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窺伺
書名: 芙藍之心1:遠古巨獸作者名: 風陵坡本章字數: 9829字更新時間: 2020-09-29 11:52:19
雪域,白松林
盡管沒有下雪,凜風吹過,還是會帶起地上、樹上的積雪,卷起漫天的白幕。三十六個人的隊伍在惡劣的環境中有條不紊地行進著,除了載人的雪角鹿外,還有四頭體格壯碩的雪角鹿馱運著物資跟在隊伍后面。雪角鹿是雪域人主要飼養的家畜,作為坐騎和遠輸勞力被廣泛應用,它們的皮毛更加厚實,皮下脂肪也十分豐富,所以比起內陸腳力強健的品種,它們更富于耐力并且有著對于冰雪的抗性。
雪角鹿的蹄印在松軟的雪地上踩出一條路,繼而從后往前,悄然地被飄落的雪花湮沒。
這是調查隊伍進入白松林的第四天,天氣比預想的要惡劣,一定程度上影響了行進的速度。
六天前,針對白松林失蹤的事件,夜見城召開了一次會議,成立了一個精銳調查隊伍進入白松林進行調查。二月六日,隊伍集結完畢,三十三名由夜見城戰功赫赫的老將們組成的部隊向白松林出發。經過一天的行程,隊伍抵達了位于森林邊緣的村子,隊伍在村子修整了一夜,找了一位領路人,第二天天亮出發。行程卻被突然到來的兩人打亂了,夜見城的參謀裘達·維和雪域之王的女兒——蘭菲娜·靜雪突然加入。
與名字完全相反,靜雪的野性子早已在夜見城聞名了:象征雪域和平的建城雕塑——夜露女神冠上的寶珠曾被她偷摘下來當做玩具,害得負責清潔的女工跪地請罪;夜見城城防部隊的鹿棚被她擅自打開,獲得自由的雪角鹿四散奔跑,鬧得滿城風雨,軍隊花了兩天時間才將全部雪角鹿尋回;十歲的時候她和同齡的幾個孩子偷偷跑去城外的林子里冒險,結果當晚刮起了暴風雪,第二天,幾乎半個城的人進入林子尋找失蹤的孩子,結果中午的時候,他們竟完好無恙地出現在了城里。
據孩子們說,他們在遇到暴風雪時本來已經亂成了一團,幾人中唯一的女孩靜雪幫他們鎮定下來,這之后他們艱難行進,幸運地發現了一處洞窟,她指揮大家躲進里面,用雪堵住洞口,幾個人相擁在一起度過了一夜。最后也是憑借著她事先在樹干上刻好的路標,成功返回了夜見城。
這件事浡流聽后又氣又喜,對于唯一的寶貝女兒,每次靜雪只要撒個嬌,服個軟,他就一句重話也說不出口,雪織每當這時也只能嘆氣叫他“無能老爹”了。
隨著時間的推移,靜雪的行徑稍有收斂,加上她還有著懂事體貼的一面,夜見城的居民幾乎都被她一張甜嘴捧得心花怒放。所以人們對她的態度又是無奈又是喜愛。
這次組織調查隊伍的事情浡流有意瞞著女兒,然而不知憑借著何種手段,靜雪還是得到了消息。
結果可想而知,浡流承受不住女兒的攻勢,最后只能求裘達·維放下手上的事務,帶女兒參加這次調查。維至今沒有成家,對于這個古靈精怪的侄女視如己出,雖然在收到浡流的命令時有些猶豫,但架不住靜雪的懇求,最終還是答應了她的請求。在第二天和靜雪一起趕到了白松林外的村子和先行的隊伍匯合了。
二月十二日
連日的大雪讓隊伍深入的速度愈發緩慢,連續四天的時間里他們沒能找到任何線索,隊伍的士氣已經不如初時那般高漲了,當然除了一個人例外——靜雪那對清澈、靈動的冰藍色眼睛不停地四處張望,似乎一直在期待著能發現點什么。盡管被嚴實的防寒衣罩著,還是能從躁動的背影感受到她身上用不完的精力。
調查隊伍五人為一組,陣型是每組間隔一定距離鋪開前進,最大限度的擴大調查范圍,靜雪被安置在隊伍的后面,既便于維的調遣,同時也將這位頑皮的公主置于保護之下。令人心安的是,靜雪這次并沒有對這個安排置疑,待在維身旁的時候她似乎比平時要安分得多,在她眼中或許維是一個年紀稍大的兄長,而對這位兄長,她似乎言聽計從。
“維叔,咱們這次調查會有結果么?已經第四天了,還是一點線索也沒有。”說話的是靜雪,因為風雪的關系,她為了話說的清楚,指揮雪角鹿靠到了維的身側。
維身穿那件鴉羽大衣,面無表情地思考了一會兒說:“前三天我們主要搜查了幾個失蹤事件發生的地點,因為天氣的原因,現場留下的痕跡已所剩無幾,很難說在之后進一步往白松林深入會有什么收獲,但是如果造成事件的原因就在白松林中的話,我想除了已知的線索,說不定會有其他的發現。”
靜雪微微歪過頭,動人的冰藍眼珠轉了一圈,問:“您是說也許我們會找到……失蹤事件的兇手?”聲音清越如鶯囀。
維說:“沒錯,原因還不能確定,可能會找到兇手,也可能無功而返,我們應該做好應對各種可能性的準備。”
“在您看來哪種情況最有可能呢?”
“種種可能性之中,我認為蘇特的假設最為合理,他認為失蹤事件是雪巨人所為,它們自上次戰敗后,有足夠的時間休養生息,一連串的失蹤事件可能就是它們即將發起進攻的前奏。”
與雪巨人戰斗的年代對靜雪來說畢竟有些久遠,她只略微聽過一些關于雪巨人的傳聞,于是順口問:“雪巨人為什么要攻擊我們?”
“無非是資源和生存環境的問題,它們所在的白松林深處的環境連年惡化,為了尋求適宜生存的環境只有向南遷移,只不過從過去開始,它們交涉的方式就只有戰爭,所以才會不由分說地與雪域人為敵,最終戰敗后被趕跑,只能常年居住在惡劣的環境下。”
看到靜雪若有所思的表情,維接著說:“我們都是秉持各自的正義在戰斗,雪域人從不畏懼戰爭,它們既然無理挑起戰端,那么我們就應當奮力迎擊。也許對于它們這個種族這樣的下場有些凄涼,但這片土地是我們必須要捍衛的地方。”
靜雪剛回過神,明白過來維進一步解釋的意思,連忙說:“我并沒有在同情它們,只是在想它們既然在我們手底戰敗過,那么如果這次的作俑者是也是它們的話,應該可以順利地解決。”
“原來你是在想這個,”這個發言出乎了維的意料,“這么想有一定道理,不過如果真的是它們的話,這次復出必然會做好了十分充足的準備……”
兩人還在交談,忽然注意到前方的動靜,組成一排的調查陣線停住了腳步,隊伍最前方的雷恩,抬起了右手握拳,眾人看到手勢一聲不發地架好了武器,將弓蓄到一半,靜雪也摸出了匕首和弓箭,眼前的形勢令她抑制不住的緊張與興奮,她參與過狩獵但從未經歷過真正的戰斗。
忽然隊伍東側出現了響聲,靜雪迅速甩過頭,拉開的箭開始尋找目標,然而她還沒找到目標的影子,只聽“嘣”,“嘣”,“嘣”三支箭幾乎不分先后地飛了出去。一眼掃去,射箭的分別是雷恩、蘇特以及迪漣,靜雪不禁驚詫這些戰士的技藝與經驗。
雷恩興奮地大喊:“中啦!剛才那一箭絕對中啦!”
旁邊兩個年輕的小伙子也不等吩咐,跳下雪角鹿跑了過去。
“喂!”修赫想制止他們,叫了一聲。
“我們去看看!”兩個人頭也不回地喊了一聲。
他們是克賽的兩個兒子加戴和千原,與靜雪年紀相差不大,在夜見城時經常和靜雪玩在一起。這次調查要選兩個人隨行,克賽就帶上了他們,希望借這個機會歷練他們一番,眼下他們沉不住氣的舉動,令他不禁搖頭。
一旁蘇特笑著說:“總歸是孩子,活分點也正常。”
克賽的眉頭并沒有松開:“他們不會總是孩子啊。”
不一會,傳來千原的喊聲:“是一只大白紋!”
眾人聽見,松了口氣,紛紛收起了弓箭武器。
突然,又傳來了一聲尖叫,眾人一凜,緊接是著克賽的大兒子加戴透著慌張口氣的喊叫聲:“快過來!這只白紋不對勁!”
白紋橫躺在雪地上,腹部和大腿處中了兩箭,不遠處還有一根插在地上,它漆黑的大眼睛還睜著,細長的嘴邊不斷冒著騰騰的白氣。令人驚異的不是它的生命力,而是一對極度詭異的耳朵。為了躲避肉食者的捕殺,白紋擁有著一雙修長敏銳的耳朵,細密的絨毛覆蓋耳背,將脆弱的部位保護起來,一旦察覺有危險,白紋會將耳朵外翻,百步內的風吹草動全部盡收耳中。現在眾人眼前的這只白紋只有左耳還是原來的模樣,而右耳處赫然是一只人耳!人耳是被冰粘連在白紋本來的右耳處,這意味著那個人的右耳也被割了下來。
隊伍中的向導萊曼看到這只耳朵,突然失聲道:“我認識這是誰的!是我們村里的稚伊!有一次和他喝酒我看到的,他右耳上邊有一顆痦子!”
一陣短暫的沉默過后,維用沉靜的語調說:“這顯然是對方做給我們看的,不出意外,使出這種手段的應該是雪巨人族。現在開始我們已經進入了危險區域,需要提高警惕,埃德拉,你帶領你們組把公主和萊曼先生安全送回,并且把情況向浡流匯報,讓他派兵駐守白松林外的幾個村子,做好警戒工作,之后的進展我會用信鳥通報。”
埃德拉點頭示意,這時修赫走了過來,遞給了他一樣東西,埃德拉攤開手看到是稚伊的耳朵。
修赫說:“人去了也要留個念想,回去帶給他妻子吧。”
埃德拉默默將右耳收好,對萊曼說:“萊曼,辛苦你了,前面危險和我們回去吧。”
萊曼點點頭,鄭重地對維說:“你們也小心些。”
維回應道:“多謝關心,請萊曼先生暫時不要把這事傳出去。”
萊曼答應了一聲,走進了埃德拉的隊伍。維回過頭,發現靜雪沒有動:“你也過去吧。”
“我不回去!維叔您放心,我絕對不會拖累大家的。”
雷恩騎著雪角鹿過來,勸道:“雪兒小丫頭,前面就是戰場了,要是真的打起來誰都顧不上誰,你要有個三長兩短,浡流那老小子怎么受得了。”
“正因為是戰場所以才不能撤退,雷恩叔請放心,我現在是雪域的戰士,能夠照顧好自己。”說這話時,靜雪的表情出奇的堅毅,身為雪域老戰士的雷恩不由得笑了出來:“哈哈哈!好啊!好雪兒!不愧是老小子的女兒!我說維,就讓她留下吧。”
迪漣不認同的對他道:“怎么你也跟著起哄了!維,別聽他的,雪兒還沒到那個年紀,再過兩三年上戰場也不遲。”
眾人的視線集中到了維的身上,維輕嘆一口氣:“現在首要任務是找到雪巨人的動向,讓證據確鑿,一旦遭遇雪巨人,盡量避免正面沖突,這樣應該也不至于太過危險。”
一番話顯然默認了靜雪留在調查隊伍中,克賽兩個兒子加戴和千原小聲議論說:“聽說維叔一向特別寵靜雪,看來實際比傳言還要厲害呢。”
“我早看出來啦,而且小雪連浡流叔的話都不聽,就只聽維叔的,有一次就是……”
千原腦袋被迪漣拍了一下:“哪來那么多閑話,現在是戰場,把神經都給我繃緊!”
“是!”兩人異口同聲。
另一邊,蘇特為了讓白紋快點從痛苦中解脫,翻身下鹿,手起刀落割斷了它的喉嚨。
維看所有人都已就緒,說:“請各位提高警惕,繼續前進。”
二月十四日,翡翠平原
“終于走出來了!”
“嗚嗷!”
游云和阿克終于走出了森林,不由得發出歡呼。
走出森林的那一刻,平原震撼人心的遼闊映入眼中。游云深吸一口氣然后長長地呼出,游云從小生活在山林環繞的紅葉鎮,還從沒有見識過這番景象,心中的感慨難以言喻,于是人和鹿默默地佇立了一會。
“那個黑點就是琰城么……”
因為沒有絲毫的遮掩,游云發現了坐落在平原遠處的城市。平原的一望無際,游云估算不好他們現在與城市的實際距離是多少,不過既然目標已經出現,他可以真正意義上松一口氣了。
他拍了拍阿克說:“走吧,希望天黑之前能趕到。”
……
也許是無形的興奮感加快了腳下的步伐,午后二尋,游云、阿克已經站在了琰城的入口,高聳的城墻與哨塔說不上宏偉,但也足夠壯觀,散發出在遠處無法體會到的森然氣魄。
城門是開著的,游云向里面走去,意料之中的被衛兵攔住。
“哪里來的?”
游云回說:“西邊的紅葉鎮。”
衛兵先是上下打量了一遍游云,然后掃了一眼游云的行李,突然他神情一凝,語氣帶著三分尖銳問:“那兩把刀是怎么回事,來干什么的?”
“我要去卡固拉,參加那里四月舉行的獵人考驗,我在紅葉鎮的老師以前是一名獵人,這對獵刃是老師贈與我備戰考驗用的。”
從容的一番話顯然打消了衛兵的猜疑,更讓他露出了幾分欽佩的神色:“原來是去參加獵人考驗啊,小伙子你多大年紀,是第一次去參加嗎?”
“今年剛舉行的成人禮,之前也沒出過遠門,琰城是我到的第一座城市。”
衛兵醒悟,說:“獵人考驗努力吧!”
衛兵的話讓游云備受鼓舞,他右手橫放胸前躬身行半禮[14],邁步進入了琰城。
樓市、地攤、來往的鹿車、熙攘的人群。漫步街道,游云感受到繁華的氣息彌漫在城里的每個角落。城市不會因為旅人的到來而特意去展現它盛大的場面,但就是這日常的景象已讓游云發出了贊嘆。
游云留意到城內有許多珠寶的店鋪、攤子,而且很大一部分都是出售原石的,他不禁聯想到外面的翡翠平原,打聽到附近果然有一處寶石礦。住宿的地方他也留意到了兩處,不過天色尚早,他怎么也得在琰城住上兩三天,所以并不著急。
走到一個街口處,游云隨意地轉向了右面,阿克則不緊不慢地跟在后面,一路上它也不停地東張西望,似乎熱鬧的街市同樣吸引到了它。
“那邊的小哥,是第一次來這的?”
游云循聲看去,是一個二十五歲左右的青年男子,一邊說著湊了上來。確定他是在叫自己后,游云面露微笑說:“是第一次來,請問有什么事嗎?”
男子擺擺手,說:“沒有沒有,我是看你這一身打扮,覺得你應該是個剛到的旅人才叫住你的,在找住處嗎?”
游云禮貌的回答道:“是的,不過并不著急。”
那男子一聽馬上皺起了眉:“哎呀!這可不行!旅途勞累,到了地方最重要的就是找一個住處好好休息,你瞧你的角鹿背著這么多東西肯定也累了,不如先安頓一下再出來逛也不遲,你覺得怎么樣小哥?我知道一個又便宜又干凈的旅店而且也有鹿棚,我正好要去城西不如順道帶你過去?我和那個老板也熟,可以讓他算你便宜點。”
這一番話確實令游云心動,雖然一個陌生人突如其來的關切讓他無所適從,但他說的都很在理,游云被他說的改了主意,決定聽他的先找好住處修整一下,再出來逛。
正當游云要出口答應下來的時候,一個聲音打斷了他。
“杰索你在這而呀!不是說好到了這里先去我家坐坐嗎,莫不成迷路了?”
走過來的是一個身材魁梧的年輕男子,深棕色的半長頭發留到肩膀以上,劍眉下一對慵懶的眼睛令人心生親切。
游云楞了一下,這個人這么說肯定有他的用意,那不如就順著他的話接下去,于是他對著先前那個人說:“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我朋友來了,我得先去他家坐坐。”
之前那個男子沒有說話,瞪了剛來的年輕男子一眼,轉過身走了,游云似乎還聽到他咂嘴的聲音。
等那人走遠,高大的年輕男子笑道:“剛才你們的談話我差不多都聽到了,你是第一次進城吧。”
游云從這個人的笑容中看不出惡意,于是如實說:“是的……請問你假裝我朋友有什么用意?”
“那個啊,就是看你太過天真,不想讓你就這么中套罷了。”
看到游云面露疑惑,男子解釋說:“剛才那一套是對付外來人常用的手法,好話歹話把你哄進旅店,順帶騙你買些不值錢的石頭,完事他再找老板收幾個錢,都是城市里無業閑人的無聊勾當。”
游云經男子簡單講明,馬上就懂了。他本來就思維敏捷,只不過從小在鎮子里長大沒碰到過這種情況。
“還沒自我介紹,我來自這里稍北方的一個偏僻村子,叫我穆就好。”男子說著伸出了手,游云他的手說:“波雷圖蒙·游云,叫我游云就可以,我從紅葉鎮來。”
“恕我冒昧,你是不是要去參加獵人考驗?”
游云略微驚訝,問:“看得出來?”
穆指了指游云身后,阿克側身掛著的獵刃說:“如果那兩把家伙不是裝飾品的話,就只有這種可能了吧。”
這件事被看穿也沒有什么好隱瞞的,游云笑道:“你猜的沒錯,我這一趟就是要參加獵人考驗。”
“去卡固拉?”
這一問再次令游云有些驚訝:“你知道是在那里舉辦?”
穆微微一笑說:“四月份的獵人考驗我也要參加的,看來我們可以結伴同行了,你意下如何?”
一瞬間游云心中升起一種他鄉遇故知的感覺——雖然并不是故知,但志同道合的話總會讓人心生親切,游云毫不遮掩地露出喜色:“你也要參加獵人考驗!太好了,同行的話我非常樂意。”
“咱倆別傻站在街上了,先找個落腳的地方再聊。”
“你應該也是途中來到這休息的吧,就去你住的旅館。”雖然游云一直以來有著兩個摯友和妹妹的支持,但真正能與之高談闊論的人卻沒有,穆是他第一個遇到的同樣志在成為獵人的人,游云十分期待能跟他好好地聊上一聊。
興奮的不止游云,穆也露出了發自心底的笑容,他慵懶的眼睛中多出了戲謔的神采:“你就不怕我也是為了騙你上鉤才講這些的?”
“那只能說明你的手段比剛剛那人更高明,這個當我上的心甘情愿。”
“你也很會說話嘛!”
兩人相視一笑。
游云隨著穆來到了城東的一家旅店,遠遠的就有一股暗香從旅店傳出撲鼻而來,沁人心脾。游云和老板商量好住宿餐飲,兩個店里的伙計來到門口,一個負責卸下行李,另一個牽著阿克去了后院專門安置角鹿的鹿圈。游云的行李不算多,三個人一塊將大小包裹帶到游云的單間放下。回到一樓的大堂,兩人要了一壺茶,找了一桌坐下。
也許是兩個人性格都比較隨和的緣故,三言兩語后,他們之間便再沒有什么顧忌,談天說地無所不及。
老板上茶的時候,他們正好說起了店內的香味。
“老板你店里用的什么香啊,我以前沒有聞到過這種味道的熏香。”發問的是穆。
“你說這個啊……”老板將茶壺放到桌上,語氣不乏猶豫,最后還是說出了口,“其實這香不是我店里的,前些日子有一伙商人住到了這里,他們帶進來的包裹里好像就是散發著這種香氣,雖然味道不大,但傳的倒是遠。”
“這么說這幫人是來這兒做香料生意的?”聽了老板的描述,穆自然地接上了下一個問題。
老板搖了搖頭說:“這我就不知道了,按理說這個時期來這里的商人都是為了買進原石,去別的城市倒賣的,做別的生意的很少見。”
“果然琰城是盛產原石的城市,我看街上也有許多售賣原石的店鋪。”
游云的話似乎讓老板精神一振,他露出頗為自得的笑容說:“看來兩位是第一次來琰城,這琰城南面有兩座大型寶石礦和零散的小型礦區,盛產翡翠和雀苞石,是奎河以南最大的寶石出產地。這里采礦、輸送、販賣以及和鄰近城市的交易自成一個體系。每個月的中旬礦點會將一批寶石運進城,經過篩選之后其中一大部分會批量出售給商隊,各個商隊會去鄰城進行販賣,當然聽說一般大的商隊都會提前找好收購的買家,到了地方直接交貨,什么事也不耽誤。”
“哦~”這個聽起來比較龐大的作業鏈引發了游云和穆的興趣,這個反應正中老板下懷,他不等穆說話,勁頭十足地繼續講道:“你們別看在城里這些寶石店鋪多的很,其實才算是一小部分,它們大多都是挑剩下的,像是高級貨啊,上等貨啊,人們連看都看不到就已經被收走了!這些你們可別和別人說啊!我一個做生意的朋友跟我說供貨方對每個商隊是有嚴格的收購限度的,你想本地的商家都為了能占上一份都掙得焦頭爛額,那外來商隊能做上買賣的就更少了。所以每個月來的都是固定那幾波商隊,之前說的那幫人都是生臉……這么想來還真可能不是做這一行的。”
又閑聊了一會兒老板才走開。看著他回到了柜臺,游云終于開口說:“這位老板可真是健談啊。”
“是么,據我所知一般旅店的老板都喜歡和旅客講些小道消息,畢竟他們不是久住之人不必擔心露餡或是將消息散布出去。不過幾分真幾分假就要靠自己判斷了。”穆侃侃而談,對面的游云聽著不由自主地連連點頭。
“我是覺得他的話有理有據的,要是我一個人的話多半不會懷疑了。”游云說。
“前面的話應該沒錯,畢竟當地的運營體系當地人是最清楚的,主要是后來……算了,沒什么好在意的,話說回來游云你定好什么時候出發了嗎?雖然不用著急,我想還是提早到那里比較好。”既然結成了旅伴,穆自然就問起了游云的行程。
“我也想早些到,好提前做些準備。那么就后天啟程如何。”游云記得來旅店的道上穆跟自己說過他是兩天前到的,所以把時間定的早了一些。
“你休息得過來嗎?”穆問。
“沒問題,我和它體力都不錯,兩天的時間已經足夠了。”
“那就好,你現在累嗎,喝完茶去街上逛逛?”
“嗯,說實話我從來沒一口氣見過那么多寶石,還想多看看。”
主意拿定,兩個人喝完茶,就在城里逛了一圈,城市雖然不大,但天黑前兩人也只轉完了一半,約好明天早晨碰面的時間,兩個人便各自回屋休息了。
……
東大陸,龍澤斯邊境,天龍關
四面的山脈將月光也阻隔在外,寒冷和黑暗每到這個時候都強調著它們的存在——黑暗令人迷失方向,寒冷則會麻痹思考,讓人除了尋求溫暖再也無暇他顧。
這樣的夜晚,天龍關內數十個軍帳中透出來的微弱火光格外的耀眼。
靠近關卡北門位置的一個軍帳內亮著一盞油燈,賬內的空間比從外面看起來還要大,里面的構造很簡單:一張床,兩個大箱子,一張地桌,地桌上放著一盞燈,旁邊地上碼著三摞書,凡音盤腿坐在桌前,手上正拿著一本在讀。明天他沒有任務,于是打算趁這段閑下來的時候將這本《烏丘戰爭》讀完。
這本書記述了關于龍澤斯和梅洛之間在烏丘打響的極為經典的一次戰役。凡音雖然害怕打仗,但對于戰爭的故事卻總是看得有滋有味。這大概是因為在這樣的故事里總會出現英雄,而英雄總能在逆境中創造奇跡,建立起豐功偉績。那樣的人是他的世界所沒有的,正因如此才會向往,會渴望平淡無奇的每一天突然發生翻天覆地的改變,而自己則搖身一變成為那個在新世界中受人敬仰的人物……
不知不覺中,凡音的思緒離開了手里的書,目光透過了軍帳,透過了山脈,透過了深沉的黑夜,停留在遙遠的地方,沉浸在無盡的幻想之中。
這時軍帳的門簾被掀開,雖然聲音不大,還是把正處在幻想中的凡音嚇了一跳。
“呼~暖和多了,”菲墨鉆了進來,手縮在袖子里四處打量了一番,毫不客氣地坐到了床上,“你這里還是一如既往的單調啊。”
菲墨經常會這樣不打招呼的進到凡音的軍帳里,開始的幾次凡音還會發火指責,如今已經習慣了。他繼續看書,頭也不抬地問:“你來這就為說這個?”
“我來陪你說話的,你這什么態度啊?”菲墨干脆躺倒在床上,攤開雙臂,似乎十分享受。
“沒人叫你來陪我,而且只是你想找個人說話吧。”凡音盡量讓自己的語調保持冷淡,他很清楚對方,只要自己言語緩和一些就會馬上來勁。菲墨的喋喋不休他是領教過的。
菲墨轉個身,朝向凡音:“看的什么啊?”
“《烏丘戰爭》。”
“好看嗎?”
“你要想看,我看完借給你。”
“嗯,算了。”
短暫的安靜,菲墨又找了個話茬:“這本是新的吧,什么時候買的?”他這個人只要稍微閑下來就得找事做,或是動手或是動嘴。
“我拜托上次送補給的那個大叔買的,一共五本,都還沒來得及看。”
對于常年待在邊關的戍卒凡音來說,這是他唯一的花費,從內地來的補給一般兩個月來一次,關塞里的人總會托他們捎些東西,凡音則是拜托他們每次來時帶幾本書。他小時就愛聽母親給他念書,漸漸看書就成了一種愛好,到了這里后看書也就成了他唯一的樂趣,每次收到書的時候都會發自心底的開心。
“挑一本讀讀看?省得你總是無所事事。”
“不行不行!我可看不下去,而且我也不怎么識字,叫我讀書還不如讓我站崗。”
凡音輕嘆了口氣,長時間盯著書看令他眼睛開始發澀。他將書打開著放下,揉起眼睛。
“我記得嬡琴找你借過幾次書吧,你們是不是挺有話說的?講不好,她對你有意思哦!”
“別瞎說,她不過也喜歡看書罷了,而且我們也沒怎么說過話。”凡音的言語中沒有任何波動,菲墨盯著他的背影,雖然看不到臉,但料想也是面無表情的樣子。
菲墨再次翻身到正面,低聲說:“真沒意思。”
凡音再次端起書,一言不發。
是的,他沒有期待過什么,他總是清楚地區分著幻想和現實。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讓他形成了一種頑固的自卑。他從不覺得自己有什么特別值得人稱道的地方,也不相信會得到他人的肯定和喜愛,他像是甲殼生物為了躲避攻擊將自己藏到殼里,拒絕善意,抗拒惡意。他已經失去了許多,所以他以這種形式保護著自己所剩無幾的自尊。沒有期待就不會有傷害,因此,對于這邊境的戍卒人生,對于這日復一日的無聊生活,他也不曾做過任何期待。
“書里寫的什么,給我講講。”凡音知道菲墨并不是真的想聽,只是單純搭個話。
“你還不回去嗎?”
“這就趕我走!也不想想平時你孤獨的時候是誰跟你聊天的,沒想到你這么忘恩負義。”話雖這樣說,菲墨并沒表現出和言語相符的激動。
“多謝費心,但我覺得孤獨都只是你自己想象的,而且我一個人看書就好,沒叫你陪我。”凡音反而比較喜歡一個人時悠閑安靜的滋味孤獨不是什么壞事。
不過凡音自己也分不清當他心中默念這句話的時候是在和對方強調,還是在和自己狡辯。
“真是搞不懂你,每次晚上來你這的時候你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我都不知道白天的那個是真的你,還是現在這樣子的才是真的你。”
菲墨隨口一說,凡音心中為之一動,確實,晚上一個人的時候自己總會變得深沉冷靜,會思考各種各樣的問題,但一到白天他又總是對峻刀點頭哈腰;有時一個人幻想種種故事情節的時候甚至能笑出聲來。
每個都是真的吧,想到這里,凡音臉上似乎繃不住似的終于笑了出來,他不禁這樣覺得:有這樣一個人能偶爾和他說話也挺好的,就算對話毫無意義,也能切實地讓他感覺到自己還作為一個有血有肉的人活在這邊陲之地。他說:“好了,服了你了,有什么話明天再說,今晚難得的時間你就讓我好好看會兒書吧。”
看到凡音恢復了常態,菲墨也不禁笑了:“我走還不行嗎,你也別太晚了。”
站在軍帳口,目送菲墨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一陣寒流涌入,讓凡音打了個冷戰,趕緊縮回了帳內。
一個人就好,可以不用顧忌他人的情緒,一個人可以安靜地讀書,安靜地發呆,不用擔心時間,不用擔心明天的到來。
天龍關內,軍帳內的油燈逐個熄滅,只剩下靠近北門的那個燈火還一直在亮著。
黑夜也要沉睡的寧靜里,偶爾傳來窸窣的紙頁翻動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