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桃歌匆匆忙忙的趕到卓影亭的時候,喜宴早就開始了。蕭晉坐在蕭沉的身旁,時而吃肉喝酒,時而抬頭看看卓影亭上的表演,時而與蕭沉交頭接耳,舉手投足間,都是其樂融融。
桃歌原本想要混在人群中進去,隨意找個地方坐下,卻不曾想似乎感知到了自己的到來,蕭晉蕭沉二人皆是突然抬頭看向了她的方向。
“民女桃歌,見過皇上。”
事已至此,桃歌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見到桃歌,蕭晉的眼里有片刻的驚訝,繼而扭頭看向蕭沉,“這就是賢弟之前說的那個青樓女子吧?嗯,果然與明月有七分相似。”
“桃歌惶恐,不敢與宰相千金比擬,是皇上謬贊了。”
“是‘前’宰相千金。”蕭晉抿一口茶,頭也不抬的糾正。
“對不起,桃歌一時口快,是桃歌說錯了,請皇上責罰。”
桃歌跪在地上,將頭磕得哐哐地響。
“皇上!”蕭沉在一旁看得心急,忍不住大呼一聲。
原本喝著茶的蕭晉眼角動了動,終是將頭抬了起來,卻根本不看跪在地上的桃歌,而是對著剛剛趕回來的常新怒斥道,“常公公還愣著做什么?還不快去扶未來的將軍夫人起來。”
未來的將軍夫人?
蕭晉話一出口,桃歌就感覺到自己身上又多了不少不懷好意的目光,就連她自己也有些茫然,忍不住提醒道,“皇上,將軍夫人是芙姬,不是民女。”
“看來姑娘還不知道啊?”常新走過來,輕輕地將桃歌扶起,語氣友好的向她解釋,“將軍已經向皇上請了婚,芙姬過后,就該輪到桃歌姑娘了。”
“咳咳……”
原本安靜的坐在一旁的芙姬被蕭晉突如其來的話語嚇得嗆到了喉嚨,一時忍不住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什么叫做芙姬之后就該輪到桃歌姑娘了?
今日可是她和蕭沉的大喜之日!
綠珠誠惶誠恐的拍著芙姬的背,看著自家主子的臉色越來越不好看,只能祈禱她能夠顧全大局,否則她們乃至她們的大計全部都要遭殃。
芙姬正欲爭辯些什么,還未完全站穩的桃歌一言不和的就又跪下了,膝蓋和地板碰撞的聲音大得驚人,似乎表明了自己此時此刻的決心一般,蕭晉下意識地扭過頭來,正好對上桃歌堅定的眼睛。
“請皇上,收回成命。”
桃歌一字一句的說的很慢,可是字字鏗鏘,都如同小刀扎在了蕭沉的心里。
當日也是這宰相府邸,她予他傳家粉玉,他則向她承諾,等他拿了戰功回來,便向皇兄請旨賜婚。
后來他凱旋歸來,阮家卻早已沒落,他好不容易找到僥幸逃脫的阮明月,她卻性情大變,更是不愿與他相認。
蕭沉原本以為,只要他努力,只要他努力的完成自己的承諾,明月就會回到自己的身邊。所以他不惜娶芙姬,交虎符,為的就是信守當日答應她的“領戰功歸來向皇上請旨賜婚”的承諾。
而桃歌,卻當著皇上,當著芙姬,當著所有下人的面,請求皇上收回旨意。她的心,當真是鐵做的嗎?
“哦?”蕭晉原本波瀾不驚的臉上也因為桃歌的話有所觸動,雖然語氣輕佻,但眼里早已有了威懾之意。蕭晉下意識地玩起自己手上的翡翠玉扳指,眼神卻是緊緊地看著桃歌的。
“請皇上,收回成命。”似是看出了蕭晉的不答應,桃歌一邊重復著一邊又朝著蕭晉磕了兩個響頭,磕得頭皮都有些破裂了,血跡眼看著就要順著她絕美的臉蛋上滑下來。
蕭沉在一旁看得心疼,同時又被她的話語刺痛,只用神情復雜的眼神看著難得收起平日玩世不恭的嫵媚的桃歌,將手攥得很緊。
而蕭晉的臉上,亦因為桃歌的重復而有些陰雨密布,大有暴風雨將來之勢,原本轉著玉扳指的手停了下來,轉而往額頭上一撫,似是很頭疼的樣子。“賢弟,你這是沒有和人家姑娘商量好就跑來向朕請旨了嗎?”
蕭沉沉默不言,臉上只有苦笑。
“朕倒是有些好奇,朕這個三弟為你一擲千金,又不惜幾次三番求朕賜婚,可是姑娘似乎并不領情,莫不是心中已有了別人?”
聽到蕭晉這么說,桃歌不怒反笑,輕柔的聲音如涓流般輕輕流淌,滑過眾人心間,留下陣陣漣漪。“誰都知道桃歌是青樓女子,早已是殘花敗柳之身,只覺配不上將軍而已,何來心中容下他人之說?”
“可是朕怎么聽說,之前在桃花塢,桃歌姑娘向來都是賣藝不賣身的。”
原本臉色陰沉的蕭沉聽到這句話,眼里突然閃過一絲喜色。
“賣藝不賣身又如何,結果都是一樣的……身子殘了便是殘了,配不上也就是配不上。”不曾想,聽到蕭晉如此說的桃歌,反倒是隱去了自己臉上最后的笑容,失魂落魄的樣子看得蕭沉心中隱隱作痛。
雖然想過桃歌從桃花塢出來可能已經不是處子,卻沒有想到她根本不是在那里失了身子。
不是桃花塢的客人,那便是在那之前受到的侮辱……
一想到曾經受盡萬般喜愛,父母兄弟都捧在手心的明月遭受了這樣的侮辱,蕭沉就氣不打一處來。
往日的明月眼里總是笑意與好奇,秋水盈盈的眸子如清澈的湖水一般干凈,里面裝的滿滿當當的都是新奇與幻想,哪像現在,平靜如海的瞳孔早已如同一灘死水一般不起波瀾,偶爾的情緒波動也會很快的消失在她骨子里的絕望中去。
蕭沉看蕭晉的嘴唇微張還想追問下去,只能將酒杯舉過頭頂,趕在他開口之前沖著他叫了一聲皇上,又接著不緊不慢的道,“今日是臣弟與芙姬公主的婚宴,別的事情,還是改日再提吧。”
“桃歌,你也別跪著了,快落座吧。”
蕭沉話音剛落,小葵不知道又從哪里跑了過來,將早就跪的有些麻木的桃歌扶了起來。
桃歌剛剛站起來,只覺得頭暈目眩天旋地轉,連路都快要看不清楚,走起路來更是踉踉蹌蹌的,若不是小葵細心攙扶著,怕是早就不知道摔倒了多少次了。
“我沒事。”桃歌沖小葵一笑,讓她不要擔心。
小葵也回桃歌一個笑容,卻沒想到桃歌剛又踉蹌走了兩步,只覺得自己的身體重得驚人,還未來得及喊出聲來,就直接倒了下去。
桃歌認命的閉上眼睛,原本以為自己一定會摔到地上,卻沒曾想到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之中。
那是專屬于蕭沉的味道,桃歌掙扎著睜開眼睛,眼前立刻就被一抹紅色所占據。
身穿一襲降紅色黑邊錦繡喜服的蕭沉離桃歌只有幾厘米的距離,因為著急趕來而微微敞開的衣領下依稀可見其健碩的身體,桃歌下意識地也伸手環住了他的腰,纏在他腰間的金絲滾邊玉一片冰涼。
他憂心忡忡的眸子里都是對自己身體狀況的質問,看得桃歌直想伸手為他撫平。
曾幾何時,這也是她夢里的畫面。
她纓絡垂旒,玉帶蟒袍,下面百花裥裙,大紅繡鞋,一抹濃艷滿身喜慶一如心中漫溢的幸福。
而他則像今日一樣,身如玉樹的身上裹著紅色黑邊錦繡華服,長眉若柳的臉上,則是對今后生死契闊,與子成說的美好向往。
可是如今山盟海誓,皆成泡影。
呵,沉哥哥。
蕭沉看到桃歌徹底昏迷前睜眼和嘆氣的小動作,不由得將她抱得更緊,感嘆桃歌最近瘦得驚人。
距離上次他“不小心”碰了她才過去多久,那個時候的桃歌雖然也算是瘦的,可是身上多多少少還是有些肉的。
哪像現在,單薄的身子擱得他隱隱作痛,
她怎么就瘦成了這個樣子……
她已經多久沒有好好的吃一頓飯了?又不眠不休的練習了多少遍舞蹈?
趁著他忙所以無暇關心她,她就這樣糟蹋自己嗎?
“還愣著干什么,還不快去找大夫!”蕭沉將桃歌橫抱起來,失去意識的桃歌在自己的懷中依舊沒有什么重量,安安靜靜的閉著眼01睛,仿佛是安穩的睡著了。
“常公公,傳隨行的御醫。”眾人手忙腳亂的時候,唯有蕭晉還淡然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漠然的看著慌亂的眾人,最后將目光鎖定在蕭沉懷里的桃歌身上。
“嗻。”常新狐疑的將命令吩咐下去,完全沒有想到蕭晉也會著急。
這次出行的時候,蕭晉不是自己明明白白的吩咐過,除了三個死士之外,其他的人都不要輕舉妄動嗎?
如今怎么也有些火急火燎的要宣御醫了?
雖然知道這桃歌姑娘比起其他的尋常女子是要多些用處,但是說到底也只是個棋子而已,皇上用得著這么上心嗎?要知道能隨皇上微服私訪的大夫可和外面的庸醫不同,這手往桃歌脈搏上一搭,很多事情就看得很明白了。
可是蕭晉沒有管這么多,常新的疑惑他看在眼里,他才懶得解釋。
這太醫宣便宣了,到時候敢多透露半個字,直接隨便找個理由一刀砍了便是。
反正死在他的腳下的人早已堆成了高山,流出的血液也早已可以污染整個江河,他本就是踩著尸體一步一步起來的皇帝,在他稱王的道路上,根本不多他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