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一個不算豪華的首飾店，顧客稀少。美美站在柜臺前細細地看著琳瑯滿目的金銀首飾，時不時地偷瞄木兒一眼。他的神色除過好奇，對這而的寶貝并不理解，還不知道這些算作奢侈品的東西的意義。
美美挑了一件銀色的手環，一個黃色的耳環，和柜臺的小妹妹開著玩笑，調侃似的講著價格。木兒有點茫然的樣子，東張西望，他不知道美美的意思。“這些要五十多元呢，”她一邊說一邊嘻嘻地笑著，“一個耳環一個手環，五十多元不算多貴了，你看我戴著好看嗎，往這邊看，干什么呢？”美美拉拉木兒的胳膊，他茫然地看著，眼睛一亮說：“漂亮！”
“漂亮？你覺得漂亮？”
“哇嗚！很漂亮！不戴也漂亮！”
“要不要買下來呢？”
“你喜歡就買吧。”木兒高興地說。
這只是她的事情，與他沒有任何關系。
“小傻瓜！”美美撅著嘴唇，她小聲咕噥了一句。
售貨員妹妹看著木兒直使眼色。
“怎么了？ ”木兒問售貨員。
她倆不約而同地笑了。
美美放下首飾耳環，拉著木兒離開首飾店。
木兒愉快地走出來。
“這個有啥用處？”木兒問美美。
“你不但要穿衣服，還要穿的像模像樣是為什么？”
“看上去好看唄。”
“好看有什么用？”
“看著舒服。”
“這就是觀賞價值，人的衣裳馬的鞍，你喜歡賞心悅目的人，還是邋遢的人？”
“你剛才想要那個嗎?”
“傻瓜，不要的話擺弄半天干什么？”
“那你為什么自己不買呢？”
“這個是處對象時男方送給女方的定情禮物，是男方買的。”
“那，算不算處？”木兒問，用手指指美美和自己。
“你個大傻瓜，你說呢？”美美嗔怪的語氣。
木兒的目光突然看著珍珍的眼睛，“哇嗚！餓知道了！”他突然大聲興奮地喊道。
周圍的人們投來好奇的目光。
“餓回去拿錢，餓沒帶錢。”說著就往回跑，“在這等著餓回來！”
幾聲悶雷在天邊滾過。
“改天也行！要下雨了，路太遠了！”
“不行，就現在！”木兒回頭喊，又轉身跑了。
他飛快地向工地跑去，一會兒，大豆似的雨點砸向地面，冰冷的水滴讓他打著激靈。
愛錢正在睡覺。
“猴子哥，借餓五十元，發工資了還你。”木兒一進門就喊道。
“咋呼什么，嚇了我一跳。借錢干什么？”愛錢睡眼惺忪。
“給美美買項鏈。”
“去歇著吧，沒定親別亂買，小心雞飛蛋打。”
“她等著吶。”
“沒有。”愛錢轉身蒙頭。
木兒跑出來，見到老羅又借。
“去婁工長那兒借吧。”
辦公室，婁工長正在訓斥一個工人，“墻體裂縫！這算誰的？這月工資先停發，做好為止。”
一個大胖子工人站在辦公桌前，一臉無奈。
木兒見狀轉身出來，沮喪至極。
“回來木兒，有什么事？”傳來婁工長的聲音。
木兒又進去：“借錢。”
“借多少？”婁工長很爽快。
“四十，吧。”木兒有些猶豫，他怕婁工長問他干什么用，或者不借給他。
老羅進來了。
“行，去讓老羅帶你，到出納那兒拿，記著打個借條，下月從工資里扣除。”
木兒高興地出來，跟著老羅借了四十元錢，打了借條就走。
他的兜里還有十元錢，湊夠五十元了。
大雨越下雨大。
木兒來不及找把雨傘，一頭扎進雨中。
他沿著街道商店的屋檐下飛跑，再有幾分鐘就到了。
乒乓一聲，他的腿撞到了屋檐下一個擺著眾多玻璃杯子的小矮桌子，他急忙停下，轉身回去，頭伸到桌子下尋找，原來是一個玻璃杯掉下去摔碎了。
“老板，杯子打了一個。”他朝里面喊道，店里好象沒人。
一個瘦子青年出來，看見打了一個杯子，一臉不悅：“怎么搞的，打了要賠的。”
“多錢一個？”木兒無奈地掏出零錢。
“給三元算了。”木兒的陜西話格外刺耳。
木兒給了三元轉身要走。
“不行，要賣五元的，三元怎么就可以走。”一個紅衣服的粗胖女子在木兒身后出現，氣息吹到了木兒的臉上。
木兒從她的旁邊想繞出去走掉。
“哧”地一聲，他的T恤領子被拉開一個口子，只見一只肥壯的手抓住了他的衣領，并成功地拽住了他。
“算了算了走吧！”女子一看扯壞了衣領也就作罷了。
木兒下了臺階，在街道發瘋似的跑向首飾店。
首飾店的屋檐下，美美正望眼欲穿，木兒突然從雨簾中跳到臺階上，她急忙站起來：“對不起，我不該讓你回去。我想著你不該來了，你真傻。”
美美用衛生紙替他擦去臉上的水。
“衣服怎么會破掉？”美美昂頭問。
木兒大概說了幾句，推著美美要進首飾店。
“不要了不要了，咱們回去吧。”
“快進去！”木兒一把抓住美美的胳膊，拉進首飾店。
“把剛才的那些拿出來，我要買下！”他興奮地喊道。
售貨員妹妹拿出首飾耳環，美美又一次戴在自己的耳朵上，手腕上。
真好看！木兒笑嘻嘻地說，雙手搓著，象中了頭獎彩票。
“不要了。”美美對著木兒說，紅了眼圈。
“為什么不要了？”木兒急切地問。
“為什么？你的錢是怎么來的？”美美抹著眼淚。
“錢是剛剛從你的舅舅那兒借來的，多干二十幾天扣除就行。”
美美把項鏈推回去，“不要了，收起來吧。”她的語氣很堅決。
售貨員妹妹有點不理解：“喜歡就拿上，他大老遠都回來了。”
“五十元要他曬多少個大太陽，流多少滴汗水，以后再說吧，咱們走。”美美拉著木兒往外走去。
木兒一臉不解。
快走，美美拉著木兒走出首飾店。
“不行，非要買下，你不用管。”木兒甩開珍珍跑進店里，美美在外面等著，抹著眼淚。
“只有四十五元錢了，剩下的五元我下次給你拿來行不行？”木兒難為情地望著售貨員說。
“你感動到我了，就給四十五元得了。”她說著打好包遞給木兒。
木兒從店里跑出來，手里揣著耳環收拾，跑到美美跟前。
美美并沒有去接住耳環，而是撲過來，給木兒一個大大的擁抱。木兒的兩手捏著耳環，要給珍珍戴上。她閉著眼睛，讓這個笨手笨腳的大男孩，吃力地把這些熒光發亮的東西戴上去。
她流著眼淚。
他倆躲到屋檐下，美美戴上手環，從兜里拿出兩張五十元紙鈔塞進木兒的衣兜里。
“不要，餓會用汗水換來的，你的錢餓不能拿著，會睡不著的。”他笑著說。
大點雨水鋪天蓋地的澆灌著大地，他倆擁抱著，旁若無人。
“結婚吧！”美美 突然說。
木兒象觸電似的一下子掙脫開來，像個夢游迷茫的家伙，用灼灼而疑惑的目光看著美美，一臉不相信的樣兒。
“有什么問題嗎？”美美問。
“沒，沒什么。”木兒像在做夢。
“要好好地過，永遠！”美美哽咽著說。
木兒茫然地點頭：“餓什么都沒有。”木兒低頭，象做錯了事的孩子。
“以后學技術，或者干服務業，只要努力，相信會好起來的，關鍵要有自信。困難往往帶來價值，就像登山很吃力，等到了山頂，你會看到不一樣的風景。”
“好。”
“你怕跌倒嗎？”
“怕。”
“跌倒了很疼嗎？”
“沒想的那么疼。”
“害怕跌倒比實際跌倒更讓人害怕，實際并不是你想的那樣，是不是？”美美盯著木兒說，神情真誠，“所以一個人的最大敵人是你自己，你可能是把生活中的困難人為的放大了，那樣會嚇到自己。只要沒傷害他人利益，只要是正能量，你放開手腳去干，不會有錯的。”
“是，知道了。”
……
“牽手了吧？”“哈哈”。工地的三樓，休息的間隙，工友們圍著木兒逗樂子。
“嘻嘻，沒，不、不。”木兒羞澀地紅了臉，望著大家，目光內斂，若有所思。
“哥教你，說，寶貝，我好愛你喲，”高個子瘦子擺著一副媚樣兒，佝僂著稀腰，捏著蘭花指，女聲女氣的。
一陣大笑。愛錢一聲不吭坐在地上抽煙，
“去給人家買些好吃好喝好衣服，多說幾句好聽的話，人家就隨你了。像你這樣老實的，會把人家嚇跑的。”
“猴子，有人找你。”樓下有人喊。愛錢敏捷地跑到樓邊看，只見門衛帶著一個穿藍色西服、戴著禮帽的男子。
“李縱橫，是縱橫！木兒，你的對門來了。”愛錢喊著下了樓。
李縱橫手搭在額頭前往上看去，他看見了木兒。
木兒僵住笑臉，慢慢站起來，身形顯得更高大了。最近的好生活和好心情，養得他胖了一圈。
“好家伙，變得像個牛犢子！”李縱橫看著木兒驚訝地說。
“你來了。”木兒問，目光很不自然。
“等下工了去吃川菜，又辣又香又過癮。我要謝謝縱橫哥，木兒，你能把石美美請來不？讓李大師參謀參謀?嘿嘿嘿——”愛錢古怪地笑著，又轉身對縱橫低聲說:“咱可不敢小看木兒，有人給他介紹對象里！”
“啊——，嗷，很好，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很好。”縱橫很驚訝。
誠信川菜館，雅座“仁義閣”變成了行草體“進財閣”。婁工長、有錢、木兒、縱橫、石美美五人，圍著圓桌。
美美的嬌美形象，讓縱橫大跌眼鏡，完全打碎了他對她預期的形象。
木兒和美美竟然有了某種默契地互動。他遞給她水，她仰頭向上望著，杯子在兩人的手中停留了一秒，她竟然在人稠廣眾處，替木呆的木兒整理衣領！大家有目共睹！愛錢和縱橫把驚訝互傳了無數遍。
美美那精神的丸子頭，淡藍色花紋綢衣，和年齡氣質季節的恰當匹配，讓縱橫也舒心悅目。接下來，他幾乎每時每刻，都在觀察審視這個女人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希望通過外在的行為，發現她為何會如此這般地“走火入魔”。
愛錢讓久經菜場的婁工長點菜。
“點幾個新菜嘗嘗：魔方，逗你玩，二不怕死，絕代雙驕，青龍點將，母子相會，火山好大雪，走在鄉間的土路上，接天蓮葉無窮碧……牛肉拉面”大家喝水聊天。
上菜了。沒上來還充滿期待，一上來大失所望。所謂的逗你玩是豆腐丸子；二不怕死是豬的大小腸；走在鄉間的土路上是紅燒豬蹄；這還算好點，絕代雙驕竟是紅綠辣椒；青龍點將是黃瓜蘸醬；母子相會是黃豆炒黃豆芽；火山好大雪是西紅柿撒白糖；魔方是染色的方塊蘿卜；接天蓮葉無窮碧是白菜青菜菠菜……！
“服務員，牛肉拉面里怎么沒牛肉片？”愛錢沒好氣地問。
“師傅，這很正常啊，就像夫妻肺片里沒夫妻，老婆餅里沒老婆一樣的，太較真了就平淡無味了。”
“你們詩情畫意了，我們的錢可落花流水了！賣菜還是賣菜名啊？”縱橫操著陜西味的普通話頂了回去。
這段時間，木兒和美美的約會越來越頻繁了。
剛下工，木兒飯也不吃，轉眼沒了影子。
工棚里，愛錢和縱橫躺著聊天。
“一個猴精，一個石佛爺，”縱橫百思不得其解，“我起初猜想那個女的不是低矮邋遢，就是腦子有問題。”
愛錢知道，縱橫的長篇大論要出來了。
“如果僅僅是相貌上的吸引，精神上的無聊，或者物質上的欠缺，需要滿足茍且的感官享受，那這種貌似甜蜜的感情，可能只是曇花一現。沒有感情基礎，短暫的歡娛后，各飛西東，煙消云散，不了了之。我看這個可能性最大。木兒不能提供任何美美需要的精神或物質享受，撐死就是圖了個傻大個和四方臉，在觸目的現實面前，終將不擊一堪。”縱橫望著屋頂說。
“我覺著有道理。沒有幾個女人會攆著嫁給一個窮漢，一個瓷馬咯噔的悶慫。”愛錢說。
“男女的互補是很有趣的。圓臉找方臉，大眼愛小眼，外向喜內向，粗獷擁溫柔，慢性宜猴性，單調慕豐富。這只是外表和精神上的吸引。另一個強大的力量，則是世俗控的婚姻，它往往會左右真愛，并大行其道。在這個人為設定的婚姻的標準或模式下，婚姻會變得不再單純。80年代，咱們那兒男方要購置“三轉一響”，現在要黑白電視機、洗衣機和摩托車。
木兒憑什么？一個美女會嫁給叫花子，這多數是童話里的故事。當然，也有一見鐘情而不顧其他的，或一時沖動錯嫁的。美美經過兩次的婚變，應該清楚自己更適合什么樣的人。如果木兒傻呆的樣子剛好切中她心中理想的配偶形象，如果心中理想的配偶形象是成熟而且是定格的，如果兩人在對方的心中都是賞心悅目的，感覺情感是互相理解和包容的……如果是真愛，如果可以沖破世俗控的限制，兩個人討飯也是快樂的，那兩人走到一起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聽著頭大！愛咋咋地，睡覺。”愛錢轉身睡了。
縱橫離開工地回了公司。
……
香甜的空氣，綠得正好的樹葉，悅耳的鳥鳴，舒展的云朵。
公園里，木條凳上，木兒和美美緊挨著并排坐著。
公園里，石頭凳上，他倆面對面坐著，兩只小腳和兩只大腳，踢著，蹭著。
公園里，濃陰下，他倆面對面站著。美美昂著丸子頭，眉毛上揚著，嘴巴上翹著，亮亮的黑眼珠向上盯著，一股保護的愛意涌遍木兒的全身，他牽了她的手。
婁工長注意到，幾乎每天傍晚木兒才回到工地，有一次回來拎著一雙新鞋，有一次穿著一件帶有黑白圖案的、相當時髦的半袖。
傍晚，公園里，木條凳子上，木兒側身躺在上面。約好的時間，已過去了快兩個小時了，美美還沒有來。他不停地看看美美送給他的手表，天空中，偶爾有不慎的雨滴掉到他的臉上。
又一個小時過去了，忍耐了很久的大雨滴，索性緊促地灑了下來。
木條凳子旁，美美看著還在等她的木兒，激動的淚花在眼里打圈。意外的加班，延遲了她的約會，她已認定木兒早回去了，卻又抱著美好的愿望趕過來，木兒沒讓她失望。
木兒扯下幾根芭蕉葉子，橫在他倆的頭頂，一路小跑著，來到美美上班的地方，金鑫來食品廠。
戀戀不舍地道別。
初秋的一天中午，陽光從高聳的樓頂斜射下來，白嘩嘩的日光在婆娑的竹葉上跳躍。
已經竣工的工地食堂前，一團翠綠的濃陰下，兩個圓形的飯桌上，擺著“魚香肉絲”“宮保雞丁”“夫妻肺片”“麻婆豆腐”“泡椒鳳爪”“燈影牛肉”……十幾味經典川菜。
鼎食隨時進，百和妙且殊。（西晉張載）
濃郁的香氣在純凈的空氣中流動。
婁工長，老羅，陳愛錢，木兒，石美美，羅美花，老羅等十幾個工友圍在飯桌旁。
梁木兒和石美美的訂婚儀式。
愛錢猛然感覺到，和初來四川時比，木兒的額頭亮了起來，頭昂了起來，腰板挺了起來，衣服變得整潔得體起來，眼神稍許自信起來。愛錢不得不相信，一個女人的力量是如此的巨大神奇。
今天的美美顯得更加漂亮，丸子頭變成了稍顯成熟的瀏海短發，大紅的襯衫，藍色的直筒褲，又熱情又干練，落落大方，嫵媚動人。
木兒則是板寸發型，白襯衫，藍褲子，且一直笑得合不攏嘴。
愛錢幫助木兒數了六百元錢，木兒把六百元現金交給婁工長，算是訂婚的禮金。
“結婚的時間，就按照我和有錢商議的，下月二十九號，好吧，我們去木兒的老家陜西。婚禮從簡，有隨便地家常菜就可以。人心齊，泰山移，只要你兩人齊心努力，一切都會變好的。”大家吃菜品酒，氣氛祥和。
大天大太陽，日光在頭頂揮灑。木兒的手撫摸著額頭，一切恍若夢中。
一天下午，暴雨初歇，木兒和愛錢背著行李準備回家。美美提著紅裙子，站在泥濘的路邊來送行。
“下月二十九號見！”美美揮手喊道，那神色，那情景，分明是把自己的幸福，全押在了這個傻頭傻腦的小伙子身上了。
“快走吧，時間不早了”愛錢催促道。
雖然定親了，愛錢的心里，并不看好。
……
才兩個多月，返回時的火車聲還在耳邊回響，這斷崖式的事變，又裹挾著他倆，沿著熟悉的原路返回。
冰火兩重天！熱情浪漫的夏天，瞬間穿越到寒冰覆蓋的冬天。
愛錢看著悶頭睡覺的木兒，心里打算著這次尋人的路徑，以及如何應付這些人會有的驚人的自圓其說的招數。不論怎樣，他們是大錯特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