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走到護城河邊，河面被一盞盞河燈映的波光粼粼，岸邊站著許多人，有自己來的少女，也有找到如意郎君的伴侶，都對著河燈靜靜的許愿。

語柔不禁動容，自己也買來一盞燈，用蠟燭點燃了，閉眼默念到：今生，注定了婚姻只是場交易，便不求什么一心人。只求，父親和家族平安。若有一天，真的遇到如意郎君，也希望這一切都可以結束，自己不用再背負那么多，隨了他，遠走天涯。

想罷，便輕輕把燈放進河里，看著明黃一點，隨著水流，越飄越遠……余光突然瞥見，河的對岸，一抹玄色的身影，不急不緩閃入了一旁的桃花園，沒了蹤影。

那般氣勢，想讓人不去留心都難。

語柔揚了揚嘴角，終于是來了。回頭對之瑤說：“回去等我。”也閃身入了人群，瞬息就看不到了。

之瑤無奈的笑笑，自家小姐這個沖動的性格，什么時候才能改掉呢。也罷，小姐她……自己還是放心的。只是難得出門的機會，如今卻又要回去了。復又回頭看了看那桃花園，便回身往丞相府的方向走去。

步履輕移中已極快的跟了上去，腳下是踏著冒出新綠小草的柔軟沙啞，鼻息是一片幽暗香氣。

林中樹影幢幢，身不由己的向更幽深處走去。屏住呼吸靜靜的聽著園中的動靜。跟著風的沙沙聲，四處找尋。在園子深處，終于看見了那人。

是一抹淡漠之至的背影，幾乎要融進夜色中去。就那樣安靜的佇立在漫天桃花飛舞的林中，一身玄色窄袖蟒袍被風吹起，露出鑲著銀絲流云紋的滾邊。如墨的長發只用一根絲帶隨意束在腦后。只一眼，卻宛如走入了畫卷，竟叫人移不開視線。

桃花節，桃花劫。驚鴻滿眼，一生注定。

仿佛是察覺到了什么，面前這人緩緩回頭，一雙帶著探尋的眸子是比夜色更濃稠的黑。

語柔微微一凜，自己這般著急追來，可并未打好腹稿。然此處卻是林中極為難得的一塊空曠之地，讓自己無處遁形。周遭是迫人的氣勢，饒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語柔心中也隱隱生出不安，若是讓他覺得自己在跟蹤他，怕是，會疑心自己了。那自己再想嫁予他……

思量的太過入神，卻不料面前黑影一閃。不知何時那一抹玄色已站在自己面前。

“抬起頭來。”生生的壓迫之感讓語柔渾身不適，卻不愿這般聽話。只是默不作聲，垂手而立。

正在想究竟該如何說才不會讓他心有顧忌，卻被一股力道捏住了下巴。下頜處傳來略帶粗糙的觸感，只覺那捏住自己下頜的二指微一用力，就這樣直直的撞進那人沉似湖水的眼底。

如浩海般的黑眸深不見底，斜插入鬢的劍眉微微擰著，棱角分明的臉上看不出表情，溫熱的呼吸幾乎要噴到語柔的臉上。

冰涼的指尖讓語柔為之一愣，心頭嘭跳。忙一揮袖拂開他的手，后退幾步，恭敬道：“王爺萬福。”

鳳軒黎只輕輕嗯了一聲，復又看向那看不著邊緣的桃林。語柔蹙起娥眉，正準備開口，那人卻已經先一步開口。聲音低沉帶著涼薄氣息，傳入耳際：“你就是阮語柔？”

名字從他口中說出是那般別扭，語柔微微一怔，他如何會識得自己？但既已認出，也就再無辯駁的道理。只是輕輕頷首，一雙水波盈盈溢于眼底，垂眸不語。

鳳軒黎微瞇了眼，將眼前這人打量半晌，才開口道：“聽說阮丞相視其愛女為掌上明珠，不僅是因為阮家大小姐天資聰慧，更是因為其像極了先夫人，驚為天人。可如今看，卻是世人誤傳了。”語氣中含了一絲戲謔。

語柔也不知他是指哪一部分誤傳了，心中卻微微生出一絲異樣，就這么仰著頭定定地看著面前高出自己一頭有余高大身影。預感驟升，這人，今后便會是她的夫君了罷。

面對這灼灼目光，反而將鳳軒黎看的不甚自在。自己如此說，這女子竟不羞不惱，仍舊面不改色。況且，從未有女子敢這樣直視自己，這氣勢就似波瀾不驚的潮水，雖平靜，卻讓人不容小視。似乎一轉瞬就能將萬物吞噬。

眼底的探究之意更為明顯：“你為何非本王不嫁，堂堂相府千金，哪怕只做側妃也甘愿？”

語柔思索片刻，方垂眸淺笑，明明是露骨的話語，卻說的如同吃飯飲茶一般臉不紅心不跳：“自小便聽聞王爺賢德，數日前更是有幸與王爺相見，對王爺仰慕之情更甚，希望日后可以與王爺相伴，可以為王爺分憂。”

“相見？本王何時見過你？”

“那日在茶樓，王爺似乎與部下正商議要事，語柔便沒有打擾。”

“哦？那人是你？”鳳軒黎饒有興趣的一笑，似乎沒有要責怪語柔偷聽，“你如何會知，南方的雨水這幾日便會停？”

語柔將唇角彎成優美的弧度，其貌不揚的臉上卻散像流動著星星般的光彩：“語柔能做的事情，會比這更多。若王爺好奇，娶了我慢慢看便是。”

鳳軒黎抿唇，看著眼前這女子，明明是嬌弱的模樣，骨子里卻透出一股氣勢，讓人不覺為之一振。再說這容貌，最多算是清秀，但是那雙眸子，卻亮的人睜不開眼一般。

“呵，聽著口氣倒不小。”鳳軒黎揚揚下巴，輕輕閉了閉眼，語氣中夾雜了一絲嘲諷：“不過倒是頭一次有人不是因為本王的外貌或是地位而要嫁本王的。”

語柔了然，有人慕著他的風流不羈，有人慕著他的位高權重。自己若想得到他的心，需得做那最特別的一個。明白自己現在的容貌絕不是風華絕代。他鳳軒黎府中什么樣的美色沒有，只怕偏偏沒有一個女子能夠與他共謀大事。

見語柔只是低著頭不做聲，思慮片刻，方道：“本王會考慮，你且退下吧。”

語柔對這不置可否的答案不甚滿意，卻怕再做停留會又生事端。便微一福身，衣角擦過地面落花，轉身而去。

只是在背過身去的那一剎那，感覺有一道森然的目光，冰冷地直射到背上。似要將自己看穿一般，久久未能散去。語柔終于輕笑出聲：呵呵，鳳軒黎，原來你這么輕易就上鉤了。想必所有女人對你一定是百依百順，從未有人，敢這般對你罷……

父親急將我安排至你身旁，哪怕犧牲了我的幸福，也定要護了父親和阮家上下的周全。

回到府中，天已黑透。

之瑤替語柔更衣之余，口中仍是焦慮不安：“小姐，怎么去了這么久。莫不是出了什么事？萬一讓老爺知道了……”

語柔心里一滯，只裝作無事的樣子：“我累了，去準備替我沐浴吧。”

之瑤看語柔一臉疲憊之色，與剛才在集市中清淡的神色完全不一樣。只得咽下到嘴邊的話。扶自己的主子進了屋。

煙波飄渺，水汽氤氳，衣衫除去之下是吹彈可破的瑩白玉脂，細白的小腿緩緩伸入水中，緊接著是將全身都沉了進去。墨色發絲在水中飄散開來，腦子里的念頭像是瘋長的雜草。注定要成為犧牲品么？嫁給一個自己只見過兩面的人。

正想著，眼前好像又出現了那雙黑眸，只靜靜的凝視著自己。復又想起剛才他的呼吸擦著自己的面頰，那樣的曖昧……猛地破水而出，不住的甩頭，晶瑩的水滴如散開的珍珠顆顆墜地：阮語柔，你在亂想些什么啊。父親既與他素來不睦，那你也必不能對他抱有任何幻想！

面上的偽裝早就隨著水流輕卸而下，語柔緩緩趴在漢白玉壁上，如瀑的長發遮住了那傾城的容顏。再也抵不住困意，沉睡而去……

第二日，語柔朦朧中聽到外面吵吵鬧鬧，剛要起身，只見之瑤匆匆掀簾而入：“小姐，好消息！”

“什么事這么慌張，慢點講。”

“小姐，今天一大早軒王爺遣人來送了聘禮，說是要取小姐為正妃呢！”

“什么？！”語柔猛地抬頭，一臉驚愕，旋即又低下頭去。

之瑤見主子只是低頭發呆，又悄然說道：“小姐，這是怎么了。恭喜小姐目的達成了！”

語柔卻是想著什么，只是淡淡道：“你先出去罷，我換身衣服就去謝恩。”之瑤只得告退。

慢慢靠向堅硬床沿，腦中的思緒卻已經轉了千百個彎，終于如愿以償了，自己應該高興不是么？可是為什么心里如此不安呢？他的正妃之位空缺已久，連府中最受寵的女子都只是封了側妃，為何會娶自己當正妃。

是畏懼丞相的權利么？不可能，他堂堂軒王爺可曾怕過誰？是因為自己的美貌？那更不會。昨日見他是易了容的。若是想要自己的幫助，封為側妃也就罷了。如今封為正妃，反而會讓他縛手縛腳。那，又究竟是為何呢？

大婚定在十日之后，這十日，太過倉促。丞相府上下無一人不是形色匆匆，忙著準備嫁妝，喜服也要現做；而軒王府，相對冷清很多。

“王爺——”鳳軒黎的寵妃——當朝大將軍之女，衛雙兒，此刻正猶如一只小貓一般依偎在他的身上，媚眼含嗔，似水蛇般地纏住他精健的腰，話中隱隱帶了一絲埋怨：“王爺當真要娶那個名不見經傳的丞相之女？”而且還是正妃。衛雙兒內心恨恨的想到，自己用了多少手段，才換來今天不可撼動的地位。眼看正妃之位就要落于我手，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哪能不氣？

丞相之女幾字讓那一雙鳳眸輕輕一縮，但也只是一瞬，旋即恢復如常。唇邊仍是那抹慵懶笑意，摟住她，輕吮著她小巧的耳珠，惹得她陣陣顫栗，“怎么，以你的個性，還會怕她不成？”

“嗯……王爺……還有人看著呢……”欲拒還迎，身體卻更加向前貼去，卻沒有看到那雙沉似暗夜的眼底一片清明。

片刻后，鳳軒黎毫無征兆的松開手，大步朝門外走去，“本王還有事要忙，愛妃早點休息，今晚不用等本王了。”

“王爺——”衛雙兒怔住，從未見過王爺對自己這般——冰冷。眼中禁不住盈滿了水汽，幾日都未曾見他，今日好不容易盼得他來自己宮里，才呆了片刻。如今又要走么？

聽著衛雙兒那哀怨的語氣，鳳軒黎卻是頭也未回。腳下步子不停，大步跨出門去。

“哼！”衛雙兒眼見那一抹白色漸行漸遠，面上泫然欲泣之情頓收，卻是閃過一絲陰狠，雙足猛地一頓，“阮語柔，不過是區區丞相之女。本宮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什么貨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