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我醒來時是在一個山洞里。四周很黑，只有一盞長明燈發著慘淡的光。我支持著坐起身來，借著燈光大概看清我躺在一張石床上，石床正對的角落里散放著幾個骷髏。我深吸一口氣，慢慢下了床，扶著石壁，向山洞外走去。洞壁觸手濕滑，想是長了不少青苔的緣故。也不知這地方住的是誰，就這對住處“不挑不揀”的態度，著實是奇人一個。

出了山洞，天色竟依舊是昏暗的。四周開滿了曼珠沙華，艷如云霞?？赡苁且驗樗肋^兩次，那種鮮血般的紅讓我心中微微不適。我正打算穿過這片花海時，一個熟稔的女音遠遠傳來：“身子恢復得不錯，都能下地了。”

我抬眸看去，一個紫紗女子瞬時到了我跟前。我動了動唇，啞聲道：“原來是你，莫奇?！?

莫奇微微一笑：“不是我還能是誰。這三界中會定魂之術的，只有我。”

我挑了挑嘴角：“方才我還在想，這山洞的主人是有多變態才會把幾個骷髏放在床邊。如今見到你也不奇怪了。我現在是該叫你魘魔呢？還是……織夢神?！?

莫奇一挑眉，似乎并未將我方才說她變態的言語放在心上:“看來你已經全記起來了。那我應該叫你雪神呢？還是，戰神娘娘。”

我看著她，不置可否。良久，忽然一笑：“救我，原因是什么？”

莫奇隨手折了一枝彼岸花：“你很幸運，遇上了一個好男人。他幫你把所有的債還完了?！?

我心頭一顫：“什么意思？”

莫奇欣賞了一番我緊張的樣子，玩味一笑：“你那個火神宮的小情人以命換命，將你換了回來。那他，自然是死了喲?！?

我腳下虛浮，一個不穩，險險摔倒。莫奇邪魅一笑：“這么傷心??？看來，你挺在乎他?！?

我知道確實有這么一種換命術，可我萬萬沒想到，有一日，長琴竟會將自己的命拿來換我。我覺得嘴里泛苦，就像吃了一斤黃連一般。莫奇走過來，嘖嘖了兩聲：“想不到殺人不眨眼的戰神也會有心上人。不過，你也別難過。這男人嘛，就同衣服一樣，沒了，再穿過一件便是。雖然你那小情人確實與那些個負心漢不同，但難保來日見了個新鮮的不會移情別戀。如今死了，倒也……”

“閉嘴！”我低喝一聲，冷冷地看著她。莫奇的笑意收斂，也冷冷地回看過來：“戰神娘娘什么意思？我可是花了大力氣救回你的人。你不報答我就算了，沖我兇什么兇??？”

我閉了閉眼睛，壓下眼底淚意：“抱歉。我，失態了?！?

莫奇冷笑一聲：“算了。念你也是傷心過頭，我不計較了。你走吧。”

說畢，她徑直與我擦肩而過，向洞里走去。我看了看她丟在原地的彼岸花，出聲叫住了她：“當年到底發生什么讓你成了這副樣子？”

身后的腳步聲一頓，我聽見一聲自嘲般的笑，極短，極促，仿佛是我的錯覺。柔美的女音緩緩響起：“沒什么。不過是我救了一匹中山狼?！弊詈笕齻€字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出來的。

我俯身撿起那朵彼岸花：“是天帝嗎？”

身后沉默了一瞬，終于爆發出滿是怨毒的女聲：“那年，他被妖王所傷。我為了救他，動用禁術，將邪氣引入體內。不料，他竟恩將仇報。冥王來攻？呵。他早與冥王勾結，明明是一場欺瞞世人的騙局。騙我入局，借冥王之故，將我逐出神界！我竟傻傻地去救他。”

莫奇大笑起來，癲狂至極：“那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他與冥王勾結，妄圖掌控三界。這一切的一切，只有我知道，他便對我起了殺心。妖王為什么會傷他？還不是知道他是冥王的后臺！他為了掩飾著背后的骯臟，對我百依百順，讓我癡戀于他?？蛇@些換來了什么？是水神公主嫁入天宮!是他為了掃清我這個他封后的障礙對我撒的彌天大謊!”

似乎發泄夠了，她漸漸平靜了下來：“世人皆道我莫奇不知廉恥。可誰知道，這是他設下的局。為他娶有權有勢的水神公主讓路，為他做下的骯臟事遮掩。我為什么躲在忘川不肯出世？不是我懼怕世人的非議，是因為我怕他發現我后會要了我的命。”

“玄女，被意中人背叛的滋味，你可嘗過？”莫奇轉到我身前直視著我。

我別開目光，低嘆一聲：“你剛才不是還勸我忘了嗎？”

莫奇苦笑：“是呀。我有什么資格勸你。我也是忘不掉的呢。不然我現如今也不會挖空心思地想恢復仙體，不過是希望能同從前那樣有資格站在他身邊。呵，我還真他么賤?！?

我垂下眼眸，久久，幾不可聞地嘆息一聲：“純狐萱現在怎樣了？”

“她？”莫奇不在意地一笑，“她現在大概在冥界過著好日子呢。我知道她想給純狐報仇后，就同她斷絕了關系。我才不想蹚這趟渾水，沒得惹了一身騷?！?

“不是你收留了她嗎？”

莫奇擺了擺手，向山洞走去：“我當時不過看她可憐，就順手把她帶到這里。別說的好像我是她的救命恩人似的?！?

我看著莫奇的背影，目光復雜。當年我還是戰神時，與她又幾分交情。那時的她像一個長不大的孩子，天天笑嘻嘻的，最是喜歡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沒想到時過境遷，當年那個會拉著我的袖子，請我吃云片糕的少女終究是被一個又一個陰謀給抹殺了。如今只剩下，在忘川之濱，滿懷怨念的，魘魔。

洞中響起了清幽的笛聲，似人嗚咽，仿佛鮫人夜泣、巫峽猿啼。我微微仰起頭，不想哭，可淚卻不由自主地往下流。天帝到底是將她傷得有多深，才會讓她吹出這樣幽怨的調子。

我又想起了長琴，想起了那個紅衣矜貴的少年，想起他如畫的眉眼。為什么？為什么要傻到拿自己的命換我的命。我已經是死了兩次的人了，這條命本來就是我賺到的。明明他還年華正好，明明他有似錦前程，為什么要為了我一個已死之人放棄所有？

我是玄女時，是他溫暖了我。我是瑤姬時，也是他護著我。如今，我還活著，可他去哪里了？說好了地老天荒，難道因為我兩次食言，他便要這樣懲罰我么？

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我原是怕了他忘記我，誰曾想，現在長相思的是我，短相思的也是我。小時候在師傅的書房里讀到幾本詞集，最是喜歡那句“一生一代一雙人”?？扇缃癫庞浧饋恚乱痪涫恰盃幗虄商庝N魂”。三千流年夢初醒，卻知蕭郎成路人……