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行十日,五百余里地,到得陳州城外,高紹全與月兒都不由大松一口氣,陳州之北就是朝廷控制的汴州了,此后雖然難免還是不能暴露身份,至少沒有在流賊這里膽戰心驚了,再說汴州至洛陽皆是京畿地區,尋常流賊也不敢在此輕觸天子親衛,一切順利的話,沿官道七日內就能看到京師洛陽的城墻了。
“月兒,我怎么覺得總有些不安呢?”高紹全有些心跳加速,他微微蹙眉,“公子怕是近鄉情怯了,眼看汴州就在眼前,有些緊張總是有的,”月兒輕撫胸口,小小聲說道:“聽公子一說,月兒也覺得有點口干舌燥呢?!薄昂呛恰!币呀浤苊銖姳鎰e月兒身影的高紹全不禁被月兒的奇怪模樣逗的笑出聲來。
月兒與高紹全自然還是陳半仙與陳張氏的打扮,這些日子來,他們兩人跋涉了上千里,馬車都換了三輛,不過好在游走四方的算命先生也很多見,靠著這身份,雖然穿行于流賊控制州縣,也多有驚無險,更何況朝廷大軍不斷對流賊發起攻擊,流賊節節敗退之間,也沒空嚴加封鎖查找他這個堂堂三省總督、兵部尚書的侄子,只是今日,高紹全明顯感覺到了絲絲不安,難道真的是小心過度,高紹全皺了皺眉。
不對,高紹全突然問道:“不對,月兒,我們上次看到小曹操的軍隊是什么時候?”“一天之前?還是兩天?”月兒有點疑惑的看著似乎有點神經質的高紹全,碰不到流賊不是好事嗎?這些天來,在路上耽誤的時間一大半就是給那些流賊讓道,不然何必要十日之久才走了五百里,高紹全指著暮色中的陳州城,神色極為凝重的道:“陳州乃是小曹操的腹心所在,而今這腹心竟無一支軍隊,你說可能嗎?”“或許都窩在陳州城內呢。”月兒小聲嘀咕,高紹全面色一變:“不可能,朝廷大軍就在數百里之外的潁州,朝廷的探子必然會在此處活動,小曹操窩在陳州不動,只有一種可能,他在等,等什么人自投羅網,”他略帶點苦澀的道:“然而,放眼三省,能值得小曹操不顧眼前戰事,把大軍龜縮在陳州城內按兵不動,似乎也只有我…”他高紹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了他這個人質在手,即使不能讓高元停止進攻的步伐,也必然會導致高元心有所亂,這樣的大戰時候,主帥一時心亂,很可能引起連鎖反應?!拔覀儽┞读?,有人出賣了我們…”高紹全輕輕一嘆:“若是再以陳半仙夫婦的身份進陳州,那就是羊入虎口,更何況,我雙眼失明,這么明顯的破綻,一查便知?!痹聝阂淮?,剛想說公子的眼睛不是能看見些東西了嗎,不過轉念一想,只能模糊的看到些影子,似乎與失明并無太大區別,到時候只有略加甄別,立刻就是淪為刀俎,她也有些惶恐,她知道自己雖有點小聰明,不過不論是經驗還是閱歷都遠遠不如高紹全,公子既然說有危險,陳州很可能是個陷阱,那她就絕對相信公子,只是…眼看著就能到官府控制的汴州,卻被困在這小小的陳州城外,心里也著實不甘,她睜著一雙波光瀲滟的靈動雙目看著高紹全,略有些焦急的道:“那公子,我們怎么辦?”“轉道亳州,經宋州入汴州,”高紹全一聲長嘆:“此番更加兇險萬分了,兩軍交戰之地,我們根本沒法表明身份,月兒,我眼睛尚不能視物,若是萬一有危險…”一只溫暖的小手擋在了高紹全的唇上,阻止了他剩下的話,月兒柔柔的道:“公子,月兒縱是一死也必會保得公子平安?!?
亳州離陳州最近的就是鹿邑了,不過鹿邑在陳州東北,若是去往鹿邑必然會經過陳州,陳州小曹操明顯是在守株待兔,必然是送羊入虎口,只能繞道城父,經樵縣入宋州了,如今朝廷軍隊已然推進到城父、樵縣,此行可謂是兇險萬分,不過到了樵縣之后,可以轉乘船沿運河北上,去往汴州反而會更快些,雖然兇險,卻是所剩無幾的一條路了。
陳州城內,小曹操手下大將胡晃焦急的在總管府里走來走去,三天了,自從接了消息,他急急返回陳州,就等著那三省總督的侄子送上門來,然而三天已過,卻并無一個人影,若不是那送消息的人是絕對可靠之人,他甚至懷疑自己是被人蒙騙了,作為小曹操親封的陳州總管,他非??释ベ裰?、潁州前線與那號稱一代名將的高元搏殺一番,而不是留在這該死的陳州,胡晃氣憤的一掌拍在桌案上,連陳州前任知府的驚堂木都跳了一跳,他很討厭這種抓人家侄子去威脅別人的做法,這法子可行不可行都兩說,高元又不是皇帝老兒,高紹全更不是皇子,若是捉了皇帝寵愛的兒子,那威脅高元還可能多費一番思量,至于自己的侄子?他敢說只會讓高元更加謹慎的蠶食河南地,更何況這種做法還有什么義軍風度?難道他們真的成了狗朝廷口中的“賊”?
“稟將軍,城外的探子回來了?!庇H兵隊長伍慶道,“稟什么報,都是兄弟,整這一套做甚?”胡晃啐了一口,罵道:“讓小兔崽子過來,三天了,什么音信都沒,老子我養著他們做什么用?”“是?!蔽閼c忍著笑,胡晃大哥兄弟們都很敬重,待弟兄們好,平時又沒什么架子,軍師一直說什么要有上下尊卑,偏偏胡晃懶得理,發脾氣就罵娘,心情好就和弟兄們喝酒打拳,也是,都是苦哈哈,有必要去搞官府那一套?
“大哥,”探子李三是胡晃的妹夫,眼明手快,被胡晃提拔成斥候隊長,這番盯著高紹全是大當家親自交代的,胡晃也不敢大意,就讓李三親自帶隊,“不用多禮,”胡晃擺擺手:“可有收貨?”“有,”李三點頭:“那高紹全頗為謹慎,離城百多里就察覺出不對了,立刻掉頭向東疾行,幸好我覺得只布五十里斥候會有遺漏,和四個弟兄直到百多里之外,算是逮住了那老小子的尾巴。”“你確定是高紹全?”胡晃知道東面是亳州,那里正是戰火連天,這一個書生有這么大的膽子?胡晃有點懷疑:“若是那小子有這般膽量,老子我也有些佩服了?!薄按蟾?,就是那小子,不會有錯的,”李三說道:“那小子扮的就像那人說的一樣,一個假瞎子算命先生,另一個就是個老媒婆,雖然離的遠,我的眼力還是能看清的?!?
胡晃略一沉吟,百余里之地,從李三一路趕回來,到現在至少走了兩個時辰了,如今再去追,這一耽擱就是大半天,一輛馬車也可行百余里了,略一沉吟,道:“讓探子們繼續跟著,你且率五百弟兄抄近道直接去鄲城等著他們。”鄲城是前往亳州的必經之路,離陳州約有百余里地,到時候人疲馬乏的,還不如讓弟兄們直接抄近路,胡晃思索了片刻,又道:“弟兄們千萬別靠近那小子,那老小子身邊的小妖女可是使毒的能手,就用弓弩逼著他們,待張全兄弟與探子會合,一起抄了他的后路,到時候他只能束手就擒?!薄笆?。”如今不是廢話的時候,李三迅速點齊了五百騎兵,連夜趕向鄲城,張全也會合了三百人馬沿著探子先行探好的路東進。
如今已是九月十六了,滿月高懸,并不影響行夜路,高紹全借著月光打量著四周模糊的光影,許久才長嘆一聲:“沒想到我也會有被人這樣狼狽圍追堵截的時候!”“公子放心,到了城父,那些流賊也沒心情管你了?!痹聝狠p笑,城父如今正是朝廷官軍與流賊交戰的主戰場,流賊自顧不暇,怎么還有心情去找他這個什么解元公呢?“倒也是,”高紹全輕輕一笑,問道:“前方是什么地方了?!薄斑€有二十多里就到鄲城了,”月兒輕揮長鞭,一邊趕著馬車,一邊清脆的說道:“那可是王子得道升仙的地方呢?!薄巴踝拥玫郎??”高紹全微微一愣,稍一思索,便明白了:“可是傳說中那龐涓、孫臏之恩師,鬼谷子?”“正是呢。”“可惜,此番沒有機會好好祭拜下鬼谷先生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