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困獸
- 芙藍之心1:遠古巨獸
- 風陵坡
- 11828字
- 2020-09-29 11:52:19
從塞納平原極遠處望去能看到一座規模宏大的城市,那便是桑頓的王都——凱亞城。
源自普洛山脈的普洛河流經塞納平原,在巧妙的引流下形成了天然的護城河,河流從凱亞城的西北門起分成三支,兩支環繞堅實高聳的城墻,另外一支被引入城市內部并且被細分為許多支脈,如同人體的血管網絡般遍布城市內部,這樣一來在城市中便有了船只往來,“水之都”的稱譽也是因此而來。就設計的結果而言,不管在貨運方面還是道路方面,水道的開發都為城市的運作帶來了相當大的便利。
為了保持城內河道的水質,設置在凱亞城南門的水閘會定期打開一次,到時上游的水會經過城內河道順流而下,在城南與護城河匯合成干流,一路南去流向大海。
凱亞城占據著龐大的地域,不同于傳統的四方方位的建城模式,在建成之初凱亞就有六座城門,即東南西北以及東南門和西北門,桑頓第十六代王繼任后,又下令建造了西南門和東北門,城門連接著外面的大道和城內的街道,井井有條十分便利。熟悉凱亞城的商人可以輕易地從其中一個城門進城,在城內完成登記、卸貨、進貨并轉上另一條路出城,期間不需要多余的停頓。桑頓所采用的網狀布局使得凱亞成為了帝國名副其實的心臟,而這八條大道正是幫助心臟輸送血液的管道,道路通向的八個方向上分別有著大都市、關塞、軍營以及重要的貨運線,每一條都是國家的命脈。桑頓·代坦,在為凱亞擴建兩道城門后將城內的八條主道命名為八方大道。
凱亞城的標志性建筑之一是城池中心廣場以北的雙子堡。雙子堡由兩個規模宏偉、高聳挺拔的城堡組成,城堡之間除了底層之外高處有有一段架空的石廊相連,在東側一邊的城堡中常駐著情報大臣、軍務大臣以及商會首腦等位高權重或是掌握著重要情報的人物。他們的工作就是等待著從全國各地傳到這里的情報,對其進行處理,然后將代辦事件轉入西側的城堡,西側城堡可以被稱為國務處,桑頓之王一年中大部分時間會在這里處理國務。送來的文件經一道道審閱流程后會被劃出輕重緩急,其中一些瑣碎的事務會交由國務組織自行處理,而一些重大事項會通過國議會決定對策,并由王下達最終指令。兩個城堡彼此縝密地、晝夜不息地配合著,王都凱亞城之所以被視作桑頓帝國心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在于這座雙子堡。
然而今日,運行周密的系統出現了一絲紕漏。
二月十一日,晨,雙子堡東堡
“鷹網”組織首席室內
賴蒙陰沉著臉,在房間里來回踱著腳步,他的身形瘦削頎長有如守夜人一般。室內青黑色的石磚以及陽光被陰影困在窗口的情景都令傳令官心中不住地打顫。
突然,賴蒙頓住猛地轉頭看向傳令官,他凌厲的眼神和深皺的眉頭嚇了傳令官一跳:“你是說本來應該在二尋抵達的三號,直到現在還沒有影子?”
雖然這件事跟傳令官沒有任何關系,但他只能苦著臉連連點頭。
“四尋了,到現在……”賴蒙又開始踱來踱去,將傳令官拋在了腦后。
吱呀聲響起,門又開了,進來的是一個和之前傳令官同樣打扮的人。不等這人報告,賴蒙劈頭蓋臉問:“三號到了嗎?”
新來的人楞了一下才回道:“沒……沒有。”
“又是沒有!”賴蒙關注的已經只有那個“三號”了。本來它在今日會為他帶來極為重要的情報,這份情報無疑比他坐在這里三天收到的所有情報還要重要百倍,雖然預計會有誤差,但現在已經離預定時間過了兩個天尋,他能想到的只有一種情況。
桑頓在幾百年中已不斷完善自身的情報網。在這個情報網絡中,一些遠方的關隘信息和機密情報會通過訓練有素的黑頭鷹來傳遞,隨著體系運作的日益精密與高效,鷹網組織成立了。在鷹網中,對國家最高機密的情報采用了編號制來確認情報點,即用數字來代表不同的地域、軍隊、人物亦或是某個任務行動的代稱。
三號便是這樣的一份情報。
看著一言不發的賴蒙一圈又一圈地走著,后來的那個傳令官終于忍不住壓抑的氣氛開口說:“賴蒙大人,這里有城內商部上交的市價……”他的同行想阻止他已經來不及了。
“什么商部!這些破事去跟代絲羅交代!我現在只想知道那該死的畜生到底出了什么情況,遲了兩個天尋還沒有到!知道嗎?它的使命,它的生命的全部意義就是在今天二尋的時候把我想要的情報準確送到!然而到了現在它竟一點消息都沒有!你現在還跟我扯什么商部!去他的商部!”賴蒙一邊說一邊氣勢洶洶地走到傳令官面前。兇狠的語氣嚇得傳令官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先前的傳令官暗中搖搖頭,他深知在上司發火的時候只有安靜地等著,除非說了什么他想聽到的東西,否則即使公事公辦也會被無故的遷怒。
“快滾!通知下面的人,讓他們今晚安排好我跟特萊的會面。”
兩個人如蒙大赦,趕快退出了房間。兩人沒走出多遠就迎面碰上了一個身材健碩,行色匆匆的人。其中一個傳令官認出了來者的身份,站到一旁恭敬地行個禮:“將軍大人好?!绷硪粋€人馬上也依葫蘆畫瓢照做了一遍。這位將軍卻不怎么理會,他點了下頭然后問:“賴蒙大人現在在屋內嗎?”
兩個傳令官對視一眼,一個說:“賴蒙大人是在屋內,只不過……”
將軍微微皺眉道:“有話快說!”
“是,賴蒙大人因為遲遲收不到情報的事正在大發脾氣?!?
將軍聽罷露出了不快的神色:“哼,他在發脾氣?正好我也在發脾氣,看來待會我們的談話一定很合得來!”
將軍走后,兩人才真正松一口氣,一個人問:“你叫什么名字?新來的吧?”
另一個回答:“是,我叫佩侖,半個月前到任的。”
“佩侖是吧,看你新來的我就給你幾句忠告,在這里干活的人都古怪得很,越是地位高的脾氣就越差,他們都動不動就會發火罵人,平時也是,少說話多干事,因為這里是情報組織,誰都不喜歡要一個話多的手下,”瑞諾說完出了一口大氣,將胳膊搭在佩侖肩上,“今天也是該咱們倒霉,這樣吧,等辦完了事晚上去城里吃一頓吧,我請客,叫上一些同行,就當給你接風了,記住飯桌上多結交,以后同行間有個照應。對了,我叫瑞諾,在這里五年了,有什么事盡管來問我?!?
佩侖興奮地連連點頭:“多謝前輩指點,不過晚上一定讓我來請客。”
瑞諾笑著說:“嗯,就得這樣,多結交身邊的人,別怕吃小虧。”
走廊另一邊,賴蒙再次聽到了敲門聲,不待他呵斥,門打開了,將軍走了進來。看到將軍,賴蒙滿臉的怒容轉變成了詫異之色,過了一會兒他才問:“多克斯將軍,您怎么到這里來了?”
“我怎么來了?如果我們送來數封的信件有一封經大人過目,并交給國務處執行,那么我也不會從萬里外的邊關趕赴到王都了!”多克斯來者不善,他的語調越來越高,咄咄逼人。
賴蒙強忍怒意道:“你們的請援書我確實收到了,不過你們的理由并不充分,托琉卡天險之城堅如磐石,以目前的兵力不管梅洛派來多少軍隊都只能有來無回,但你們還是一直申請增援,簡直毫無道理,這種事情不需上報國務處!”
“你說毫無道理?”多克斯的額頭暴起青筋,“你知道戰爭是要流血的嗎?你知道戰士們在前線隨時緊繃著神經是會疲憊的嗎?我們申請增援是因為需要進行人員的更替,讓長年盡忠守備的人去修養,讓勞累執勤的人恢復生機?,F在國家發布了限兵政策,限制了征兵,而且撤銷了原有的預備軍編制,這根本就是讓守備的士卒們白白受罪!許多雖然未到年紀但是長年從軍的士兵是應該被批準回家的,現在需要新鮮血液來填補空缺,在保證守備軍數量的情況下,實行輪換戍守模式,這樣我們的軍隊才能長盛不衰。今天我來就是要求你直接給國務處寫信,把這件事上報?!?
“現在已經和過去不同了,將軍,”賴蒙故意強調了將軍,語氣中不無輕蔑的意味,“不需要再夜以繼日地操練和提防了,我們早已迎來了和平的年代,上次的戰爭都是……如果沒記錯的話都是十四年前的事了……”
“是十三年前!(與西方小國的沖突,非指梅洛)賴蒙大人,你以為這意味著什么?你好歹也是待在情報組織的,應該知道情報之中欺騙和隱瞞時有發生。條約當然也是一樣,它就是為了撕毀而成立的,桑頓和梅洛已經積累了幾百年的仇恨,怎么可能憑借一個條約而不了了之。戰爭肯定會再次打響,而這一次一定會是史無前例的規模,梅洛帝國這次蟄伏了這么多年肯定為的就是養精蓄銳好突然發起一次龐大的攻勢。所以在托琉卡,每一個士兵都接受著戰備訓練,每一天都做好了戰斗的覺悟!”說完多克斯重重呼出一口氣。
“我明白您的意思將軍,可是事情的發生總是要有個征兆的,防患于未然確實沒錯,但會不會……”賴蒙正待用他的一套言論說服對方,猛然間他想起了什么,目光有些呆滯地看向多克斯,“莫非您是說……”
多克斯神情凝重地說:“沒錯,就是半個月前我們收到的那份情報,梅落向龍澤斯派出了使臣,這是從您這里發布出來的,想必是沒錯的吧,身為前線的人得到了這樣的消息總是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兩人對視了一會,賴蒙漸漸冷靜下來,許久做了個手勢說:“將軍請坐下來說?!?
兩個人都坐下后,賴蒙道:“我最近一直為沒有得到進一步的情報而焦躁,反而忽略了眼前這個事態的嚴重性……依將軍的看法形勢會有怎樣的變化?”
因為賴蒙態度的變化,多克斯的語氣也明顯的緩和了許多:“根據大將的分析,龍澤斯現在幾乎由一個新王的寵臣全權執政,那樣的話龍澤斯就不會在政局或軍事方面有所作為,如果梅洛這次看準了這個時機的話,最壞的情況就是梅洛和龍澤斯近期已經達成了臨時的互不侵犯條約。這樣梅洛沒了后顧之憂,就可以籌劃向托琉卡發起全力沖擊,這一次他們不但少了后方來的壓力能夠傾巢而出,而且必定有備而來,有了攻克托琉卡的方法,不然他們也不會貿然和龍澤斯進行接觸。我們的大將正是已經意識到了這點,所以早早做好了準備,強化戒備。現在的托琉卡就如同拉滿的弓,隨時都準備迎擊敵人,也隨時可能會崩斷!”
賴蒙沉默不語,多克斯進一步說:“大人,一個細節能決定一場戰爭的成敗,一場戰爭甚至可以左右一個國家的興衰!托琉卡的傳說是由天險加上將士的生命共同創造的,為此我們必須時刻將守備做到極致,這樣才能做到萬無一失。希望大人能把此事傳達到上面?!?
見賴蒙還在思考,多克斯急躁了起來,他身負使命從邊線來到王城,任務決不能失敗,眼看賴蒙猶猶豫豫,似乎希望渺茫,于是他深吸一口氣準備最后的一搏,就在這時賴蒙突然說:“我明白了,我相信您的說法,我現在就派人把您之前的信傳達給國務處。”沉思過后賴蒙終于點頭答應了請求,多克斯聽罷,懸著的心總算是放了下來。
這時賴蒙向里屋喊了一聲:“歷!”立刻,一個裝束利落,躬身頷首的少年人應聲走了出來。
多克斯吃了一驚,在少年出現之前,他完全沒有察覺到房間里有第三個氣息,他下意識問:“他是?”
“我的助手,”賴蒙隨口說,“歷,給客人上茶。”
叫歷的少年點點頭,一聲不響地走了。
多克斯看著少年走出房間關上門,然后問:“他這么年輕就當上大人的助手了?”
“哦,他是我的外甥,父母都過世了所以由我照顧,我發現他身上的才能所以推薦他來的這里,雖然是親戚,但進入這里的考驗和測驗都是他獨立通過的?!?
“這樣啊~”隨口應和一聲,多克斯不再多問。
不多時,歷端著托盤走了進來,將剛泡好的熱茶放到兩人面前。
多克斯看向被一道墻壁隔開的更里面的房間,隨即端起茶杯吹了吹,一飲而盡。
“這件事還請賴蒙大人早做處理,告辭。”
賴蒙也不阻攔,說:“有消息我會讓歷去通知您。”
多克斯點點頭,出門時他注意到賴蒙又一次看向了窗外,似乎在確認時間,多克斯心中默默數過,那是他在這次激烈的談話中看向窗外的第六次。
時間回到凌晨,遠離繁華的西大陸另一邊。
蒙蒙的薄霧還沒有散去,濕冷的空氣拂過面頰,令林間的行進者們隨時保持著清醒。
由二十六個青壯年組成的隊伍無聲地前進著,他們神態嚴肅,陣型儼然,其中八個人站在外圍的一圈,防止突然到來的襲擊,兩個人在前偵查,其他人則在圈子內隨時做好對外圍的支援。
鳥鳴聲開始在林中響起,他們默默加快了腳步。絲絲縷縷的光線慢慢交織在一起,將樹林籠罩在淺淡的光幕之下,夜行的生物在這個時間回到了它們的棲息地,而晝間的生物開始出洞進行第一次的覓食。
這樣的狀態保持了一尋不到,忽然,最前面探路的人舉起左手,所有人看到后都停下腳步。那人就是最初發現戴落巢穴的坎佩,四周打量后,他來到隊伍中間對著一個高大的男人說:“巢穴已經很近了,離這里最多八百米?!?
男人名叫威因,是這支隊伍的領頭,他用低沉的嗓音說:“到這里就可以了,之后讓多菲一個領路就夠了,你去和后面的人交換一下。”
“大哥,我沒事的,現在傷基本已經好了,還是讓我來吧,”坎佩轉了轉胳臂示意已無大礙,“我真正擔心的是如果那個孩子的分析是錯的,那么我們這次可能會損失慘重?!?
沉默了幾秒鐘,威因回答說:“到了現在再去想對錯已經沒有意義,況且我們只要相信納扎的話就夠了?!?
像是忽然放心似的,坎佩露出了輕松的微笑:“你說的對?!笨吹娇才逶俅巫呷チ俗钋懊?,威因稍微提高了聲音下達了指示:“拿好你們的矛架好你們的盾,我們馬上就要接近戴落的巢穴,如果和計劃一樣的話,那么立刻疾行回援村子!”
周圍的人點頭回應,于是威因沉聲道:“前進。”
隊伍放慢了速度前進,可能已經接近目標,坎佩不時會示意停下以便花些時間辨別方向。走走停停過了兩刻的時間,坎佩再次示意停下,這次卻不是同一個手勢,他抬起左臂握拳,右手前臂抬起,食指指向前方。村人一般都是進行合作狩獵,當一個人發現目標時,會做出這樣的手勢,左手是示意禁聲,右手則代表目標位置,也就是說,現在在坎佩手指的前方就是戴落的巢穴。
坎佩躲在一顆粗大的樹干后,隊伍悄聲來到他身邊,在他手指的方向有兩塊巨型的巖石擋住了視野,從剛才開始他們已經進入到了這片森林的巖石地帶,見隊伍靠攏到自己身邊,坎佩低聲說:“你們看到那兩塊巨石了吧,在那后面有一個差不多兩人高的巖窟,里面就是戴落的巢穴,但是巢穴可能不止一個,當時情況緊急所以我沒能多看,其他的方向也要有所提防。”
隊伍中最年輕的古力問:“你看到那里面了嗎?”
坎佩悄悄地探出頭,凝神查探,一邊回答:“沒有,但是那些畜生的味道我不會記錯的。大家要小心,前面是一片亂石區,如果在這里展開戰斗會對我們很不利,巖石正好可以充當它們的掩體,上一次我被戴落發現就是因為它藏在巖石后我沒有注意到。”
“如果不像預想的那樣,那么我們可能就要和它們發生正面遭遇了,到時候兩人一組且戰且退,千萬別慌亂,你的疏忽會讓同伴也搭上性命!”威因環顧周圍,所有人的眼中都有著令他欣慰的堅定,“好!我倒數結束后就沖進去,十組、十一組、十二組負責在洞口接應。”
威因深吸一口氣,他的聲音低沉而有力:“三,二,一,沖!”
隊伍迅速分成兩隊,從兩側繞過巨石,在巖窟處匯合涌入進去,六個人守住洞口,隨時警惕周圍。
過了一會,洞內沒有任何動靜,正在六個人有些焦急的時候,威因走了出來,對六個人說:“里面的痕跡和氣味確實是它們的洞穴沒錯,但它們已經不在里面了?!?
里面的人在威因之后也馬上出來了,洞口處,所有人等著他下一個命令。
“看來它們的行動和預料的一樣,那么咱們也按照計劃行事全速趕回村子!”命令下達,隊伍開始趕往村子,威因放松了不少微微一笑,“那個少年還真的有些本事?!?
……
清晨,已經是露道村蘇醒的時刻,人們會遵守森林的規律,早起、晨拜,婦人們開始準備早餐,并為男子們準備好便于攜帶的食物,食物的分量很足,因為狩獵的人們幾乎都會在早晨出門,黃昏、傍晚才會歸來。
然而,今天的村子說不出的安靜,就連孩子的哭鬧聲都消弭得一干二凈,詭異的氣氛籠罩著這里。
“嗷~”一頭黑色的猛獸從草叢中竄了出來,吼聲驚起一群林鳥,接著在它的領頭下,一共五十余頭狀如巨犬、面相兇惡的野獸竄了出來,它們正是這片森林不祥的象征,村民們的夢魘。戴落在村子的西側出現,在領頭黑獸的又一次吼叫下,獸群瘋狂地涌進了村子。
哨崗不知為何沒有了守衛,戴落輕松闖進了村子后,立刻四散開來,迫不及待地尋找自己的獵物。
村里空無一人,戴落不愧是極為狡猾的生物,不少頭戴落紛紛開始用側身撞擊房門。門被撞開,它們爭相擠了進去,在屋中轉了幾圈,鼻子各處亂嗅,撕開被子,咬碎衣物,沒有發現一個活人。然而到處彌漫著人類的氣息卻證明了人類的存在。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一些戴落不甘地繼續在屋里翻騰著,更多的則跑了出來,聚集到了站在開闊地上的一頭戴落身邊。
這頭戴落體型和它的族眾沒有多少差異,反而小了幾分,但它似乎是獸群的靈魂,一舉一動都影響著整個獸群。戴落頭領沒有貿然行動,它自始至終只是觀察著,今天在它的計劃中似乎出現了意料之外的狀況,然而它還是保持著冷靜。
越來越多的戴落停止了搜索,朝它們的頭領這里投出“詢問”的目光。
一個念頭能決定族群的命運,這時頭領毫不猶豫,獸性的直覺告訴它異常即是代表著危險。“嗷嗚~”戴落的首領果斷地下達了命令,余下一些獸群迅速地從屋內竄出,仿佛訓練有素的士卒。正如它們魚貫侵入村子一般,現在它們同樣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第一時間撤退。
“射擊!”
一聲大喝從一個木屋的屋頂傳出,頓時二十個手持長弓的人掀開蓋在身上的草席在不同的屋頂上現身,突如其來的伏擊令獸群短暫的失控,弓手們從瞄準到最后的射擊,不過電光火石之間,等獸群的獸群再做出反應已經晚了,這樣不過數十步的距離上,對于這二十個從小就在森林中長大的人來說,幾乎是百發百中。弓弦的震顫聲幾乎與野獸的嗚咽聲同時傳出,眨眼間十七頭戴落中箭立斃。一頭雖然沒有當場死亡,但后腿中箭,無異于宣告了它的死亡。其中一箭射向的是頭領,但它早一步意識到了陷阱,將將躲開了。
意識到村子早就有所準備,戴落頭領憤怒地吼叫著命令獸群轉向東面轉移,這時第二輪的射擊已經接踵而至,又有五頭戴落倒斃,其余的跑出了弓箭的射程。
下一個號令傳出:“換上長矛,兩人一組沖上去!”果然在每個人身旁都躺著一桿長矛和一面橢圓盾牌,所有人跳下了屋頂,大叫著沖向了戴落。
在數量上,戴落依然占據著優勢,然而之前的陷阱與伏擊已經澆滅了它們猖狂,往日里將村子鬧得人心惶惶的戴落竟然在面對著僅僅二十人的沖擊時選擇了逃跑。獸群的速度果然還是在的,轉眼就甩開了身后的獵手,眼看就要從東側逃出村子,戴落的頭領最后下達了指令——讓族群逃出村子后分散式逃跑。然而它的吼叫聲在中途便戛然而止。
正對獸群逃跑的方向不知何時多了一個身影,迎面向它們奔了過來。死亡的冰冷感突然將它吞噬,那是野獸最原始的本能對它做出的宣告——今天,來自北方的戴落一族的頭領將要死在這里。
那身影快如疾風,仿佛暴起的鷹隼般迅捷,又仿佛水滴匯入大海般無聲,他毫無阻礙地穿過獸群沖到戴落頭領的身邊,所有的戴落還沒反應過來繼續向前奔跑著,烏黑的雙刃已然出鞘,幽幽光澤透出凜冽的殺意,通體漆黑的刀身似乎斬斷了白晝。那人在飛奔中驟然躍起,驚人的腰力帶動雙刃在空中完成了完美的旋轉斬擊!
一切發生在剎那之間!那正是傳說中獵人的蟄伏,他們可以在一個地方隱藏三天三夜,所有的隱忍與等待只為獵物顯露出破綻的那一瞬間,驟然爆發,一擊致命!
飄飛的血滴尚在空中,那身影已經落地站定,正是從紅葉鎮來的少年游云,獸群還沒有停下腳步,就像與他擦肩而過,然而在戴落隊伍的中央,身體還在奔跑的戴落頭領,在脖頸處已經被齊齊切斷,被砍飛的頭顱在空中旋轉了幾圈落到了地上,斷首處,鮮血泉涌而出。
獸群頓時炸開了鍋亂作了一團。這時,東面一個聲音喊道:“堵住它們,一個都別放走!”
村子外埋伏的十五個村民入場,他們和村里的隊伍合攏包夾住了剩下的三十多頭戴落。兇悍的戴落接連受創,最后又失去了首領,此時已經無心廝殺,這群森林中最有組織的獸群終于崩為一盤散沙,開始四散逃命。
村子因為常年遭到戴落的侵擾,在村子周邊架設了獸欄,留有五個出入口。當戴落跑到了出口,絕望再次降臨,它們發現早已經有人在此守衛。
村民們四人一組執矛持盾捍衛在了缺口處,今日他們就要在這里絕除后患,一個不留!
戴落銳氣盡失,攻擊性早已大打折扣,根本無法突破缺口,所有的戴落都被困在了 “獸籠”之中。
戴落張牙舞爪,東竄西跳,模樣狼狽至極。
阿木,也就是第一波埋伏隊伍的隊長大笑著喊道:“它們也有今天!大伙,把它們全部宰光!”呼聲一下,真正的搏殺開始,在村子中上演了一出驚心動魄的獵殺,說是獵殺是因為以兇狠著稱的戴落在面對盾牌和長矛時沒有了一點抵抗了。在以往戴落之間也會向人類一樣幾頭一隊,彼此之間呼應配合,既有誘敵的餌也有偷襲的暗箭,然而此時此刻,所有戴落只顧得逃命,已完全放棄了抵抗。如果它們的頭領尚在,冷靜地指揮,或許能夠作出反抗,然而頭領的死令它們喪失了判斷力,其結果便是在村子中被一個個追殺至死。
兩頭戴落正一邊奔跑一邊躲避著亂矛飛箭,一個少年手持漆黑的獵刃攔在了它們前面。兩頭戴落猛地停下腳步,發出陣陣低吼,一人兩獸對峙著,盡管已經是困獸之斗,野獸的本能還是令它們開始慢慢地走出試探性的步伐,那是野獸為了生存掌握的最原始的技巧,它們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游云伺機尋找著破綻,每一個落步都可能是進攻的前奏。
游云沒有絲毫的慌亂。他左手的刀斜橫著放在胸口前方,右手的刀,刀刃向里隨他的右手垂在身側,他左腳在前,也跟著它們緩緩地轉換腳步。
僵持的時候,一陣陣刺鼻的味道飄來,那是血腥的氣味,剩余三十頭的戴落已被殺死過半,它們的身上都帶著大大小小的血洞,潺潺血液溪流一樣流淌而出,濃濃的腥氣在一陣風中彌漫整個村落,游云微微皺起了眉頭。
可能是受到血腥味的刺激,靠近游云的一頭戴落繃緊的粗壯后腿猛蹬地面,驟然撲向了他,如果被這龐大的身軀撲個正著,就算村中最強壯的成年男子也會被按倒在地,然而實際上,在這只戴落后腿蓄力的時候,游云下面的腳步已經在輕微地移動了,等它騰空時,游云與它已錯開了半個身位,半個身位——對于一次揮刀足夠了。
戴落重重地摔倒了地上,生命力被黑色的刀刃抽走,后面那只體型較小,應該還是幼年的戴落馬上跑了過來,死去的戴落應該是它的母親。小戴落用腦袋拱了拱母親的腦袋,沒有回應,它又是推又是叫卻見母親一動不動地躺在原地,碰觸之間那個能讓它安心睡去的溫暖的身體逐漸失去了溫度,過了一會鮮血慢慢從脖頸中流出,小家伙才懵懂地意識到母親可能再也不會醒來?!皢琛珕琛毙〈髀淦鄥柕亟辛似饋?,那聲音無助,悲傷,撕心裂肺。
悲鳴戛然而止。
黑色的刀光又是一閃,小戴落不再叫了,就這么靜靜地躺倒在了母親的身邊。
游云默默看著手中的獵刃,紅色的血液順著刀刃緩緩流下形成殷紅的一線,妖艷無比。他抬頭環顧四周,最初作為誘餌的隊伍已經從巢穴處折返回來,參與到了獵殺戴落的行列,奔跑著的戴落亦不過六七頭了。他快速地一揮右手,右刃收回,再一揮左手,左刃歸鞘,地面上多出了兩道交叉的血印。
村民終于一吐多年的怨氣,追逐著,吶喊著,甚至大笑著,游云沒有繼續參與到狩獵中,而是悄悄走向了村子東側。那個方向上,有一處準備好的,為老弱婦孺藏匿的地方。
是時候通知他們,戰斗結束了。
……
大型的篝火架立在村子中央,人們忘記了白日的疲倦,盡情地歌唱,喝酒,舞蹈,升起的火焰在晚風中反復搖擺,仿佛一條火龍狂舞的身姿。平日難得一見的美酒佳肴也一并出現在了篝火宴會上,酒香肉味惹人垂涎,這次的宴會是所有人村民共同舉辦的,家里有酒的就獻上酒,有食物的就出食物,也有直接給份錢的,最后由納扎張羅制備了這一場晚宴。所有人都可以隨意吃喝,男人們碰杯慶賀,女人們圍繞篝火跳起舞蹈,兒童們盡情地打鬧,所有人都在慶祝這片森林重歸和平。
許多參與了這次戰斗的村人都盛情滿滿地來找游云喝酒,不過都被他以不會喝酒為由回絕了。
一個年輕的姑娘在一處扭捏了許久,最后終于下定了決心來到游云身邊,邀請他跳一支舞,周圍的人頓時發出一陣驚呼,臉上都帶著半是驚詫半是愉悅的神色。其實游云早就注意到了她,但他沒什么心思跳舞,也不愿太過招搖,于是委婉地拒絕了她,姑娘臉上頓時一陣沮喪,不過還是勉強笑著謝了游云幫助村子的事,之后失落地走開了。
那個姑娘走后不久,又一個身形窈窕的少女走到游云身邊,她什么也沒說就坐到了游云身旁。來的人是彩,她手里還端著一個大號的盤子,盤中有一整只烤的焦黃的野雞,還有些林中的果物。彩將盤子放到地上,說:“爺爺讓我送來的,你應該還沒吃過吧?”
“謝謝,你不吃嗎?”
彩簡單答道:“吃過了。”
游云微笑著點點頭,他確實餓了,從盤里撕下一只雞腿吃了起來。彩沒有走開,這個話不多的少女忽然說:“感謝你,如果不是你的到來,可能就不會有今晚的篝火晚宴了?!?
看著彩一臉認真的表情,游云搖搖頭說:“沒什么,村子自然有不會覆滅的運道,我只不過是順水推舟?!?
彩看向游云的眼神有些復雜,不知有沒有聽懂。
她沒再說話,游云也樂得安靜。
差不多將一整只雞吃了個干凈,游云抹了抹嘴贊道:“飽了,你們村子里的烤雞真的美味,比我自己做的不知好到哪里去了?!?
彩臉上難得出現了笑容:“謝謝,這只雞是我做的,看來還算合你的口味?!?
游云贊嘆說:“原來是你的手藝!怎么會不合口味,你太謙虛了。”
兩人靜坐了一會兒,忽然聽到附近傳來喧鬧聲,游云轉頭看去,是一幫年輕的小伙子推搡著一個人向他們這邊走來,走在中間的那個已經有七分醉的少年正是古力。
被大伙笑著推攘著,古力踉踉蹌蹌地走了過來,不知是因為羞澀還是因為酒勁,臉上通紅,他撓了撓頭發,支吾著說:“你們倆都在這兒啊。”
見彩沒有答話,游云微笑著說:“嗯,彩剛才給我送飯來著,我才知道原來她的手藝這么出色?!?
古力啊啊噢噢地答應著,忽然想到了什么,從身后的一個人手中取過一個酒杯,給杯子裝滿了酒。
古力把一個杯子遞給游云說:“游云你是我交到的第一個外邊的朋友,今天也是你挽救了村子,我一定得敬你一杯!”
本來游云還想繼續用不能喝酒來回絕掉,但古力說的十分鄭重,實在難以推辭,于是他接過酒杯說:“如果你把我當做朋友,感謝的話就不用提了,這一杯是為了咱們的交情?!?
古力兩眼放光,淳樸的面容上露出興奮的笑容:“好,干了!”他仰頭咕咚咕咚地喝起來,一口氣將杯中酒喝個精光,低下頭卻見游云已經將空杯遞向了自己。
“哈哈,原來游云你也好酒量??!那咱們可得再喝幾杯!”
料到會有這樣的反應,游云早就準備好了對策,說:“實在抱歉,剛才的烤雞已經吃得很飽了,現在肚子里什么都撐不下了,我需要去散散步,你們不用在意我?!?
周圍人和古力再勸了幾句也就作罷了。
邊向外圍走,邊留意著,果然古力開始向彩搭話。游云輕輕一笑,他剛才就注意到古力不時用余光瞥向彩的情景,那幫年輕人把他推搡著帶過來也是因為這個吧。
這么想著,背后傳來和藹的笑聲,游云轉過身,看到納扎笑著走了過來。
“您好?!庇卧贫Y貌地打招呼,納扎笑意不減,點點頭,看來戴落被消滅,最高興的還是這位一村之長。
“您不去和他們一起慶祝嗎?”
看著不遠處熱鬧的景況,納扎笑呵呵地說:“那是年輕人的祭典,讓他們歡騰去就好了。”
人群又發出了一次歡呼聲,游云循聲望去,古力牽著彩的手走向了宴會中央的篝火,在那里聚集的都是舞蹈的人,看樣子是古力邀請彩跳一支舞。
“有些奇怪?”納扎也看到了那場景,笑容變得更加舒展,眼中流淌著欣慰。
“也不是,但覺得大伙反應大了些。”
納扎看著那兩人邁著步伐開始起舞,面頰飛紅喜上眉梢,他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嘴中慢慢說著:“我們村子有一個傳統,名叫邀舞禮,在像今日這樣的宴會上,男女一方邀請心儀的人和自己跳舞,如果對方答應并和邀請者跳舞,那就等于在神前承諾彼此會永遠相愛,互相扶持,舞蹈的進程是宣告的儀式,當舞蹈結束的時候,儀式就完成了,在這一刻起兩個人便是被神所承認與祝福的伴侶,村中的所有人也都會認可他們?!?
“原、原來村子是以這種形式約定婚姻的啊”似乎才反應了過來,游云微微驚詫問,“古力和彩現在進行的就是這個邀舞禮?”
納扎拍著游云的肩膀,有些激動的說:“沒錯,游云少年,多虧有你,村子才能夠得救,我最后的愿望也能在有生之年得以實現!”
“您言重了,”游云不太適合應對這樣的場面,想著轉移話題,“您說的愿望是?”
“啊,就是古力和彩能夠結成伴侶,互相扶持著生活下去。彩自小就沒了母親,因為戴落的關系父親又在三年前去世了,是我認養她做孫女的。我的親人孩子病死的病死,被野獸殺害的殺害,所以早把她當做唯一的親人來呵護。古力是個好孩子,從小兩個人就常在一起玩耍作伴,老了唯一的希望就是看到他們能夠幸福地在一起生活?!闭Z重心長的話語中,游云能夠體會出他的殷切。
“不說這個了,游云少年,你看這份地圖行不行?”
說著納扎從懷中拿出一卷皮質的黃紙,游云接過展開,里面詳細地描繪著現在所處的森林,其中的河道、村落、通往最近的城市的道路也都清晰明了。
“非常感謝!”
“這都是小事,”納扎關心的是別的,“真的明天凌晨就走嗎?不說別人,古力和彩肯定都想和你道別的?!?
游云笑著搖搖頭:“我這人最怕麻煩別人,這件事還請您不要告訴他們?!?
雖然是笑著,但不難聽出其中的決意。納扎微微嘆口氣:“那我就不勸你了,路上還要多小心,雖然你身手很好但也要謹慎行事。”
似乎還有些不放心,納扎再次叮囑了兩句:“其實野獸還好,至少你能夠感受到它們明確的敵意,最可怕的還是人,因為你永遠不知道一個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所以即使遇到那些笑態溫和的人也千萬不能掉以輕心。”
出門在外,游云第一次聽到這樣真摯的叮囑,他一字一句地回復說:“您的話,我會銘記在心?!?
“好孩子!”納扎又拍了拍游云的肩膀,雖然已經是成人,但可能因為和自己的孫女年齡相仿,納扎還是把他當做孩子來看待。
兩人又說了幾句,納扎年級大了身體熬不住,回去休息了。
果然如納扎所言,這是屬于年輕人的祭典,舞蹈、歌曲、與喧囂一刻也未曾停下,那處在中心的古力和彩成為了宴會的主角,僅從那舞動的身姿以及明媚的笑臉就能感受到他們的熱情,對生命的贊頌。
游云在心中也默默為他們獻上祝福。
忽然,想起之前的事情,游云一愣:這么說,之前的那個女孩……
意識到那個女孩邀請自己跳舞的含義,帶著微妙的心情,游云喃喃道:“看來女孩子的邀請不能輕易接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