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沖見狀問道:“那你呢?我走之后,你師姐不見了我肯定更要加倍虐待你啊!”
“我……誰也不識,現在師兄已死,就只有跟著師姐了!”說罷眼角已濡。
裴沖聽罷直感到難以置信,實在想不通這少年為何如此古怪。他重重嘆了口氣,將心一橫一口吞下了丹丸。
只覺丹田中陡然竄起一股清熱,瞬間融入百脈之中。這丹藥奏效奇快,幾個呼吸間裴沖便已恢復力氣。
他撕開衣衫下擺將肩頭傷口與那少年雙腿裹了,又將那酒葫蘆重新系在腰間,道:“裴沖今日得能逃脫大難,全仗小兄弟仁義。然而讓裴沖就這般走了,落下折磨于你,于良心何安?”言罷向滿臉木訥的少年深深一揖,道一聲“得罪”便忍著肩頭劇痛將少年負在了背上,落荒奔出了山洞。
夜花燦燦,灑滿烏空。一輪彎月勾起了嘴角,笑看著世間百態。但見巒峰迭起,荊棘叢生,秋風吹打著蒼枝敗葉,簌簌可聞。裴沖背負著雙腿兀自血跡斑斑的少年,在這處山谷中艱難的挪動著腳步,汗流浹背。
身上的衣衫早已破爛,臉上也刮破了條條血口,殘毒更深了,但他卻銘記于心少年的恩情。縱使身先犯阻,也沒有讓背上的少年恩公膚探荊深。
少年緊緊攀著裴沖的脖頸,默默注視著出山以來遇到的唯一一個好心人,心中早已變作暖烘烘的。
可是就算跟著他離開,又能去哪兒呢?從小極為關照自己的師兄被人打死了,一直疼愛自己的師姐也似乎變作另外一個人一般。回去嗎?回去干什么?再給師姐一次折磨自己的機會嗎?
或許……該去尋師父了吧!除了裴大哥外,便只有師父對自己最好了。
裴沖一步一挨,只顧向著前方那未知的方向走著。身心早已沒有了力氣,但怎能就此停下?或許攀過前面那座山峰,就可以見到大千世界了吧。盡管有太多的磨難等待著他,也總還是要走的。
因為對于他而言,退一步不是海闊天空,而是萬丈懸崖。
當越過了星移斗轉,那勃勃朝陽終于還給了大地一片明亮。注視著松林外的青青草地,裴沖再也堅持不住,一跤坐倒。
但他只停留了半柱香的時間,便掙扎著站了起來。沖那一旁安坐的少年虛弱一笑,道:“小兄弟餓了吧?你且在此等上一等,我這便去捉些野味來。”說罷便向林中蹣跚而去。
話休絮煩。且說裴沖入林搜尋,卻只得來幾只野果。二人也不嫌棄,將就吃了,只覺困倦加身,再也走不動了。裴沖心知若要強行再走,必定暈倒途中,到時豈不危險。沒奈何,只得尋了一處土洼,藏身歇了。
直睡到日上三竿,二人才相繼醒來。裴沖唯恐水簫娘趕來,深知不能久留,便再負起少年向莫名的方向走去。也幸虧那山谷盤徑錯綜復雜,那水簫娘竟一直未曾尋到二人蹤跡,這才讓二人免去一難。然而天公不美,總是要讓這二人難以自在。
話說二人慌不擇路,沿路乞討,不知不覺折南而去。二人歷盡萬難,殘喘度日。挨了二十幾天,那殘毒日盛,裴沖早已變作瘦骨嶙峋,不成人樣。倒是木訥少年傷勢漸好,已近半愈,反而換作是他背負裴沖了。
行到一座縣城,但見市井喧嘩,行人熙攘,各店面買賣火熱,幾鋪子你來我往,好不繁華。更有幾處勾欄風月繁盛,當真是多姿多彩。
此非是別處,正乃西岳太華下,陜西華陰城。
只見一家包子鋪前,一個極為瘦弱的骯臟少年徘徊踟躕,不知所措。那老板腦滿腸肥,滿臉不耐。瞥了少年幾眼,竟然大步上前一腳將少年踢翻在地,口中兀自罵罵咧咧,道:“哪里來的臭小花子,滾到別處再去討飯。”
那少年一陣慌亂,忙掙扎爬起逃開。圍觀眾人雖有看不慣的,也不過斥責店鋪老板幾句。皆都被那老板腆笑過去,眾人再回頭尋那小乞丐時,卻早不見了蹤影。
且說那少年一路惶急,正是與裴沖患難與共已有多日的木訥少年。他跌跌撞撞挨到一欄破舊豬棚外,向蜷作一團正自瑟瑟發抖的裴沖訥訥道:“裴……裴大哥,我……我沒討到吃的。”
再看裴沖時,卻見他雙手抱膝,層層泥垢遮不住那慘白的病容。他看了看靦腆的少年,不由露出苦笑,虛弱道:“兄弟,要不你就走吧,別再……別再管我了……”
少年聞言一怔,道:“你……你不是要讓我跟著你嗎?我……我不走!”
裴沖聽罷心中一顫,禁不住流下淚來,嘶啞嘆道:“唉……你這又是何苦呢!我已經不行了……一個人死,總好過……好過兩個人死啊!”
再看少年時,卻只是低頭不語。裴沖不由苦笑,嘆道:“想一月之前,本少爺還在安平威風八面。哪一個見了,不得恭恭敬敬的向我施禮,叫一聲‘裴公子安好’!現如今,唉……家門遭逢不幸,世態炎涼如斯……”
他昂首望天,任憑眼瞼朦朧,喃喃道:“爹爹英靈何在?你可看清楚了這冷漠的天下人?你可曾知曉,孩兒這一路逃亡,受過多少冷眼相待?難道……這便是爹爹教我日后……日后要奮身相顧的天下蒼生么?啊呵……”
那少年呆立一旁,眼見裴沖狀欲瘋癲,不由心切上前,扶住了裴沖。
裴沖緩緩收回目光,看了看身旁怔怔不語的少年,心頭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溫暖。他慘然一笑,道:“小兄弟……裴沖今世能識得你這樣的兄弟,實在欣慰!”
他見少年兀自不語,不由輕笑一聲,把那裝水的酒葫蘆抱在胸前,思緒卻飄向了遙遠的地方,喃喃道:“師姐……你還好么?師父她的病……也還好么?”
少頃,他收回思緒,看向少年,道:“兄弟,若是我死了,便將這葫蘆與我埋在一起。若你日后遇到我師父跟……跟我師姐,代我感謝她們的相救之恩可以么?”
那少年聽罷怔了一怔,點頭道:“她們叫什么?”
裴沖一笑,剛要說話,卻只聞一道頗為熟悉的聲音自不遠處傳來。
“咦?那小叫花子腰上的葫蘆好生面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