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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的正當化

福利政策諸原則賴以產生的第三類范疇在于將需要視為人類基本的社會屬性,美德或者風險這樣的范疇無須借助將需要對象化所特有的原則:即將重新分配稀缺資源作為一種持久的社會政策。這就將福利主義引入一個新的領域。最初,“需要-貧困”(need-cum-poverty)一直被視為一種對資本主義經濟的社會資源所提出的反常要求,滿足這種要求的最佳途徑就是對其予以最小程度的消弭。20世紀早期,人們經常從嚴格意義上的個人或國家效率角度對需要進行重新解釋,并對福利問題有了科學的理解。如朗特里就曾經考察過人在實現身心效能過程中個人和國家所必須提供的最低保障(Rowntree 1919,pp.50, 144)。朗特里的分類構成了《貝弗里奇報告》(Beveridge Report)的基礎:人的需要是確定最低工資的依據,而服務的市場價值決定著最低工資以上的份額(Rowntree 1937, p.15)。大致說來,福利理論認為,再分配是對人們之間形成的那些反人道的社會-經濟差異在倫理上的有力回擊,這種差異必須通過一致行動予以消除。社會改革家們將其視為如下諸多政策措施背后的基本原理:如社會保險、救濟、累進稅以及國家在財政上對貧困者的福利進行直接管理(Freeden 1978, pp.117-169)。盡管新概念的出現并不意味著福利實踐是明確且遵循一條發展道路的,但福利國家理論的發展在很大程度上在于將最低原則轉化為最優原則。

如果將20世紀初期的丘吉爾與20世紀中葉的馬歇爾做一對比,這一變化便格外清晰。丘吉爾試圖“設定一個確保人們生存和勞動的最低保障線,在該底線之上,人們可以盡其所能相互競爭”(Churchill 1909, p.82);而馬歇爾將福利的提高與公民身份的確立聯系起來,他認為需要將有關福利的經濟和物質概念納入一種廣泛的、無條件的“權利:即依據社會主導標準充分分享社會遺產,過上一種依據社會主流標準而定的文明人的生活”(Marshall 1965,p.78)。享受福利者對于福利的時空界限有明確的意識。然而,在社會立法領域中,與馬歇爾主張的從公民權利到政治權利、再到社會權利的發展相反,作為社會思想的發展,“對共享生活的要求”(claim for a share in life)8并非以最低原則處理需要這一方法的結果,而只是時間上的一前一后罷了。

一旦社會理論家們接受了人的最優發展這樣的概念,他們就必須將其拓展至所有社會成員,以一視同仁取代先前的選擇性。這樣,不管再分配對于社會改革理論家來說如何重要,它還伴隨著另外一個要素,正如自由理論家霍布豪斯(L.T.Hobhouse)指出的,“社會進步的真正目標與其說讓某一階級更加富有,還不如說在于改善整個共同體的生活”(Hobhouse 1899,p.211)。蒂馬斯后來指出,福利不再主要是再分配性質的,也并非旨在消除那些被邊緣化的人們所遭受的極端的不平等,而是轉向通過尋找幸福的共同性來克服慣常差異的正當性,進而強調社會的連帶與整合(Titmuss 1976, p.191)。它同時推動了典型的英國式的帶有自由主義色彩的非派系主義,其旨在解除個人對特定社會集團的依附,往往被誤認為是一種極端的集體主義(Freeden 1978, pp.150-158; Titmuss 1976, p.242)。這就意味著不僅在個人之間,而且在群體之間排除了評價性區分,因為這種區分與對需要的識別和滿足無關(Deacon 1996, pp.199-201)。

也就是說,那種日趨盛行的有關人類需要的概念已經成為人們有關人性的理解以及社會組織之目的的核心。人類的目標和行為已經不再局限于某種外在權威圈定下的非結構性空間,而實際上是一個不斷趨于成熟的時間過程,這一過程是外在的、工具性的,其指向的是在合理的社會約束下使自身才能得到最佳發揮。需要已經擴展到非物質領域:獨立或與他人聯合的,對獲得有益的智識、情感以及精神方面財富的要求。從最低要求的角度看,這樣的益處曾經被認為是“多余的”,因為它被置于接受者的經濟利益或物質生存的考慮之外,其應用與個人績效無關。如今,它們卻關系到接受者的公民身份:一個政治體的成員,有充分的權利享有政治體所提供的物品。

因此,將公民身份靜態地理解為人們于社會中通過財產占有各安其位,這樣的觀念已經逐步讓位于一種將公民身份理解為一系列關于社會互動的動態集合。美德并未被拋棄,而是被重新置于社群性乃至全國性場景中的參與和自我發展之中,促進人類新表現形式的發展。與此相關,重要的是,上述主張與法國式的有關風險和不確定性概念的“常態化”彼此結合。這就要求將脆弱性置于人性的核心位置。個體不僅是各種以能力為導向的需要的集合(這些需要必須得到滿足以達到人的充分實現,這是自由主義功能完全化的、自主的個人的基礎,他能夠不斷完善或至少能夠有目的地不斷提高)。個體也是脆弱且相互依存的存在,他們無法完全控制自己的生活和未來,時刻需要相互扶助。以往被歸咎于個人的缺陷的事項,如今得到重新理解,引起源于人類普遍處境的關心和同情。如果說傳統理論往往認為人的弱點是自然的、外在于人的力量作用的結果(這是保守派的核心論點),因此是無法彌補的,或者說只能借助品性的力量才能消除;如今,一種有關人的脆弱性的新自然主義觀念開始出現。為人們提供照料被認為是一種必要的常態,而不是偶發的、非連續性的私人善意行為。而且,社交性元素自身成為一種需要:一種可以借之改變個人處境乃至個體德行的催化劑。對于這一觀念變遷,蒂馬斯曾做了深入探討,他甚至認為利他主義是建立在人對幫助行為的生物性需要這一基礎之上,并且通過提出“給予權”這一引人入勝的語匯重新闡釋了社會責任網絡(Titmuss 1973, p.272)。這是一種個人一旦放棄,其代價即格外高昂的權利,正如密爾(J.S.Mill)所指出的,個人如果不培育這種“給予權”,最終將使他們自己和社會陷入困境。蒂馬斯將利他主義與對人類厄運的變幻無常性(唯一確定無疑的是它的不確定性)的社會補償聯系起來,他論述道:

一切以集體名義提供的服務都是特意設計用來滿足某些社會公認的“需要”的;它們首先表明了一種社會意志,即社會應作為一個有機整體而生存,其次表明了所有人幫助某些人生存的明確意愿。因此,“需要”可以被視為“社會性的”和“個體性的”;它們相互依賴、彼此關聯,是部分和整體持久存在的必要條件。(Titmuss 1958, p.39; Titmuss 1973, p.223)

諸如此類的觀念變遷引發了曠日持久的有關福利問題的思考。由于主要福利理論家對美德、風險以及需要這三類范疇均予以使用,這些觀念變遷之間始終是相互聯系的。美德和風險這兩種范疇承認群體救濟的重要性,因此其中包含著集體主義的因子:美德認可那些社會預期的行為;而風險則在于分擔生活中的不確定性。這些范疇之間的彼此滲透而非其相互排斥,對貫穿始終的主導性福利觀念的形態至關重要。三類范疇所援引的諸如責任、不確定性、再分配、團結以及欣欣向榮等觀念和實踐盡管有著不同的思想來源,卻在理論上彼此交融。個人主義者們可以承認物質需要,將慈善視為一種道德責任和美德,但他們也能認為保險代表著節儉。集體主義者——無論是社會主義者還是(自由)社會民主主義者——或許反對保險,他們將那種以總體性征稅為基礎的普遍福利視為一種基本的社會責任,但他們也能將社會保險視為一種互助形式。然而,由于人類社會不可能有純粹的利他主義,自愿主義與普遍主義之間的鴻溝只有借助強制予以填補。假如采取一種不同的回避爭論的策略,那么只要一個有美德的社會倡導社會秩序以及可控制的變遷,保守派就會對保障大加贊美,并訴諸公共利益,但他們也會超越自由主義者所接受的有關不平等和差異的最低限度而給予其認可。而自由派則更熱衷于有計劃的社會改革,同時承認個人選擇、發展和參與這三者本身作為人類需要的重要性,這些需要的滿足須借助福利措施或至少是必要的程序,否則,互助便失去了其正當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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