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凌蕭深感莫名,掌門為何突然性情大變,自己不過是多關心了幾句,他何至如此?
李寧玉沉默不語,拾起掃帚,拿著抹布,將屋內收拾打掃一番。
微弱的燭光下,李寧玉忙忙碌碌,陸凌蕭癡呆的凝于李寧玉俏麗的身影,神情有些陶醉,竟有些異想天開來:“娶妻如此,夫復何求?若是能一輩子與她相守,相依相偎,縱是過著男耕女織的日子,亦是何其美妙勝哉!”
“喂,你發什么呆?”不知是不是燭光的緣故,李寧玉的臉頰上有一抹紅暈。
“沒、沒什么……”陸凌蕭身子一晃,如大夢初醒。
“真是傻徒兒,呆頭呆腦的。”
李寧玉放下手中的抹布,用手臂擦拭了下額頭上的汗珠,又從懷里取出掌門交給自己的秘籍,將之扔在陸凌蕭身旁,叮囑道:“你傷勢嚴重,既然掌門準許你修煉《琴經九式》,那你就自行修煉吧!”
陸凌蕭問道:“這本秘籍有何獨特之處?為何那些殺手爭相搶奪?”
李寧玉漠然道:“你自己看不就知曉了,何必多問。”說完徑直邁出門去。
翻開那本《琴經九式》,陸凌蕭一頭霧水,起初還以為是一本琴譜。但看過幾頁之后,才發現里面記載了不少內功心法,照著心法默念了幾遍,體內竟有一股暖流順著經脈游走,更奇特的是,這股暖流讓人身心無比的舒坦,胸口的疼痛感也減輕了幾分。
陸凌蕭欣喜萬分,繼續往下修煉,卻發現秘籍后面的部分都是樂譜篇章,共有九篇。陸凌蕭雖是通曉音律,但這些樂譜著實晦澀難懂,而且不通常理,似是胡亂編造,惡意為之,直至將秘籍翻完,也沒找到內功武學。陸凌蕭起先深感失望,隨后暗道:“奇人非以常禮待之,奇物非以常理視之,莫非奧秘就藏在這些毫無章法的樂譜之中?看來,只好向掌門請教了。”
“小姑娘,你給我進去,有什么好害臊的?”屋外傳來沈峻的聲音。
李寧玉支支吾吾的,硬是不肯進屋。
“怎不能讓你一個姑娘家,跟我一樣風餐露宿的。”
“掌門——”李寧玉還未來得及開口,就被沈峻推進了屋子。
陸凌蕭內心發笑:“放眼整個天下,或許只有掌門能治得住師父了吧!若是換做他人對師父推推搡搡的,一定死得很難看!”
李寧玉是何等精明之人,看到陸凌蕭嘴角流露的笑意,便知他心中所想,秀眉微蹙,冷嗖嗖的看了他一眼。
陸凌蕭被這寒氣逼人的眼神嚇得斂容,心中直打哆嗦,但很快就嬉皮笑臉的道:“晚上師父睡在木榻上,徒兒還是睡在草堆上,絕不敢有非分之想。”
李寧玉又是向陸凌蕭投來冷艷的目光。
陸凌蕭委屈道:“難道師父忍心讓我露宿村頭?”
李寧玉“嗯”的一聲,面無表情。
沈峻爽朗道:“武林中人隨性灑脫,哪有那么多講究?何況現在落難在外,這小子又身負重傷,你們師徒二人同居一室有何打緊的?”
陸凌蕭怕李寧玉難堪,岔開話題道:“師父,姐姐和張大哥尋不到我,該是很焦急吧!”
李寧玉微微頷首,輕聲細語道:“你失蹤后,我們分散尋找,我往東向,他們朝西南而去。方才我已經在外面做了些暗號,他們看到暗號后,自然會找到這里來。”
陸凌蕭垂首,低聲道:“還是師父想得周到,但愿他們不要出什么意外……”
李寧玉又是“嗯”的一聲,凝視著陸凌蕭,道:“凌蕭,你臉色看起來好多了。”
沈峻過來替陸凌蕭把脈,見他經脈平穩,甚是欣慰,看了眼旁邊的秘籍,心中已然明了。
“掌門,這本秘籍還給你。”陸凌蕭將《琴經九式》遞給沈峻。
沈峻推手拒收,道:“既然已送給你,豈有歸還之理。”
陸凌蕭略感驚詫,然而李寧玉更是震驚。這本秘籍是神農劍派鎮派之寶,除了掌門和掌門繼承人,任何人不得修煉,是以對秘籍只是略有耳聞,從未目睹其真容,之前掌門準許陸凌蕭修煉秘籍,不過是看在他身負重傷的份上。而現在掌門竟然將秘籍親手送與陸凌蕭,莫非掌門是想……
“那弟子恭敬不如從命了。”陸凌蕭不明白這意味著什么,慨然收下。
“凌蕭,你怎么能……”李寧玉深感惶恐,又轉向沈峻,半跪拱手道:“凌蕭年幼無知,望掌門三思而后行。”
陸凌蕭心下奇怪,縱是這本秘籍再難得珍貴,師父也不該有如此動作才是,莫不成是怕我撿了這個天大的便宜?但師父斷然不是有嫉妒心之人,這其中定有蹊蹺。
沈峻毅然道:“此事我已決定了,你無須多言。凌蕭,隨我來!”說完徑直走了出去。
在離草屋不遠處,沈峻停了下來,陸凌蕭在其身后站立著。
“是不是有不懂的地方?”沈峻似頭也不回的問道。
“正是,還望掌門指點。”陸凌蕭語氣甚是誠懇,“掌門將秘籍贈予弟子,師父為何反應那般強烈?還有,那些黑衣殺手為何要爭搶這本秘籍……”
沈峻打斷道:“這些你暫且不用管。我問的是,你修煉這本秘籍時,若是有何難處盡管說來。但在此之前,你要清楚這本秘籍的來歷。”
“掌門請講,弟子愿聞其詳。”
沈峻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的呼出,仿佛將要陳述一件莊嚴鄭重的大事。
“唐高宗時期,武后把持朝政,為了篡權奪位,竟然泯滅人性,對自己的幾個親生兒子下毒手。祖師爺慕容峰是太子李賢的侍衛,很是敬佩太子的才學和為人,常跟隨其左右。后來太子遭武后誣陷謀逆,被貶為庶人,祖師爺武藝卓絕,曾想帶著太子逃亡,不料太子仁慈,不想背著不忠不孝的罪名,沒有聽從祖師爺的勸諫。
后來太子在巴州慘遭奸人陷害,祖師爺深知太子死的冤枉,卻又無能為力。于是心灰意冷,退出官仕,在神農峰創立神農劍派,從此隱居于此,不再過問朝堂和江湖之事。祖師爺深諳琴道,每日在峰頂撫琴彈曲,追思李賢太子,十幾年后悟出了武林絕學《琴經九式》,因是緬懷前太子,又稱之為《章懷琴經》。”
陸凌蕭聽得入了神,很是為前太子李賢打抱不平,憤然道:“虎毒不食子,武后居然陰狠至此。但她臨終前,還政于李唐,算是沒有糊涂到底。”
沈峻輕微頷首,又是一聲低嘆,明月照著他孤立的身影,甚是寂然。
陸凌蕭恍然大悟:“難怪這本秘籍大部分為琴譜,原來是祖師爺鉆研琴道悟出來的。”
沈峻轉過身,道:“沒錯,正是如此!”
陸凌蕭思量片刻,豁然道:“既然祖師爺是通過琴道悟出來的秘籍,那么秘籍自然與音律有莫大關聯。樂器有鐘、磬、管弦等,樂調有宮、商、角、徵、羽五音,音律里又有六律。”
“嗯,你還有什么領悟?”沈峻投來贊許的目光。
陸凌蕭繼續道:“秘籍中的六律和五音,莫非是與人體的穴道和奇經八脈有關?”
“不錯,五音分別對應奇經八脈中的督脈、任脈、沖脈、帶脈和陽維脈,五音變化中的變徵和變宮則對應陰維脈、陰蹻脈,祖師爺后來自創一個音節,與陽蹻脈對應,而六律中的每一律,又被祖師爺分成上中下三個方位,每個方位暗指某個重要的穴道。只要參透了秘籍中音律的變化,與自身的奇經八脈和穴道融會貫通,便能習得秘功心法。”
陸凌蕭問道:“祖師爺何必多此一舉,記上文字不是更好?”
沈峻道:“這便是祖師爺的高明之處。試想,再厲害的武林高手,若是不深諳這本秘籍中的要道,即便得到了秘籍,也很難參透其中的奧秘,又有何用。”
陸凌蕭心想:“祖師爺還真是機智過人,如此一來,就不怕秘籍落入歹人之手了。”
沈峻又將秘籍中的要道詳述一遍,陸凌蕭不住的點頭,之前的許多疑惑之處也迎刃而解。
這一晚,陸凌蕭異常歡悅。雖然白天經歷了一場生死,卻有許多意外的收獲。先是掌門相救,之后自己傾慕的師父也找到了這里,而自己也修煉了神功秘籍,真是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伏。
夜已深,四周悄愴幽邃。李寧玉和沈峻已然睡去,陸凌蕭卻在屋前徘徊,徹夜難眠,生怕過了今晚就沒有與掌門和師父這樣相處的機會。望著良辰美景,心中甚是豁朗,不多時便盤膝而坐,默默修煉秘籍后面的部分。
也不知過了幾個時辰,幽靜的黑夜迎來了蟲鳴鳥叫之嘈雜聲,以及清晨的第一縷陽光。
陸凌蕭仍在屏氣凝神的打坐練功,非但沒有絲毫的疲憊,反倒是紅光滿面,神清氣定。
“這小子還真是天賦異稟,是個習武的奇才。”沈峻在一旁不停地夸贊,心中滿是歡喜。
“哦,何以見得?”李寧玉問道。
“你看他本來身受大傷,差點性命不保,但體質獨特,竟然硬生生扛了過來。而且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就能領悟這等晦澀難懂的神功秘籍,并且修煉略有小成,比我年輕的時候強多了。”
聽了掌門的這番話,想起自己從前誤以為陸凌蕭資質平平,李寧玉滿臉愧疚,歉然道:“好玉不經良匠雕琢,無異于一塊破石;千里馬若是不遇伯樂,終究是庸碌一生。弟子愚鈍,貿然收徒,實乃不知天高地厚,差點誤人子弟。”
沈峻縱聲笑道:“小姑娘,沒你說的那么嚴重。你還這么年輕,有些事情勉強不得,不要給自己太多包袱。”
李寧玉半跪了下來,“掌門,三個月前,弟子自作主張,收了陸凌蕭、陸紫霖、張悠苠三人為徒。如今陸凌蕭受到掌門多番指點,獲益匪淺,還請掌門代替弟子收陸凌蕭為徒。”
“你這是做什么,快起來!”沈峻連忙扶起李寧玉,“你收徒之事,不過是想將三個小娃子收留,有何過錯?”
陸凌蕭和李寧玉才子佳人,沈峻本來有意成全這對璧人,雖然自己不在意他們師徒的身份,但外人卻不會這樣想,就連他們自己可能也會介懷。而此時李寧玉有這樣的請求,正好可以成全他們。
于是假裝咳嗽一聲,慢悠悠道:“我向來是不收徒弟的,但難得有這么好的苗子,我豈能錯過?”
李寧玉欣喜道:“這么說,掌門您是答應了?”
陸凌蕭吐息納氣,真氣回收,方見掌門和李寧玉在不遠處。
李寧玉趕緊把陸凌蕭呼喚過來,興奮的說道:“還不快來拜見你的師父!”
“師父?”陸凌蕭猶如丈二和尚,“你不就是我的師父嗎?”
“傻瓜!”李寧玉婉聲言道,“掌門已經答應收你為徒了。”
陸凌蕭卻沒有一絲喜悅,毅然回絕道:“不,我不做別人的徒弟,我只做師父你的徒弟!”雙眼充滿溫情的看著李寧玉。
“你——”李寧玉有些氣不過,這家伙怎么突然變得不開竅了,掌門一生從未收過徒弟,如果收了這個關門弟子,就已經明確的表示他將是下一任掌門了,而且沈峻贈予陸凌蕭鎮派之寶《琴經九式》,不正好可以印證這一點么?
然而更生氣的是沈峻,沈峻在陸凌蕭腦門上敲擊一下,大聲道:“你這傻小子,是不是不想娶玉兒了?”
陸凌蕭先是一愣,隨即明白其中的用意。只見陸凌蕭眼笑眉飛,喜不自勝,登時跪倒在沈峻跟前,朗聲道:“凌蕭當然求之不得,徒兒拜見師父!”說著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
李寧玉只覺臉紅耳赤,嬌聲嗔道:“掌門怎能說出如此倉促之話?誰說要嫁給這個傻小子了?我才不嫁人呢!”說完忸怩的跑開了。
陸凌蕭有些心灰意敗,黯然道:“沒想到她這么討厭我……”
“哈哈——”沈峻爽朗的笑了幾聲,“傻徒兒,女兒家的心思,豈是你我能懂的?她們往往口是心非,因為有些話難以啟齒,有些事情一時之間難以面對,只有用心才能感受得到。”
“這么說她并不是真的討厭我,而是……”陸凌蕭緊鎖的眉梢舒展開來,心里也分外舒暢。又看了一眼沈峻,只見他氣定神閑,但目光有些呆滯,仿佛煞有心事。
“那師父,你跟呂師叔和冷師叔……”
沈峻輕嘆了一口氣,淡然道:“陳年舊事,還提它做什么?”
沈峻不再言語,陸凌蕭杵在旁邊恭默守靜,氣氛有些沉悶。
“弟弟——”一道清脆的聲音從身后傳來,陸凌蕭一愣,這不正是姐姐的聲音么?
回首望去,但見李寧玉偕同陸紫霖、張悠苠二人趕來,姐弟倆少不了一陣寒暄,問長問短。
眾人在農舍滯留片刻之后,便起身回到神農劍派。
李寧玉將掌門收陸凌蕭為徒之事告知陸紫霖,卻引來陸紫霖的“不滿”,陸紫霖戲謔道:“那他豈不是我的師叔了,但我又是他的姐姐,這關系可真夠亂……”引得眾人哄堂大笑。
“大家小心,前面好像不太對勁。”張悠苠耳聰目明,發現三十丈開外的前方有異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