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園當中，蕭沉手握一枚粉玉，望著繁星佇立在清月湖前。管家汪清與心腹容越站不遠處，卻是不敢多言。
冬日里白晝甚短，今日蕭沉從皇城回來，已是夜色深重。
汪清是先皇欽定的黎園總管，這園子自打十一年前賜給了蕭沉，他便也跟著成了蕭沉的人。
都說先皇寵愛第三子，原以為能將皇位傳給蕭沉，誰曾想七年前登基繼位的竟是大皇子，這園子便成了蕭沉唯一的棲身之所。
現在想來，當初先皇是早已料到會有這一遭，明著是賜園子，暗地里，卻是為蕭沉謀后路哇。
想到此處，汪清只覺得自己身負重任，不由得又感念起先皇對他的信任來。
原本聽聞蕭沉今日回朝，汪清早早的就安排了人準備了一桌上好的酒菜，打算為他接風洗塵，誰知道夜里蕭沉回來后便直往清月湖而去，一站，就是半晌不吭聲。
“我的爺，您還是先去吃點吧，您都在雪地里呆了一天了！”
又過去許久，汪清終是忍不住出聲勸慰，鄭宏從皇城出來后便到黎園來說了在宮門外的事，只怕蕭沉再是練武之人，此刻腿腳也該凍傷了。
聞言，蕭沉先是沉默了一會，才輕聲道：“汪總管，我不餓。”
“可您一天都沒進食，這樣下去身子能受得住嗎！”
轉身看著猶如自己長輩一般的汪清，握著粉玉的手不由得緊了緊，終是問道：“汪總管，兩年前阮家被判通敵叛國，滿門抄斬的事你可清楚？”
此話一出，不僅汪清沒了聲，就連一旁的容越也是滿心愧疚。
“爺，當年全怪容越沒能及時趕回，救下阮小姐。”上前兩步，對著蕭沉一跪，便要請罪。
沖著容越擺了擺手，蕭沉深吸了一口氣，“此事不怪你，我已去查了當年的案宗，阮家之事，證據確鑿。”
“阮宰相與先皇情同手足，怎么可能通敵叛國！”汪清疑道，想起當年的情形來，“此事一出，我們皆以為是有人陷害阮宰相，不僅是朝中老臣，就連明安城百姓也紛紛聯名喊冤，可皇上手持證據，不容他人辯駁，有幾位重臣更是因此被削了官職！”
“阮叔叔為人，我又怎會不知，可恨當初身在邊關，沒能為阮家出力。”聽了汪清的話，蕭沉心中疑惑更甚，想起今日在朝中不見的那些老臣們，其中多半都是與宰相阮正一脈的忠臣，當即轉身看著容越道：“你再去詳細查實此事，有任何蛛絲馬跡立即來報。”
容越領命去后，蕭沉又望向身側已結了冰的清月湖。
清月之名，卻是當年先皇與阮正在湖畔定下蕭沉與阮家長女，阮明月的婚事時所賜。
那時候，這座園子還不是他的，明月更只是一個脆生生的小丫頭。
將手中粉玉高舉，月色透過玉石，印入眼簾。
蕭沉不禁回憶起明月是如何從一個小姑娘漸漸長成了窈窕淑女，長成了會面色羞怯，盼著他歸來娶她的傾城佳人。
只可惜，你再也不能同我賞這一湖美景了。
次日，蕭沉晨起練完劍后，便往軍營而去，按照蕭晉的旨意，今日他應與兵部尚書李蹤一同擬出分兵方案。
“將軍！您真要將我們分派各郡嗎！”
“若不是將軍您應了，我們斷然不能同意那皇帝所言！北征三年，沒討得半點好處，這就巴巴的要趕我們走！”
蕭沉將將說完分兵之事，軍營中便傳來陣陣不滿聲，見此情形，身側鄭宏不禁對蕭沉更為嘆服。今日一早見到蕭沉，他還奇怪為何不是與李蹤一道過來，原來是為了先安撫軍心。
畢竟，李蹤可是蕭晉繼位后提拔上來的人。
“大家稍安勿躁。”等場下士兵們說的差不多了，蕭沉才抬手示意大家禁聲，“本將知各位心中委屈，但皇上所言也不無道理，雖然此去難免奔波，但我們時刻操練，不就是為了保家衛國么！”
話到此處，蕭沉環視著這些三年來與他同生共死的人，鄭重道：“我蕭沉在此起誓，待各郡情形穩定后，定會與皇上請旨，召大家回來。”
“兄弟們，不論身在何處，我們都是一條心的好兄弟，大家莫要讓將軍為難！”鄭宏見士兵們的情緒穩定的差不多了，也出言激勵。
“將軍！將軍！將軍！”
不知是誰，率先高呼了一聲，隨即士兵們紛紛舉著手中兵器，一時間軍營中山呼陣陣，不絕于耳。
“看來我天國的將士們果真都是氣血男兒。”
忽然，李蹤從一側走出，站在蕭沉身邊，拍手叫好。鄭宏見狀，立即示對李蹤行了一禮，道：
“李大人，我已將分派之事通傳軍營，大人只需點兵分撥即可。”
“鄭副將多禮了，我來也就是礙于皇上旨意，分撥之事，實則還需多聽大將軍的意見。”
李蹤嘴上十分謙和，但卻只是睨了鄭宏一眼，隨即便恭維起蕭沉來，“大將軍昨日將將回朝，此事急不得一時，不如今日我做東，為大將軍接風洗塵罷！”
“這……”蕭沉面露猶疑，心中卻在思索，這李蹤，到底打得什么主意？他皇子時期入朝聽政時這李蹤還不是兵部尚書，二人從無交際，蕭晉繼位后他更是被朝中遺忘，何以此番回來，李蹤竟如此熱情！
“大將軍身為皇弟，本不是我李蹤等人能攀附得了的，但既然你我二人一人是手握重兵的大將，一人又是掌管軍事的兵部尚書，自然應當多多往來。”
這話說的到是討巧，可蕭沉聽來，卻是在提醒他這些士兵日后去哪兒，有多少軍餉，皆需由他李蹤拍板！
如此一來，即便再不愿意，蕭沉也只得應了。
“天宮深處瑤池畔，明安城中桃花塢。”李蹤瞇眼喝了一口懷中美人遞來的酒，一派肆意享受的模樣。見蕭沉來后便莫不做聲，又道：
“大將軍，這桃花塢可是明安城里出了名的好去處，這桃歌姑娘啊，更是桃花塢里的頭牌藝妓，不僅能歌善舞，更是面若桃花，傾國傾城。”
說道此處，耳畔忽然弦樂漸起，他忙放開一直摟著的姑娘，站起身來往舞臺望去，一面不忘指著臺上盈盈起舞的佳人道：“將軍快看，這便是桃歌姑娘！若是能與桃歌姑娘共度一晚，我李蹤散盡千金也甘愿！”
自進門起，蕭沉便被滿室的脂粉味熏得頭暈腦脹，只得獨自坐在一旁，偶爾與李蹤對酒。此刻見他如此興奮，也不好駁了他的顏面，便順著他的手看去。
只見臺上垂了些許薄紗，有青煙裊裊暈開，一道桃粉色的倩影背身而舞，影影綽綽，看不真切。
這番出場到是比那些庸脂俗粉用心一些。
蕭沉看了片刻，心中暗道，正待轉眸，那姑娘卻似有意一般，回身沖著他的方向一望。
雖是短短一瞬，可蕭沉卻驚得立即打翻了桌椅，雙目圓睜，全然聽不進身旁李蹤的絮叨，半晌，才顫抖著喊出一聲：
“明月！”
“大將軍，將軍！”李蹤見蕭沉這就要往舞臺沖去，趕忙攔住他，“這桃花塢雖是好地方，可您這身份實在不宜被人認出呀！”
此時蕭沉哪里還聽的進去旁人所言，只是直直的看著臺上那仍跳著舞的人兒，恨不得立即沖將上去，將她帶走！
她怎能在如此煙花之地穿成這幅模樣任人觀賞！
“哎喲！將軍！”
李蹤原本就是文官，如何能與蕭沉抵抗，不多時便被蕭沉甩到一旁，見他果真往臺上沖去，只得立即追身上前。
蕭沉兀自跳到舞臺上，將一干樂伶嚇得尖叫紛紛，卻是不管不顧的將披風解下裹在桃歌身上，低聲喚了一句：“明月。”
千言萬語，此刻竟只化作了這兩個字。
“公子，桃歌還未表演結束，您怎的如此著急！”懷中女子望著蕭沉，似被他眼中的真情所感，愣了片刻才嬌笑著往他胸前一靠，說完，便又伸出一只手，將他緩緩推開。
沒想到明月會說出這樣的話，蕭沉心中震驚，仔細的看著她的眉眼，除卻額心的一朵桃花，分明就是阮明月無疑！
“我說你這人，能不能懂點規矩！桃歌姑娘也是你能摟的么！”
蕭沉正要上前拉住桃歌，卻被另一錦衣公子出聲阻難，想起人人都叫明月為桃歌，不禁怒從中來，瞪著那人便道：“你最好放尊重點！”
“真是奇了！”那人一聽，怒笑出聲，“我也算是捧了桃歌姑娘將近兩年了，還真是頭一回見到你這么蠻不講理的人！明明是你先動手動腳，怎的就成了我不尊重桃歌姑娘！”
“她不是什么桃歌！你若再多言半句，我便讓你好看！”
“公子……我自然是桃歌呀，您莫不是認錯人了？”一直站在一旁的桃歌見蕭沉如此說，也面露疑惑。
雖然說話的語調有變，可她的嗓音蕭沉卻記得清清楚楚，當即又拉著桃歌緩言哄勸道：“明月，我帶你走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