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爆荔枝腰!廣漢纏絲兔!蓉城鴛鴦卷!……”爆炸頭的服務員操著椒鹽味的普通話高聲報著菜名。
美味的川菜自古聞名。
玉食峨眉栮,金齏丙穴魚!(陸游)
各個雅座里人聲鼎沸,四川漢子性格直爽,就著川菜麻辣味的酣暢淋漓,說話飄揚激蕩,氣氛熱烈。
陳愛錢時不時看一眼木兒,那個家伙顯得十分拘謹笨拙甚至有點猥瑣,這個石美美那么大方漂亮,氣質天懸地隔,那婁工長什么眼光嗎 ?簡直是瞎扯淡。
木兒情緒高漲,竟然時不時說幾句不太合宜的應酬話,愛錢斜眼看看木兒說不到點子上的笨嘴唇, 偶爾高興了替他糾正一下, 也不責怪,反正這個笨貨也是空歡喜一場,就讓他暫且樂樂也成。
愛錢又耳語木兒,讓他多給工長看茶敬酒,因為那是咱們的財神爺。木兒哪兒見過這陣勢,能在這樣的情景下主動說幾句話,已是破天荒的奇事了。但情景逼迫,又有莫名的興頭鼓動著,便偶爾拔起身來倒幾杯茶水, 這種活兒對他來說比背磚塊累多了。
石美美時不時瞟一眼笑臉緊張的木兒,看著這個大男人那局促樣兒,自己先咯咯笑起來。
他們愉悅地關注著對方。
愛錢扭頭吸煙,不屑一顧。
“二十八萬,我的二十八萬大洋啦!吃錢不吐核的福特天霸,讓我揚眉壯膽的福特天霸!我兄弟說,我能提回來,他跟我姓茍。我今天提回來了!可他們都、都不見了!幾個意思?名字威、威武吧?”雅座外面,一個留著公雞頭,赤裸上身的,貌似喝高了的紅臉大漢,操一口近似湘西的口音,一手端著酒壺,一手拿著酒盅,腰間掛著小磚塊樣的大哥大,對著躲閃的服務員高喊。
爆炸頭服務員走進了“仁義閣”,那個公雞頭跟了進來。石美美突然低下頭去。
“兄、兄弟們,我是茍大經理,來干一杯。祝賀我,開開回了豪華轎車。干了!這桌算、我請客,大丈夫一、言九鼎,決不食言!”公雞頭對著老羅敬酒,目光迷離。
噗——,一杯酒水在公雞頭的臉上開了花。
“茍精,拿著我的五萬元不還,好意思在這炫富?”婁工長突然站起來,手中的酒潑到了公雞頭的面門上。
“喲,沒,沒看見婁大經理,就這見面禮呀,不,不夠意思。”公雞頭搖晃著要出去。
“回來!只說用一月的錢你一年都沒還上,還有錢買豪車?你的臉比城墻拐角還厚!”婁經理飛濺著唾沫罵道。
“馬上,馬上,就這一周內,絕不食言,連本帶息都給,好吧。”公雞頭涎著臉說,乞求的樣兒。
“再不給,小心你的頭!”婁工長說著去上衛生間。
“小茍,你應該先還清債再買車。”老羅插了一句。
“代步工具嗎,有必要買那么貴的嗎?”羅美花插了一句,斜視著公雞頭。
“那太必要了!有檔次,上、上氣派,高大身份的象征!大腕的標配!人上人的優越!叫花子開寶馬,嘔——交警都給你敬禮!那家伙,人人都圍著你轉!”公雞頭邊說邊用手拍拍腰里的大哥大,眼睛盯著低著頭的石美美,“我說咱們的石經理,原來在這兒相親呀?”
“對不起茍經理,我正要給您敬酒哦。”美美紅了臉站起來,端起酒。
“好,干了!你要是跟哥哥我過,我把你捧、捧在我手心兒里。”
“別胡說了。”美美的臉更紅了。
“開、開玩笑。 ”公雞頭醉洶洶地說,“你爸的工廠做大了,你在我這兒受屈了。”
“我沒有爸爸,少提這事。”美美突然怒哼哼說。
她轉頭望了木兒一眼。
“這兩位是誰呀?”公雞頭打了一個飽嗝,指指木兒和愛錢。
“陜西的工友。”老羅頭也沒抬地說。
“回你們桌上去吃飯吧,我們還有事。”羅美花看著公雞頭,一臉不悅。
“我看看這個該是你的白馬王子?”公雞頭醉眼迷離地看看木兒和美美。
“是又怎樣?”羅美花昂頭說。
“金,金童玉女啊!好,好!”茍精用手拍拍美美,美美躲閃。
“小石是我、們的老員工,結婚時我送你、一臺16吋的電視機,咋樣?這個月,要進賬五十萬。”公雞頭環視一圈,臉上漂浮著厚厚的優越。
“老板厲害啊,把你的經驗透露一點啊,讓我們也發發財吧。”愛錢早羨慕得不行了。
公雞頭自己端來凳子坐在了石美美身邊。
美美應該跟著這種有錢的主兒,而不是窮小子木兒。
“那容易,只要你敢干,笨蛋也、發財。現在流行快、速致富。”公雞頭拿著凳子坐在了美美身邊,“有些事是天機不可泄露啊,嘔——,成本越低越好,打比方,你十塊錢回收的死豬肉,一鼓搗成成品肉,嘔——,賣個六百四百的,再聯絡一百個賣點,現在的市場,是嘴多肉少,嗷嗷待哺啊!沒黑沒明地干,你想想,啥效果啊!那錢多的不撐死你!底線是保證不能出、人命。當然,外皮必須好,都愛面子。這用腳都能想通。我沒干這,我,只打比方。”
婁工長進來坐下,斜著身子一個勁吃飯。
愛錢津津有味地聽著,羅美花偶爾翻一下白眼,美美玩著筷子。
“死豬頭,那些見不得光的事有啥好賣弄的!”一條黑色裙子突然飛了進來,抓住公雞頭的耳朵就往出拽,“三天不往女人堆里鉆能死了你不?”裙子和肥肉轉眼不見了。
“這是老板的對象,談了幾年了還沒結婚。”美美小聲說。
“一個瘋子無賴,離這種人遠點。”
“我知道,早想離開,他拖欠著工資,我一時走不了。我只干記賬的事,別的不問,也沒問過。反正榨油的原料堆著沒動過,只見廢油進來,包裝精美的火鍋油出去。”
“這種人的公司就是個黑心作坊。你趕快找個人嫁了,去做個正經營生,免得我老操心。你們倆,”婁工長用手指指木兒和美美,“說明吧,我看你倆有那個意思,別笑,回去談談。”美美歪頭望著表姐笑,木兒的方臉通紅。
愛錢氣定神閑地喝著。
接下來的幾天,美美幾乎每天下午下班都來工地,每次都會看著舅舅發笑:“我來看看舅舅大人。”
“夠了,冷女子,要談就叫出去,別裝模作樣地說來看我。”
“木兒快去,別扭扭捏捏地!男子漢嘛!”婁工長推著下了班的木兒。
兩人一前一后走出工地。
愛錢茫然地看著他們的背影。
……
百合公園,綠樹濃陰,亭臺樓閣。
童話般的藍天下,朝霞落滿了樹葉,在鵝卵石的路上描畫著千姿百態的動圖。
婆娑繁密的竹林如一排排翠綠的靈動墻壁,曲徑通幽處,木兒邁著大腳在前面, 美美跟在后面,她時不時地喊一下,好讓這個大個子走慢一點兒 。
除過偶爾的鳥叫和樹葉的沙沙聲,剩下的幾乎都是他倆的呼吸和心跳聲。
木兒不會悠閑地踱步,他要不停地等等,人家離他近一點,他又邁開腿走開了。
他躁動的心咚咚咚跳著,卻不敢正眼瞧瞧這個美得讓他窒息的女子。
偶爾的四目碰撞,讓他魂飛天外。
她黑白分明的星眸顧盼神飛。
她白皙高聳的胸部,散發著春天的氣息。
兩人喜悅地對視著。
暖流快樂地布滿木兒的全身,每一個毛孔都在自然地呼吸。
他無法理解,自己有什么值得她去關注。
美美整潔的丸子頭,稍顯粗疏被勾成了長弧形的眉毛,稍大涂上了淡紫紅色的嘴巴,白里透紅的圓臉,和她年齡不大相稱的成熟,花格子的上衣,若隱若現的發白的牛仔褲,白色的運動鞋,整個人輕快活潑。
她的身子稍斜向著木兒。
木兒板寸,找不到合適詞兒而憋紅的方臉,紅色的半袖熱情而焦灼。一會兒搓手,一會兒拉扯耳朵,一會兒手在前,一會兒手在后,腿里象鉆了蟲子,一刻也無法消停。那一雙象貓兒一樣變大的瞳孔,也放著亮光。
美美看著像個孩子似的木兒,被他真實而不會掩飾的舉動感染著。
他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會心的笑,都牽動她的神經。
她抓住木兒的胳膊,把他拉著坐到了凳子上。他們中間,隔了三尺的距離。
“你多大了?”美美捋著頭發問,“你屬啥的?”
“二十七。”
即使對方不停地左顧右盼,都顯得舒服動人。
沒有順暢的語言交流,卻早已跳進了對方的眼眸中。
第二次相見了,還是那個凳子,兩個人規規矩矩地坐著,木兒的手摳摳凳子,摸摸額頭。美美溫暖而堅定地笑著,木兒還是局促不安,還是象貓兒一樣變大的瞳孔,放著亮光。
他們偶爾的對視,努力地記住對方的樣子。
他們中間隔了一尺的距離。
“你覺得我怎么樣?”美美突然低頭問道。
“餓不,怎么樣?”木兒回答。
美美噗嗤一下笑了。木兒也笑了。
他們沿著河堤,走了很久。
一顆柳樹下,一個清爽的青年,白凈瘦削的臉龐,支架上的大畫板,手里的彩鉛描畫著對岸的美景。
木兒的腳象生了根,久久不愿離開。美美碰碰他的胳膊,示意離開,可他沒動。
“看樣子很有興趣呀?難道你會畫?”美美禁不住問。
木兒笑著點點頭。
美美詫異的神情。
青年轉過頭來:“要不要也來一張試試?”,笑著起身,換了一張畫紙,做出邀請的手勢。
木兒把美美推到畫板前,自己毫不客氣地坐在凳子上,彩鉛飛舞,一刻鐘的功夫,美美的速寫畫兒呈現紙上。
“絕了!高手!用筆圓潤自如,形態栩栩如生!”青年拍手。
美美跑過來看:“天吶!也太像了吧!真是活靈活現呼之欲出 !”
她的臉上一剎那浮出崇拜的神色。
“看不出,你真是外粗內秀!”
“哪個學校畢業的?”青年走近木兒,如果起初的語氣有點戲謔的味道,此刻全成了敬佩贊嘆。
“哇嗚!自學的。”木兒不好意思了。
“真是天賦神功,太厲害了,我該請教你!”青年真誠地語氣,把那張全身畫像交給美美,美美的臉蛋象著了火似的紅。
兩人沿著河堤走著,照樣咯咯咯地笑著,胳膊手兒不經意地會碰碰。
木兒像個撒歡兒的馬駒,在沙灘上凌空翻出幾個漂亮利索的筋斗。
美美拍手歡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