終將復蘇的令人喪氣的承諾。通過各種反周期政策,甚至有可能走出繁榮與蕭條的循環,在維持高水平就業的同時,確保經濟的正常運行。《通論》結論指出“通論將催生社會哲學”。《通論》第24章或許再清楚不過地揭示了凱恩斯的政治和社會哲學。這一章首先指出資本主義的主要弊端在于它無法保證充分就業,以及“在財富和收入分配方面的不合理和不公正”。然而,對凱恩斯來說,這里的問題并非不平等本身,甚至也不是“大幅度差距”的存在。他指出,賺錢和占有私人財富的渴望有其可資利用的地方,但這種游戲的“籌碼”不應當太高:

只要存在賺錢和獲得私人財富的機會,人類的某些危險的傾向就能夠被納入相對無害的渠道,假如這些傾向無法得到滿足,它們就會不擇手段地追求個人權力和權威,以及其他一切形式的自我膨脹……但也沒有必要激勵和滿足諸如此類的行為和傾向,從而使游戲的籌碼像目前這樣如此之高。更低的籌碼同樣會達到目的,只要參與游戲者對之習以為常。我們不應當誤認為節制人性是在改變人性。盡管在理想的共和國,人們可能被教育或被激勵或習慣于對籌碼毫不在乎,但只要普通人甚或共同體中相當一部分人熱衷于賺錢,那么允許人們進行這樣的游戲仍然不失為聰明的政治家的明智之舉,這樣的游戲遵循特定的規則和限制。(Keynes 1971-1989,vol.Ⅶ, p.374)

凱恩斯指出,消費傾向以及一定水平的總體需求對整個經濟的產出有著重要意義,因此,利用高利率刺激高儲蓄,從而使投資增長這一措施已不再必要。他預測,食利資本主義階段行將結束,隨之將出現一種更具有干預主義的方式,國家本身將承擔其刺激投資、管理消費的責任:

因此,我認為,一種廣泛的投資社會化將被證明是唯一能夠確保一種近乎充分就業的途徑;盡管這樣做并不排除公共權威借以實現與私人創制相互合作的種種妥協和手段。除此之外,涵蓋共同體絕大部分經濟生活的國家社會主義體制可謂乏善可陳。對國家來說,重要的不是占有生產資料。假如國家能夠決定用于增加生產資料的資源總量,以及那些生產資料占有者的回報率,那么它將獲得其所必要的一切。而且,社會化的必要手段可以逐步引入,并不需要與社會的一般傳統一刀兩斷。(Keynes 1971-1989, vol.Ⅶ, p.378)

通過協調消費與投資之間的關系,由國家確定與充分就業相適應的產出水平,除此之外,不存在“較先前更多的理由將經濟生活社會化”。《通論》的目的并不在推翻古典理論,而是要指出,需要什么樣的制度環境才能使“市場力量自由發揮作用”以兌現其“充分潛力”。因此,凱恩斯認為自己的方法在“驅除了”個人資本主義的“缺陷”和“弊害”的同時,堅持個人自由和選擇自由原則。這樣,凱恩斯提出自己捍衛自由民主制度和價值的規劃:

如今的威權體制似乎以犧牲效率和自由為代價解決失業問題。毫無疑問,當今世界已經無法容忍失業了,除了在短暫波動間隙,失業問題與當今資本主義式的個人主義是聯系在一起的,這種聯系在我看來是不可避免的。但我們可以通過對問題的正確分析治愈疾病,同時維護效率和自由(Keynes 1971-1989, vol.Ⅶ, pp.383-384)。

除此之外,在了解了如何“通過國內政策實現充分就業”之后,以爭奪市場為基礎的引發戰爭的經濟原因就會得到抑制,當然其條件是要銘記馬爾薩斯牧師(the Reverend Malthus)充滿不祥預感的警告。在結論中,凱恩斯明確了他所認定的觀念的決定作用:

經濟學家和政治哲學家的觀念無論對錯,其力量要比通常理解的強大得多。實際上,統治這個世界的無他……我敢斷定,與觀念的潛移默化的侵蝕力相比,既得利益的力量在很大程度上被夸大了(Keynes 1971-1989, vol.Ⅶ, pp.383-384)。

這一著名的且經常被引用的段落集中表達了凱恩斯的政治哲學和政治經濟學。這位柏拉圖主義者、摩爾的學生這樣說道:關鍵是心靈狀態。與既得利益相比,觀念既能為大善、亦能為大惡。諸如此類的論斷自然地引發了此后圍繞觀念和政策過程關系的爭論(Hall 1989a; Parsons 1983; Gamble et al.1989),正如下文將要論及的,某些凱恩斯的批評者認為這表明了他過低地估計了官僚和集團利益操縱制度的能力。值得注意的是,哈耶克或許是凱恩斯最為重要的批評者,如果說他在其他方面與凱恩斯很少有共同點的話,但他卻完全同意凱恩斯有關觀念的力量的論斷(Hayek 1948, p.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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