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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夙顏抱著畫像回到子衿殿時,流寂已捧了杯茶坐在殿中等她。

子衿殿正殿內的風格與寢殿如出一轍,彌漫著淡淡的檀香,是流寂身上的味道。淡雅幽遠,只叫人全身心都如同被浸在其中洗滌過一般。

流寂聽到她進來的腳步聲,頭也不抬,只等她坐在旁邊后才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夙顏一個激靈,畫像差點掉到地上。

莫不是今日的事就這樣敗露了?

果然,流寂斜了她一眼,問:“聽說我變成你哥哥了?”

果然敗露了,夙顏淚流滿面,哥哥這件事,她誆延壽誆得痛快,現在正主找上門來,她該怎么辦啊上天?!

夙顏轉過頭獨自抹了把辛酸淚又轉回來,那廂還在似笑非笑。

笑笑笑,笑你個大頭鬼!

夙顏定了心神,安慰自己“我是夙顏我怕誰”,說:“你知道,行走江湖嘛,總是要有點魚目混珠的準備的,不然如何能稱得上是一個合格且優秀的江湖人?今日天時地利人和,我不就借了一回您老的光,當了個徹徹底底的優秀江湖人。”她笑得很傻,卻不得不逼著自己笑得更傻,“您老大人有大量,定是不會計較這些小事的。再說,你什么都沒做,就撿了個妹妹,這是多么令你令我令全天下高興的事,我們……”

“好了。”流寂打斷她,“你就說說,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吧。”

夙顏抬頭看了流寂一眼,他的臉色算不上高興:“想……我想什么?”

流寂依舊笑著,只那笑意并未到達眼底:”兩個辦法,一是你去找延壽星君道歉,并澄清一切。二嘛,照你所說,你多個哥哥,我多個妹妹。”說完,他給自己倒了杯茶。

夙顏欲哭無淚,找延壽澄清一切,說延壽吶,你個笨賊,你被本上神誆了。本上神哪有什么哥哥,都是本上神騙你的,你轉了一大圈,什么都沒了,開心不?要不要本上神幫你辦個宴會慶祝一下?

聽聞延壽星君和千葉上神交好,她這樣說,估計延壽追遍天涯海角也要把她宰了。

夙顏又抹了一把辛酸淚,哥哥就哥哥吧,反正流寂對她挺好,如此以后還有他撐腰,自己倒也不虧。

夙顏甚沒節操,笑嘻嘻地撲過去便喊了聲哥哥。

她清楚地看見流寂的手抖了抖,幾滴熱茶灑了出來。夙顏心里甚暢快,這算不算扳回一局?

流寂呼了口氣,說:“行了,以后聽話便成。”

夙顏點頭如搗蒜:“聽話!一定聽話!你什么時候見我不聽話了?”

“好!”流寂似笑非笑,白皙的手把玩著茶杯,”既然聽話,那我們便說說今日的事。"

今日還有什么事?夙顏看到他手里把玩著的茶杯,一股不詳的預感油然而生。

她一直覺得,那些位高權重的人總愛整天捧著個茶杯,看似一副愛茶者的樣子。然而他們的實際目的卻并不是喝茶,那不緊不慢蕩著茶葉的動作,那看向何方都不會看向你的目光,都只是對你施壓的手段而已。

而流寂他……位高權重得著實厲害了些。

夙顏悄悄看他一眼,只覺得現在自己這副模樣忒沒用,要是他敢……她就……!

然而她也就不出個什么東西。

流寂抬手給給夙顏倒了杯茶,問:“今日去延壽那兒,可還見到了什么人?”

夙顏心里一個咯噔,還見了誰?是那一大群仙娥仙童,還是……常亦楠?

流寂這打探消息的速度也忒快了點。

夙顏灌了口茶水:“你是說常亦楠?”

“嗯。”言語間已有幾分壓抑。

完了,她記得他前不久才說過,讓她切勿同常亦楠走得太近。

“哦……啊!就那樣啊!”夙顏莫名心虛,打著馬哈哈,“聊了幾句,他見天色已晚,就順路送我回來了。”

殿外一片漆黑,殿內掌了燈,明晃晃有些刺眼。那明亮的光線從流寂的后側照過來,將他半邊臉照得炫白,俊美而深沉的輪廓一覽無余。而另外半邊臉卻依舊隱在黑暗中,一眼望去,臉色晦暗不明。

氣氛沉重而壓抑,夙顏有種窒息的感覺。

流寂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來:“可還記得我與你說過什么?”

夙顏懷里抱著畫卷,手上捧著茶杯,低著頭,頭發都散在身前,擋住了大半張臉:“自然是記得的。”

人人都道常亦楠行事狠戾,手段果決毒辣,欽佩者有,痛恨者亦有。夙顏猜想著這便就該是流寂反對她與常亦楠往來的原因。可她只知道,她所見的常亦楠,風度翩翩,雖算不上溫柔,卻對她是極好的。那恍如星辰的溢滿笑意的雙眼,看見她時微微勾起的唇角,講話時輕快的調侃的語氣,哪里有半分毒辣的樣子。流寂也算閱人無數,怎會看不清他的本質,如今自己與他不過是比點頭之交多了那么一點點,何以引得他擺出這樣的臉色?

她有點不開心。

她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可不知為何,就是不敢與流寂反著干。

唉!你這個沒用的東西!

流寂依舊沉著一張臉,雙眼直直鎖住夙顏的眼:“切勿與常亦楠走得太近。這句話,一早我便告訴過你。”他目光中略有沉痛,“顏兒,你是不聽哥哥的話了嗎?”

“我沒有……”夙顏小聲道,半是委屈半是心酸,那時他還不是她哥哥呢,她聽個什么話呀?這流寂,進入角色也太快了一點吧。她囁嚅道,“沒有不聽你……不聽哥哥的話。”

流寂越過身,光明仿佛悉數被他拋在身后,他整張臉都隱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只離夙顏近了些。半晌,他伸手替她擦去緩緩涌出的淚珠,嘆氣道:“我是為你好。”

夙顏擋開他的手,自己用手捂住眼睛,同時張開條指縫去看他的神情,哽咽道:“我知道……可是……可是哥哥你這樣,我不開心啊。”

流寂就保持著伸手的動作僵住了。

她哭得直抽噎,肩膀一聳一聳的,不時還露個眼角來偷偷看他。這標志性的假哭的動作她做得那么熟練。一幕幕場景突然涌出,鋪天蓋地般襲來,漲滿流寂的腦海。眼前她泛著淚光的臉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蒼白,卻分毫不差地與流寂腦中的畫面重合。不知從哪兒吹來一陣風,打著旋卷起一陣薄薄的涼意,夙顏顫了顫。流寂大拇指的指甲掐著食指,食指上有深深地印痕,那指甲卻愈發蒼白。

流寂心里,只一片酸澀緩緩滲出,漸漸泛濫成海。思緒百轉千回,無數個念頭從腦海中一一掠過。最終,有什么東西被他抽絲剝繭般取出來,干凈而純粹。

良久,他開口:“別哭了。”

夙顏看他一眼,埋頭擦眼淚。

“顏兒,別哭了。”

他起身到她跟前蹲下,撥開她的雙手,手指將她臉上的淚痕一一擦凈:“不哭,都依你。”他重復,“都依你好不好?”

夙顏用力點頭,偷偷笑了笑。

“哥哥……”

“嗯?”

“你別生氣。”夙顏說,“要是你真的不喜歡,我就不跟他說話了。”

流寂沉默片刻:“不會。”他尋了條手帕,繼續擦她手上的淚,“我說了,都依你。”

“可是……”

“沒可是。”流寂打斷她,“從今往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誰也不能攔著你,就連我也不能……好不好?”

夙顏看著他認真的樣子,不知該點頭還是搖頭。

流寂笑了,拍拍她的頭:“很晚了,去睡吧。”

“那你守著我。”

“好。”

睡前,流寂取了串淡黃色的手釧給夙顏戴上,交代以后有危險時便注入靈力,他定會趕到。淡淡的黃色,貼在手腕上冰冰涼,夙顏扶著手釧,在流寂輕哄的目光中沉沉睡去。

夢里夢外,模糊間,她還在感嘆:我勒個去,這假哭真是個技術活,真真是窮盡畢生演技啊……

第二日,夙顏將流寂的畫像掛在了床對面的墻上,每天睜開眼就能看見的地方。她心里很高興,陰差陽錯,她也有了個哥哥。

在人間時她便常聽百麗喬若說起她皇兄的事,那時她便羨慕得緊,現在她也有哥哥了哇哈哈!!!

早膳后,夙顏給延壽星君搬了兩壇神仙醉,樂得他臉都開了花。

眾所周知,延壽星君嗜酒如命。

夙顏見延壽星君很高興,她也高興,與他談了好久,晌午時分才離開。

令夙顏沒想到的是,她居然會在回去的路上遇到常亦楠。

常亦楠依舊是一襲黑袍,站在融融春光中,竟也不顯冷冽。四周有嫩綠的新草和馥郁花香,滿滿都是春天的味道。

夙顏心里是有些喜歡他的,可昨晚的事還繞在心頭揮之不去,如何能平靜地與他說話。

常亦楠幾步邁過來,恰好擋住她前進的步子。他低頭淺笑,目光對上夙顏的雙眼:“我在等你。”

“有事?”夙顏后退一步,說,“我要回去了。”

“自是有事!”常亦楠把玩著胸前的一縷發絲,“你可愿隨我走走?”

夙顏搖頭:“不行,若我不快些回去,哥哥會擔心的。”

哥哥……常亦楠只略微一想便明白了這哥哥指的是誰。

常亦楠不理會她的拒絕,徑自走在了前面。夙顏猶豫片刻,想著把話說清楚總是好的,便也跟了上去。

“你似乎……很喜歡你哥哥?”常亦楠的語氣,帶了幾分小心翼翼的試探。

夙顏理所當然地點頭:“當然!”

“那他于你而言,除了哥哥呢?”

“什么意思?”

一縷暖陽透過樹干枝丫,柔柔地照在他肩上。他眸中漾出一抹光亮:“他于你而言,有多重要?”

“很重要!”夙顏不假思索。

常亦楠愣了片刻,卻突然笑了,笑意剎那間在眼底擴散開,臉部線條也不自覺地柔和下來。

夙顏看得有些癡了,他是她除了哥哥外,見過的最好看的人。帶她反應過來自己在犯花癡時,她已怔愣多時。

常亦楠見夙顏癡癡的樣子很是高興,伸手揉了揉她的發頂:“走吧。”

夙顏有些莫名其妙,問: “你笑什么?”

常亦楠聞言,倏地湊過來幾分,鼻尖堪堪挨上她的。他將她有些慌亂的眼神盡收眼底,薄唇輕啟,聲音低沉暗啞:“我笑什么,你不懂嗎?”

他灼熱的呼吸隨著他開口的動作悉數噴灑在她臉上,夙顏的心臟突然跳得厲害,臉驀地變得滾燙。她一把推開他,飛快地跑開了。

自己一定是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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