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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險的常態化

第二類范疇涉及偶發情況及對偶發情況認知上的理性化:風險。起初,在最基本的層面,它是一個保障問題:防止或最大限度地補償反常情況。這就排除了一種重要的福利政策形式——養老金,因為老齡是可以預見的常規過程。因此,養老金是眾多福利政策中最少受到爭議的,這一方面是基于對進入老齡這一人們無法避免的階段且理應得到補償的貧困者的關注,另一方面則意味著的共同體對他一生辛勞表示感激的報償(Freeden 1990,pp.57-59)。然而諸如疾病、事故、失業以及貧困卻是無法預測的,屬于偶發情況,作為風險管理的保險是一種對之進行補償的最佳社會手段。保險似乎是一種寓于互助論的互惠美德;不過它作為一種共享手段不僅對個人主義者有吸引力,而且為那些集體主義者所青睞。尤其是在法國,與私人保險不同的社會保險是為了應對互助論所帶來的明確的法律責任。工業化程度不斷提高的社會所承載的負擔,使在一個充滿不確定性的世界中,發展那些額外手段成為必要。這些手段通過如下方式創立總體的,也許是無限制的責任:將這些負擔從公開社會的個人互惠關系轉化為社群責任,即風險的集體化。社會作為一個整體在法律上是不確定的群體,它往往被賦予那些在法律上并不明確的責任(Ewald 1986,p.60以及passim),尤其是當人與人之間的相互依存被視為不可避免的社會事實時更是這樣。

具體而言,社會保障是對社會成員平等對待的體現,它意味著機會和尊嚴的均等,而非收入上的拉平,輔之以兒童補貼以確保家庭的完整,這接近于法國思想家的核心觀念。因此,保障是平等的前提(Ambler 1991,p.12)。同樣,可以將社會保障視為法國實證主義的一個理性主義式“科學”遺產,它旨在消除不確定性以及市場法則給那些在競爭中處于劣勢的個人或群體帶來的高額成本;也可以將其視為賦予雇主以公共身份,使其承擔國家支持下的社會責任;它也包含與諸如生存保障相關的社會責任(Ewald 1986,p.148)。有意思的是,社會保障通過將不幸看作生活的客觀事實,中和了雇主和工人各自可能碰到的不幸(Rosanvallon 2000,p.15),既不懲罰個人的不負責任,也不獎掖承擔責任,而是將這種收益削減至法律上最不受個人因素影響的限度,從而一勞永逸地消除有關美德和利他主義的問題。這樣,風險變得普通尋常。一般來說,在法國,風險這一范疇一度是推動公共和私人保險的組織性觀念原則,它在意識形態上反對個體厲行節約以及合作式的、互助式的先見(prévoyance),這一方面在于風險這一范疇避免了將貧困與其他形式的個體不幸分別對待(Ashford 1991,p.36),另一方面它試圖割斷或削弱個人自由和意志的倡導者們所堅持的道德和先見之間的紐帶(Rimlinger 1971,p.62)。與這一風險中和相伴隨的是對那些沒有人能夠對之負責的事件進行補償這一全新的觀念:如法國1898年《工傷保險法》所規定的職業風險(risque professionnel),該法在普遍性和強制之間做了區分(Stone 1985,p.104)。最后,社會和工業變遷使得未來的不可預測性得到突出強調,而為應對各種偶發情況所做的規劃提供了一種時間接受控制并受到預先測算的替代性觀念。因此,法國社會保障的開山者之一皮埃爾·拉羅克(Pierre Laroque)指出,未來可能發生的不幸對工人階級所造成的威脅,是要求社會保障、消除不確定性的強有力的動力(Laroque 1953,pp.49-51)。

廣義上說,這些發展意味著在人性和人與人關系問題上的一個決定性轉變,它減少了個人自治中與謹慎、品性力量以及工人與雇主的自制(以及與之對應的主觀過錯)相關聯的成分。基于某種對人類行為和處境的體面和易變的普遍關切,傷害不再被視為蓄意的且應受到譴責。這樣,人性就不再是個體不變的素質,而是社會中個人的一種可塑的特質。政治不再是一系列對個體行為必要但卻令人遺憾的規限,而是被重新理解為一種實現集體“好生活”的過程。這樣,國家就被賦予了一種新的功能。出于人道主義、效率或者政治上的便利考慮,“干預”或“介入”被“規范”或“使成為可能”這樣的概念所取代。在無法確定個人責任的情況下,通過安排補償而提供尚可的條件,這種做法起先在無需證明過失的工傷事故中最為明顯,它容許有一定的疏忽(Dawson 1912,p.9和passim)。也就是說,社會保障將或然性或者如溫斯頓·丘吉爾所說的“平均術”(magic of averages)應用于社會管理,這一觀念引入了一種新的(盡管是技術性的、缺乏特點的)、所有人在保障者國家面前都一視同仁的平等性(Freeden 1978,p.237; Ewald 1986, p.247)。這種保障所涉及的社會群體不再局限于具體的時間和空間,它縮小(并抽象)了世代之間、階級之間以及地區之間的社會分野。正是基于這樣的理解,產生了一種強有力的對平等的重新界定:一種以社會補償形式出現的有關平等對待的特定觀念,有人將其視為“福利國家的邏輯”(Luhmann 1990,p.22),這種補償針對的是人類境遇中那些至關重要的、不人道的欠缺,這種欠缺無論是緣于社會不公還是個人的不利因素,都會導致個人無論怎樣努力或擁有怎樣的資質都無從得到生活必需品。用蒂馬斯直截了當的話說就是:這種補償應付給那些“在不斷變遷的社會中,被迫為他人的發展付出部分代價的人,這一付出是一種負福利”(Titmuss 1976,p.63)。不足為奇,正是基于這樣一套意識形態的潛在影響,在20世紀早期,美國雇主拒絕將工人的工傷補償視為社會保障,認為這種補償“并非社會的責任,而是產業對工人所承擔的責任”,5社會權利話語在這里被排除在外。

不過,美德及作為其傳統衍生的個人責任,在許多保障形式中仍然發揮著重要作用。社會保障原則仍然在自由和保障之間表現出持久的張力。俾斯麥時期的德意志幾乎完全選擇了保障,而法國和英國的理論家則試圖在自由和保障之間找到一種平衡。將國家及其法律視為公共道德的確定者和維護者,這在法國政治思想傳統中并不罕見,以致善于深謀遠慮成為國家加之于個人的義務。這樣一來,正如社會連帶主義者們所力圖揭示的,社會責任讓位于對義務性社會扶助的要求構成了觀念上和語匯上的小小轉變,而且,與開拓性的德國福利意識形態不同,它指向的是社群性而非法條意義上的、威權式的責任倫理。與此背道而馳的是法國自由主義,它僅僅勉強認同私人的和社群的福利體制,更多地以市場為導向,在政治上比英國的自由主義更為右傾(Logue 1983)。在英國,強制所發揮的作用要復雜得多,它發端于一種對自由和約束關系帶有理想主義色彩的重新評價,然而它同時卻受到兩方面的困擾:即道德根本無法強加于他人(Green 1941,pp.221-222);文化上對于賦予國家過多規范作用的抵制。6

但如果說私人保險可能是完全利己的和出于商業盈利的目的,那么社會保險則經常無法滿足那種旨在推動它的關于保險精算方面新社會技術的要求(Shapiro 1997,p.116)。而社會保險業的倡導者們則轉而訴諸一種社會性自利與集體性美德的聯合體,如今這兩者所采取的形式都是將風險社會化。7在當今,社會保險將對收益的法律權利與領取救助者的市場價值相分離(Marshall 1965,p.106),為同時身處公民社會和國家兩個領域的公民提供了新的收入渠道。國家官僚機構中的公共服務,社會對設計福利體制積極而廣泛的參與,1911年英國的失業保險計劃所采取的工人、雇主和國家三方協議對社會資源的整合,都意味著美德被再次發現。國家的卷入創造了一種新的價值,這集中體現為勞合·喬治(Lloyd George)曾經提出的口號:“掏九便士買四便士的東西”,它同時將國家作為家庭和公民社會的伙伴,其目標并非一種高高在上的權力關系網絡,而是要實現一種標準的文明生活所承載的諸多福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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